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霜：“那你也躺下來，我已經(jīng)在休息了。”

    身邊草垛一響，鐘煜朝他靠了過來，他支起胳膊，翻了一個身，隔了半人的距離看著沈懷霜。

    他低下頭，目光流連。長睫緩緩掀動，掃過眼下的痣。那雙眼睛黑沉，如同無邊的墨空。咫尺間，他覺得沈懷霜周身上像縈繞著揮不散的薄霧，交纏著，流沙似的，引人陷進(jìn)去。

    水光一撞，撞向鐘煜心口。

    一下很用力。

    鐘煜望著沈懷霜，匆匆收了神，翻過身。

    他強(qiáng)撐著并不打算睡，轉(zhuǎn)過身后，他收著腰側(cè)的平生劍，抱在懷中，可聽著身邊和緩的呼吸，安定感裹挾而來。

    這層熱意薄薄地留在兩人中間，薄衫貼著薄衫，熱意互相傳來。他依言躺在沈懷霜身側(cè)，啪地，靠上了沈懷霜的背。

    鐘煜睜著眼，目光落在破廟間的房梁上，一頓，一時竟什么也沒想。

    等他放空久了，也不知道是沈懷霜讓他覺得實在太安定，還是那香囊安神效果太好。

    鐘煜眼皮一沉，竟也想歇下。

    他墜入了一場極悠長的夢境，夢境片段破碎，近乎光怪陸離。

    那場夢境叫他覺得驚悸，無數(shù)次他逼近夢醒時分，想要強(qiáng)撐著叫自己醒來，但在那夢境中，厲鬼羅剎拖拽著他，教他不自覺抽劍。

    可動了夢里的劍，再醒過來，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不過片刻，鐘煜忽然變動了呼吸，身軀定在原地，顫抖不已。

    沈懷霜側(cè)身看了過去。

    鐘煜渾身發(fā)顫，緊攥著自己的領(lǐng)口，汗水從他額頭流下，牙齒緊咬，如被夢魘住了。

    “子淵?！?/br>
    “子淵？”沈懷霜拍了拍鐘煜的肩膀。

    他眉頭一皺，伸手又拍了拍。

    屋外呼嘯一聲，暴雨如注，驚雷平地乍開，轟然巨響，整個屋頂都掀翻。

    雨水細(xì)細(xì)密密打了下來，好多弟子轉(zhuǎn)醒，起身，望著屋外，一見鎮(zhèn)魂鈴沒動靜。

    沈懷霜再難躺下。

    他伸出手，推了推依舊在夢中的鐘煜：“子淵，你醒一醒。”

    “子淵。”

    咣一聲，又一道驚雷。

    白光閃過，小屋內(nèi)亮如白晝。弟子再一次驚醒，白光照在鐘煜禁閉的眼睛上，他呼吸紊亂，胸前起伏不斷。

    鐘煜陡然轉(zhuǎn)醒，他猛然吸了一口氣，胸口起伏不定，等視線清明一些了，他看見了神色焦慮的沈懷霜。

    破廟外風(fēng)雨搖曳，鐘煜從大夢中醒了過來，背后卻是被汗水打濕。

    風(fēng)吹過來，面對近在咫尺的人，他渾身一激靈，眼底血色微褪，只以為自己看到了假象。

    他定定望著沈懷霜，清了清神，道：“你等了我多久?！?/br>
    沈懷霜：“喊了你半盞茶辰光，你沒醒來。”

    沈懷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瞞著我？”

    開口前，鐘煜清了清嗓子：“我……”話落的剎那，叮鈴一聲，鎮(zhèn)妖鈴響了起來。

    靜室內(nèi)幽幽的鈴聲分明清脆，陡然一聲聲響起，卻在靜謐中令人不安。鐘煜下意識地推開沈懷霜，攔著他，立在他身前。

    話語戛然而止。

    廟宇內(nèi)不漏雨，一對崐侖弟子趕來，身上均是沾滿雨水，打濕了整件衣衫。

    門口有男有女，為首的崐侖女弟子下巴上掛了雨水，眼睛紅了一片，一入內(nèi)急道：“師叔！”她喊完那一聲，陡然撲向門前弟子。

    “退下！”

    無量劍長劍擋下那紅光似的一擊。劍鋒劃過女鬼指尖，噗地削去一指。

    暗紅色血跡滴答落在地上。

    沈懷霜從側(cè)方起身，衣袂飄搖，收銀劍入手，攔在了那名弟子。

    站在這女弟子身側(cè)的弟子恍然醒悟，“啊”地一聲，跌坐在地上。

    夢魅厲哮，斷了一指后，她面容扭曲，忽然催動斷指上的血跡。

    殘血如蛇化形，朝沈懷霜面門襲擊而去。

    三支滿是金光的劍倏地投去。

    兩箭斬斷血跡，一箭射穿夢魅心口。

    夢魅捂住了自己心口，她冷笑兩聲，握住肩上的箭，咯地一聲，長箭折斷，鮮血從她心口汩汩地涌出，在地上蜿蜒成了詭異的暗紅。烏黑的頭發(fā)迅速鋪散滿她的身軀，褪去崐侖那身黑衣。而取而代之的，是她身上奪目的血紅。

    “逼得我不得進(jìn)來，如無必要，我也不想傷你們那么多人！”

    “可今日既已如此。”她朝鐘煜冷笑了一下，道，“小郎君，這回你可就別怨我了?！?/br>
    夢魅眼中滿含譏諷，扯著嘴角，臉上明艷又鬼氣森然，滿室盡是血紅。

    指尖第二滴水珠落地時，四周環(huán)境大變，眾人置身于沙塵中。她足踝輕點，含著鬼氣的眼睛溜溜地轉(zhuǎn)動，在陰森中竟有驚心動魄的美感。

    房上的黑鴉驚飛一片，邈遠(yuǎn)道人飛落屋檐，也撲了進(jìn)來。

    入了幻境的剎那，天際上，血光漫天，冥河流淌。

    天上是男女老少放肆大笑，哭天喊地的悲戚面容，如同身至修羅地獄，密密麻麻，看得人頭皮一緊。

    邈遠(yuǎn)道人手中折扇開了利刃，望著天際，竟遲遲未出手。

    這鬼地方陰云密布，一會兒是妖云，一會兒是不知道什么東西藏在身后。

    鐘煜他剛才做的這個鬼夢到底是什么。

    夢魅肆意大笑，笑容嘲諷：“逞英雄，你連自救都不能，還救別人！”

    鐘煜忽嘴角一扯，黑沉的眸中露著厲光，額上青筋泛起，冷汗涔涔：“你笑什么？”

    狂風(fēng)席卷，夢境遷移，天際流云變換，天上黑云欺壓，那朵朝眾人撲去的妖云浮空，萬鬼齊鳴，朝下蕩去，覆蓋向了別處。

    百鬼齊哭，似是悲鳴，又似是狂笑。

    這嚎哭般的笑聲一聲聲回蕩，像盤旋在天際。夢魅忽然她瞪大了眼睛，那抹笑還在她嘴角上。

    鐘煜喘了兩口氣，忍住催使的不適，道：“撕碎她?！?

    第31章 先生，我接住你了

    黑云覆蓋，那只夢魅被頃刻撕成了齏粉，其中厲鬼像遇到什么珍饈，如大魚吞食飼料，爭先恐后地?fù)寠Z起那些碎成粉末的魅身。

    齏粉隨風(fēng)飄揚(yáng)，黑云中，萬鬼爭先，竟也互相吞吃，以奪取更多的資源。

    眾人背后冷汗沉沉冒出。崐侖弟子人都看傻了，嘴巴開合，喃喃道：“這什么鬼東西！”

    鐘煜額頭漸浮現(xiàn)汗珠。

    咚。咚。咚。

    大體突然震顫起來，像是沒有什么龐然大物陡然欺近，那落地的聲音如同巨物的腳步聲，碎石晃動，崐侖弟子左右顧盼，心底涌起一陣強(qiáng)烈的不安感。

    鐘煜：“不要停在這里！”

    周遭昏暗，陰云翻涌之余，那團(tuán)妖云忽然停下了吞食，所有妖首齊齊回首，在看清那團(tuán)龐大黑影里的藍(lán)色臂膀后，它們各自神情驚悚，竟齊齊達(dá)成了一致，爭先恐后地朝前奔去。

    那團(tuán)黑霧后，到底是什么？

    有崐侖弟子架不住好奇，與同伴奔竄在前，又凝神望了望，呼吸如停滯，心口猛地一跳，停頓一瞬，又快如兔子地跳了起來。

    眼前所見，幾乎令他們頭皮發(fā)麻。

    黑云后探出了藍(lán)面修羅的全身，這修羅長著八臂三顱，臂膀上繪著金色蓮花紋，身形巨碩。

    探出的三顆頭顱，凝神皺眉，雜糅憤怒與悲憫。最中間的癡容，眼眸瞇起，猙獰含悲，催使佩著金飾的臂膀，一爪捅向了夢魅的腹部，另一張臉帶著怒意，遞出手里的刀。

    修羅最后一張面孔帶著慈悲的笑，眼瞳一轉(zhuǎn)，視線落在崐侖眾人身上，嘴角勾起，笑音回蕩，不男不女般狂笑。

    巨大的腳步踩在地上，朝眾人挪去。

    活了這么些年，邈遠(yuǎn)道人也沒見過這陣仗，心中大罵見鬼。

    真去他娘的什么一起出去玩玩，早知如此，他不如騙崐侖那幾個老頭一起來。

    地上隱見崩塌趨勢，邈遠(yuǎn)道人催使紅綾起來：“走！”

    紅綾瞬間化成巨龍般的大小。

    邈遠(yuǎn)道人拉著崐侖弟子的臂膀，可恨時間不夠，急急催促：“快快快??！”

    夢境變得遙遙欲墜，修羅一步當(dāng)崐侖人百步，踩踏過的地面龜裂。

    大地震顫，塵土卷起。修羅另一只手持降魔杵凌空砍下。

    萬分焦急時，他只聽得錚地一聲劍鳴。

    沈懷霜擋在眾人身前，斬上修羅一臂，眉頭緊擰：“你先帶人走！”

    這一聲威壓，帶著喝令。

    兩重劍光又起，無量劍劍刃已砍向修羅的眼瞳。

    修羅身形巨大，悲面的雙瞳匯聚，聚焦在他鼻梁的劍上。

    無量劍僅有修羅鼻梁長，砍上如遇石板。

    怒面瞪大眼，瞪向沈懷霜，臂膀已拿長刀，朝他頭顱砍去。

    砍刀與無量劍較勁，竟不能下刀。

    沈懷霜衣衫飄蕩，目光凜冽，青衣飄蕩在天際，又一劍遞出，修羅臂上砍刀對上。

    邈遠(yuǎn)道人急急驅(qū)使著身下捉妖綾，舉起手中扇刃，目光瀏覽，找到幻境最脆弱的地方，一刀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