謝玥第一個下車的，他是逐鹿之戰(zhàn)的親歷者，這次的情況跟一千年前太相似了，他們建立起的所有秩序都在坍塌。一個妖怪不管被劈成幾段都會對自己的身體有感知，現(xiàn)在謝玥感覺到自己鑲嵌在妖境大門的肋骨正在搖搖欲墜，要不了多久，最多三天，這扇大門就會完全淪落，到時候整個妖境的妖物都會涌向人類城市。

    跟他一起從車上下來的那些小妖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們都曾經(jīng)在人類社會里生活過，對人類城市抱有很復(fù)雜的情感，現(xiàn)在看到這種情景都有點(diǎn)不可思議，不知道是不是還要向前去。

    妖境大門后還有一道結(jié)界，這是最后的一道防線，如果這里也失守了，那才是真的淪陷。

    理智告訴謝玥他應(yīng)該前去加固大門，謝玥雖然很看不上世間的規(guī)則，總是踩在紅線的邊緣，但哪怕作為一個著名的殺胚來說他都擁有一條底線，世界上所有的事都不應(yīng)該凌駕之上，這條底線就是這個世界必須是穩(wěn)定的，不然他當(dāng)年也不會去獵殺朱厭，更不會追隨謝無悔。作為一品大妖，一個種族里最強(qiáng)的那幾批人來說，有些責(zé)任必須要承擔(dān)。

    可是，他現(xiàn)在有更重要的事想要知道，如果錯過了這個時候，他可能這輩子都沒法弄清楚。

    他回頭看向了趙曜。

    趙曜下了車，他們這輛車已經(jīng)駛過塵彌之境，直接進(jìn)入了妖境的領(lǐng)域，正常人類到這里會很痛苦，妖怪生存的地方不適合人類，空氣水源對人有害，一個普通人進(jìn)了妖境每步入一千米都會產(chǎn)生劇烈的生理排斥，他們會七竅流血骨頭變得松散?？墒勤w曜沒有，他就安安靜靜站在那兒，反而因?yàn)樯硖幯?，黃金瞳更加亮了，他不像人，更像是一只妖，或者一個神。

    “你身體里的，是朱厭?！敝x玥幾乎是斬釘截鐵地說，趙曜身體里的是朱厭，朱厭現(xiàn)世會帶來延綿不斷的戰(zhàn)爭。

    三陰府、建木林也，所有人對于趙曜的預(yù)判是正確的，應(yīng)該將危險扼殺在搖籃里。

    趙曜的表現(xiàn)很平靜，他花了一百萬拿到了自己的記憶，早在醫(yī)院他就明白了，他說：“對，你看過我的檔案的，我不是什么好東西?！敝x玥仔細(xì)看過趙曜的檔案，所有的證據(jù)都表明了趙曜絕對不是瑞獸，他身體里只能是兇獸。

    三陰府觀察了趙曜很多年，余書和祁休給趙曜做了大量觀察記錄，他們記載的日期上有陰陽的標(biāo)記，假如跟全年的災(zāi)害表對比的話，可以找到百分之八十的吻合度。隨著趙曜的成長，世界的崩壞也在加速，晏先生的出現(xiàn)讓這一切都失控了。

    事情從趙曜出生在這個世上就開始了，他身上懷有妖元，每一次動作都會帶來災(zāi)害，謝家人在激活他，謝笙和謝遲像是成就他的犧牲品，他們折磨他，反復(fù)勾出他的妖元，讓他成長，讓他瘋狂。趙曜越強(qiáng)，這個世界就會越混亂。

    趙曜的親生父親是誰根本不重要，之前猜測的方向一開始就有問題，這是個□□，謝伶不論跟誰生下的趙曜，他都會變成混種。

    因?yàn)橼w曜身體里的妖元是他媽謝無悔留下來的。

    這個世界瘋了，謝玥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個，他想起當(dāng)年逐鹿之戰(zhàn)，最后一場戰(zhàn)役發(fā)生在不周山，那一戰(zhàn)死了很多人，到處都是尸體，謝家?guī)淼年?duì)伍全軍覆沒，謝玥身受重傷，謝無悔連脊椎骨都斷了。

    戰(zhàn)爭持續(xù)太久，久到大家都絕望了。

    在那種情況下，謝無悔用符咒支撐自己，一人前去不周山深處，整整消失了三天，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當(dāng)謝玥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他渾身是血蜷縮著身體躺在一棵五人合抱的樹心里，像是躺在一口天然的棺材里。

    他神態(tài)那么安詳，就像是在不周山深處睡了一覺。

    一覺醒來，碎掉的脊椎骨重新痊愈，他說自己成了混種。

    沒人知道謝無悔怎么做到的，為什么一個血rou之軀的巫師能打敗朱厭。史書無法記載，只能粗略帶過，甚至連當(dāng)年親歷過的老人都不知道。

    謝家就此步入繁榮，以絕對的姿態(tài)登頂巫師世家之首，甚至能夠影響三陰府上千年。

    “當(dāng)年你把朱厭的妖元放進(jìn)自己的身體里?！敝x玥的聲音很冰冷，讓人聽著不是那么好受，“為什么騙我？”

    趙曜歪了下頭，頸椎發(fā)出咔嚓一聲，袖口一柄伸縮刀甩出來，“因?yàn)槟愫抿_。”

    因?yàn)槟愫抿_啊，因?yàn)槟闶莻€戀愛腦，因?yàn)槟悴徽撊绾味紩驹谖疫@邊，只要我向你求助你就一定會幫忙，只要我說的話你就一個字都不會懷疑。

    刀刃劃過趙曜的手掌，伏妖血的氣味瞬間蔓延開。旁邊的小妖甚至連伏妖血的氣味都聞不得，瞬間向四周逃散，沒人想卷進(jìn)他們倆的糾葛里。

    謝玥經(jīng)歷過很多次戰(zhàn)爭，他比所有人都更冷靜，問：“你接下來想干什么？”

    趙曜的手在流血，伏妖血從指縫里流下，那對謝玥來說是致命的，趙曜的聲音不疾不徐：“回謝家。”玉先生說得對，他遲早有一天會回到謝家。

    謝玥笑了下，他這個笑諷刺意味十足，帶著冷意，沒有人比謝玥更明白他到底多么討厭謝家，不論是謝無悔還是趙曜，他們對謝家都有同等的厭惡，現(xiàn)在趙曜竟然要回去，“你回去干什么？追隨謝家家主？為了那個可笑的新時代嗎？”

    趙曜沒有回答他，他知道以謝玥的性格是不可能輕易放他走的，所以他已經(jīng)先行動手。黃金瞳亮起，手里的伏妖血陡然懸空，像是一粒粒紅色的血珠凝結(jié)成這個世界上最鋒利的子彈，帶著氣吞山河的氣勢，破開一切朝著謝玥猛地砸去。

    謝玥大概是到現(xiàn)在都沒法相信趙曜會想要?dú)⒘怂?，他朝后退了半步，前面的勁風(fēng)振起他的衣擺，他手里掐著一個訣，眼前升起一片無形的幕，但只能抵御百分之八十的攻擊，幾滴血點(diǎn)濺在他身上，形成一片腐蝕，空氣中瞬間彌漫開一股燒焦味。

    謝玥后退數(shù)步，根本沒有來得及反擊，趙曜的刀已經(jīng)來了。他經(jīng)過謝笙的歷練，擁有朱厭的力量，拿回了屬于謝無悔的記憶，他的動作很快，刀鋒似乎帶著必殺的決心。

    他們說對了，一個世界上最厲害的巫師擁有了兇獸朱厭的妖元，那就是一個最無法對付的敵人。

    相比之下，謝玥猶豫不決束手束腳，只能狼狽躲閃，他到這種情況都沒法對趙曜下手，他是謝無悔的式神，一生追隨這個男人，他們曾經(jīng)締結(jié)血盟，承諾永遠(yuǎn)會守護(hù)對方。

    謝玥躲閃間撞爛了火車，綠皮火車車廂轟然倒地，下一刻趙曜就已經(jīng)憑空畫好了符陣，前后夾擊，假如謝玥不想放手，那就要做好準(zhǔn)備死在當(dāng)場。

    “其實(shí)你可以殺了我的?！壁w曜的右手按著謝玥的脖子，伏妖血腐蝕了那塊皮rou。

    謝玥可以殺了他，朱厭和趙曜一體共生，只要?dú)⒘怂麘?zhàn)爭就消失了，這是最快的解決辦法，就像當(dāng)年一樣。而對于趙曜來說，死在謝玥手上，那是死得其所。

    謝玥好像感覺不到疼，也并沒有感覺到趙曜對他的威脅，他永遠(yuǎn)都這樣，很難用常理來推斷他的想法，他發(fā)絲凌亂，綠色的眼睛顯得很深情，“你說要跟我走，是真的還是假的？”

    趙曜的瞳孔劇烈收縮了一下，謝玥明明只是說了一句話，卻像是刺傷了他，他真的想過跟謝玥走，一千年前是，一千年后也是，但是他們沒有緣分。

    一千年前，謝無悔以自身為容器封印了朱厭的妖元，他以為從此之后天下太平。可是他錯了，只要他還活著朱厭就會活著，戰(zhàn)爭不斷延續(xù)。他必須上天火臺，他脫掉了玉冠，扔掉了家主印，脫掉了那一身華服，像是卸下重任一樣一步步走向天火，他走得那么孤獨(dú)，他知道謝玥還在月老廟等他，可是他只能一步步走向死亡。

    一千年后，趙曜又成為了朱厭的宿主，他最好的歸宿應(yīng)該是死亡。昨天他還幻想著跟謝玥走，跟這個大妖回到妖境過他們的日子，謝玥把妖境形容的像是個世外桃源，他真的想什么都不管，一頭扎進(jìn)去，了卻紅塵往事，可是今天看到妖境之后他就知道不可能，妖境大門要坍塌了，只要他活著這個世界就不會好。

    “你說要跟我走，是真的還是假的？”謝玥又問了一遍，很執(zhí)著于這個問題，好像世界滅亡都無所謂，他必須要知道這個答案。

    趙曜笑了下，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睛，黃金瞳忽閃忽滅，最后他說：“假的?！?/br>
    他抬起頭，露出那雙完整的眼睛，說：“假的，謝玥，我在騙你?！彼f的很慢，好像故意的在謝玥心上凌遲，“我從來沒想過跟你走，我是謝家家主?！?/br>
    謝玥等待他一千年，甚至親手挖出了自己的心臟，他想聽趙曜對他說一句話，但絕對不是這句。

    謝玥的表情很古怪，他笑了下，他本來五官就長得很艷，這一下微笑像是整張臉都舒展開來，說不出的明艷。趙曜看得呆了，想起自己當(dāng)年在巫山第一次看到他的樣子，他漂亮的不像是人間的妖物。巫山那么大，妖怪那么多，他偏偏遇到了謝玥。

    他走了神，露出了弱點(diǎn)，下一刻，他的胸前傳來一陣尖銳的痛苦，好像有什么利刃深深陷進(jìn)去，謝玥的手按在他的胸口，對方精致的五官就在趙曜的眼前，近在咫尺，謝玥把他按在地上，他的后背磕上了凹凸不平的石子，謝玥在吻他，那么兇狠，好像在掠奪他的靈魂，胸前的痛苦和謝玥的吻同時存在，上面是甜蜜，下面是疼痛。

    趙曜沒有感到意外，反而感受到了一種近乎殘忍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