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頁
而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曾經(jīng)活在一個荒謬的世界里。沒有什么比一夕之間, 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以為的無可爭辯的世界觀被顛覆更能讓人崩潰。 他是儲君, 他想要的東西就能得到, 這理所當然。 可傅丹青說,不是, 世上的所有人要得到都要有付出, 無論付出的是貨真價實的物品,勞動或者腦力謀劃。 他是君, 是晁氏王朝唯二的君者,生來與眾生不同, 可以隨意決定一個奴婢的生死。老皇帝折騰死了那么多人,整天一不順心就把下人拖出去打死,奴婢的性命就是這樣輕賤的,可以被他們隨意擺弄。 可傅丹青說, 不是,剝除了那層身份的外衣, 君也好,臣也好, 百姓也好, 奴婢也好,都是人, 在自然天地眼中皆不過是百年性命的芻狗,就跟人眼中的螻蟻一般無二。他看到人倒在那里斷肢殘血,奄奄一息,他就會覺得惡心,會難受,這份不適來自于感同身受,來自與惻隱之心。而君者一切的優(yōu)越,來自于臣民,倘若有一日臣民意識到他們不再需要屠戮自己的帝君,那么他這個君便會輕易消失在天地之間。 他討厭老皇帝,厭惡這個身上流著跟自己差不多血液的骯臟男人,這個男人的一切都讓自己感到厭惡,無論是從他癲狂的舉止還是放肆的傲慢。 可傅丹青說,他在老皇帝身邊長大,體內(nèi)流著老皇帝的血,受著老皇帝安排的教育,看著老皇帝的一舉一動,他正在變得與老皇帝一模一樣。 我該怎么辦長談之后,晁元辰沙啞著嗓子問面前的男人。他像是一個漂浮在海中的男人,緊緊地抱著一塊浮木,剛好又在浮木的方向上看到了一點模糊的燈光。 你該怎么辦,取決于你想怎么辦。這已經(jīng)是意滄浪默默將晁元辰又抱回宮殿之后了,弄臟的外袍被他脫下來隨意的丟在一邊,小太子就像每一個他這個年紀的少年,褪去幼稚的狡黠與乖戾,只剩下一片空蕩蕩的茫然和無助。 而意滄浪唯一能做的就是將人抱入自己圈出的一片溫暖當中,告訴他:晁元辰,這恐怕是我此生唯一一次喊你的名字。我不是你,我不知道你要什么,你能做到什么,我能做的只是教你如何去獲得你想要的東西。頂多頂多,跟你說我的世界,但你的世界是什么顏色,這取決你,你才是那個手拿畫筆的人。即使是現(xiàn)在,我說的這些也只是我的世界,這些在我看來是錯的,但對你來說,這是對是錯,要由你自己來決定。 晁元辰怔怔地看他:我做錯了,不是因為你告訴我做錯了,不是因為你生氣,而是因為晁元辰想了很久,就在我看到那一幕的時候,我知道我錯了。 嗯。 我不知道,拖出去斬了,廷杖,扒皮抽筋,貶入永巷這些東西意味著什么我從來不知道,也不會關(guān)心。從小到大我看到的,就是當我說用這些來威脅他們的時候,他們就會給我要的。 晁元辰睜大了眼,可是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淚水還是流了下來:原來我說的話,會有這樣的結(jié)果,為什么,為什么沒有人告訴我,為什么我自己從來沒想過去看!他緊緊地睜大眼,甚至開始無意識地去摳自己身上還沒有收口的傷口。 眼見他又有發(fā)病的趨向,意滄浪連忙抱緊他,后來甚至整個人將他壓倒在地上控制住他的四肢防止他繼續(xù)自殘,一遍遍地在他耳邊低聲道: 沒事的,沒事的,這些不全是你的錯。 辰兒是世上最勇敢的人,做錯了事情不要緊,沒有誰會永遠不做錯,我們的日子還很長,我們還來得及去改正去彌補這些錯誤。 我們 對,我們,你和我,我會和辰兒一起去彌補這些錯誤 到最后晁元辰哭得滿頭大汗,精疲力盡,才沉沉睡去,意滄浪的手背甚至被他掙扎得抓得一塌糊涂。 睡著的晁元辰仍舊非常沒有安全感 ,意滄浪一離開他就開始顫抖。意滄浪沒有辦法,只能暫時守在他身邊。 但他的事情并沒有全部做完。 看著晁元辰冷靜下來,意滄浪冷聲對六六道:晁元辰有什么病! 你還記得他這具身體的身世嗎 意滄浪一怔:那個老皇帝強上了自己親妹生下了他這個說法是真的。所以這是近親通婚導(dǎo)致的 一部分,還有后天的引導(dǎo)。 不用六六解釋意滄浪也能想到,就老皇帝那個實打?qū)嵉恼孀億態(tài),經(jīng)年累月這么潛移默化、以身作則,他家阿卷就算先天基礎(chǔ)再好也要被人帶壞! 這次這么嚴重還有一個原因,事情的起因你已經(jīng)知道了。六六道。 那個香有問題,這種事情,估計里面不干凈的東西不會少。 是這樣,老皇帝自己用慣了,不知道對晁元辰來說誘因疊加意味著什么。六六頓了頓,道,其實這樣已經(jīng)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你別忘了你來找晁元辰的時候剛剛從老皇帝那邊回來,那件外袍上面沾了一身的龍涎香。 難怪那個時候阿卷也有發(fā)病的跡象。意滄浪不難想到之前晁元辰不太正常的模樣,誘因疊加之后再度接觸,這簡直可以升天了。他嘆了口氣,我大概有思路了,六六,你告訴我的這些分析很重要,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