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予對陳路的討厭情緒只維持了一段時間，雖然兩人在一個班，但交集實在不多，于是這種莫名其妙的討厭也就漸漸被遺忘了。

    兩人讀書生涯的最后一次見面是在高考結(jié)束的同學(xué)聚會上。陳路脫下了平日里的校服，換了一件叁葉草白色T恤搭深色牛仔褲，露出精瘦的腳踝，腳上蹬了一雙經(jīng)典AF1，清清爽爽的，少年氣十足。

    張思琪眼睛已經(jīng)直了，“乖乖，我叁生有幸和陳路同學(xué)。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和陳路合照，我上大學(xué)可能都不會碰到這么帥的帥哥了，也可能這輩子都碰不到了?！?/br>
    果然，張思琪后來真的沒有遇到過帥哥。

    顧予考完就知道自己發(fā)揮的不好，心情也受了影響，沒注意張思琪說了什么，等回過神，已經(jīng)被她拉到了陳路旁邊。

    陳路很有禮貌，配合著張思琪照了一張合影，雖然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

    顧予其實有點尷尬，想到這個人被自己平白無故地討厭了這么久，覺得有點對不起他，猶豫著要不要敬他一杯。

    正這么想著的時候，陳路以前的那些同學(xué)把他叫了出去，他們也在這個KTV里玩兒，顧予悻悻地縮回舉起杯子的手。

    陳路以前的那些都是一幫酒鬼，扯著陳路不讓他走，找了無數(shù)個借口灌他酒。喝到差不多的時候，一個之前和他沒怎么說過話的女生突然湊到他身邊和他告白，具體表達了這叁年來的相思之情。

    氛圍太好了，周圍的同學(xué)都在尖叫起哄，曖昧的燈光灑下來，如果陳路再喝多一點，再醉一點，這件事可能就成了。

    陳路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沒有多說一句話，在高中快結(jié)束的時候，依然維持了自己高冷的人設(shè)。

    陳路紅著臉坐回到顧予和張思琪身邊，結(jié)果那桌人正在玩老掉牙的真心話大冒險，他也只好被迫加入。

    結(jié)果，轉(zhuǎn)瓶子第一個就轉(zhuǎn)到了他。

    他沒選，旁邊的人幫他選了真心話。

    女生們摩拳擦掌，紛紛想探知一點八卦。其中一個沒忍住，問了一句，“你有喜歡的人嗎？”

    陳路很認真，很認真，很認真地思索了很久，久到別人以為他喝醉睡著了，才聽到他聲線清晰地說了句，“有?！?/br>
    “誰啊誰啊？”女生再接再厲。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br>
    眾人一陣懊惱。

    有一把是顧予，其實她想選真心話，但是其他的同學(xué)說關(guān)于她，他們沒什么要知道的，逼著她選大冒險。

    顧予也不是玩不起的人，點頭同意了。

    大冒險是選一個男生對視十秒鐘。

    這件事本來不算什么大事，隨便選旁邊的一個男生就行了，但偏偏她旁邊是陳路。顧予只好選了對面一個和她關(guān)系不錯的男生。

    兩人看著看著就笑了起來，顧予想的是兩人經(jīng)常一起遲到，而男生想的是顧予遲到了還非要拉著他在外面吃早飯。

    這一笑又引得其他的同學(xué)起哄，顧予也沒解釋。

    大概是除了顧予之外的全場女生心意太相通了，最后一把瓶口終于又來到了陳路面前。陳路沒給任何人機會，選了大冒險。卡片上寫著，和右邊第一個異性關(guān)在廁所里等一分鐘。

    陳路念完這句話，在場所有女生動作整齊劃一地拿出雙手，想了一下哪邊是右，又去看陳路的右邊到底是誰。

    陳路直起身子，理了理皺了的白T恤，等待“女主角”的登場。

    一瞬間所有的目光都投在顧予的身上，羨慕、嫉妒、看好戲，什么想法的都有。

    兩人就這樣被送進了廁所。

    廁所很小，兩個人堪堪站下。

    一個望天，一個看地。

    陳路有些站不穩(wěn)，懶散地靠在墻上，手臂緊貼著顧予。空間太小，又沒有空調(diào)，顧予起了一層薄汗。

    兩人都沒有說話，大概過了叁十秒，陳路突然開口，“你為什么躲著我？討厭我嗎？”

    顧予的心思被看穿，半天沒搭上話，轉(zhuǎn)而又聽到他說，“沒關(guān)系?！?/br>
    顧予抬起頭看著他，陳路笑得很輕，但很溫柔。

    為什么會覺得溫柔呢？

    大概是因為陳路真的醉了，好看又冷漠的眼睛里終于有了一點點溫度。

    顧予愣住了，第一次覺得她和張思琪的審美達成了高度一致。還沒等顧予反應(yīng)過來，外面的人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在敲門了。

    陳路拉開門，轉(zhuǎn)頭跟她道別，

    “再見，顧予。”

    那年高考，

    顧予發(fā)揮得很差，勉勉強強上了一個二本學(xué)校，讀了一個普通的專業(yè)。

    張思琪去了外省，聽她說，陳路考上了江大，留在了江城。

    而李慶維自從成了藝術(shù)生，主動疏遠了陳路，反倒和那些不學(xué)無術(shù)，家里有點小錢的紈绔越走越近，女朋友越換越勤，畢業(yè)之前已經(jīng)有了“百人斬”的外號，學(xué)習(xí)成績一落千丈，最后只上了一個不入流的?？啤?/br>
    顧予再聽到李慶維這個名字，竟然生出了一種恍然如隔世的感覺?？吹剿`入歧途，她也沒有覺得幸災(zāi)樂禍，反倒十分遺憾難過。她明明記得，他是一個陽光又富有責(zé)任感的少年。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永遠閃耀在她的少女時代。

    可惜沒如果。

    大學(xué)四年，顧予交了兩個男朋友，都是順其自然在一起的。和他們在一起，顧予沒有特別的心動，也沒有特別多的波折，一切都很平常。

    平常到顧予沒有覺得自己在談戀愛。

    平常到顧予沒有覺得自己在被愛。

    所以顧予果斷分手。

    顧予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了婚，過了沒多久，他們又各自重組了新的家庭。

    每一個家庭，都沒有顧予的位置。

    顧予通常是在他們各自的家里住一個星期或半個月，常去常新，顧予永遠格格不入。所以她讀書生涯最怕被請家長，最怕承受父母的責(zé)怪，最怕被拋棄。

    她表面裝得乖巧懂事，其實內(nèi)里不堪一擊。

    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顧予的繼父托人給顧予在江城稅務(wù)局找了一份沒有編制的文職工作，工資不高，但很穩(wěn)定。

    顧予拿到第一份工資以后，立馬就從她mama那邊搬了出來，她mama前兩年拼了一個二胎，已經(jīng)徹底沒有顧予的容身之地了。

    顧予遠比別人想象的輕松，終于不用寄人籬下了。

    就這么平平淡淡地又過了幾年，顧予到了快要結(jié)婚的年紀(jì)。

    單位里有個男生一直對她頻頻示好，她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和他在一起了。

    兩個月以后，男生帶她回家見了父母，顧予還以為一切都塵埃落定了，結(jié)果男方的mama嫌棄她的工作沒有正式編制，而且是個單親家庭，話里話外都是顧予高攀了。

    在飯桌上，當(dāng)著男方所有親戚的面，男生沒有替她講一句話。

    顧予的心都涼了，只好提前告辭。

    走到了大廳，男生才追了上來，明明她走得很慢。

    “你干什么呀？”男生第一句竟然是質(zhì)問。

    “我干什么了？你怎么不說說你mama干什么了？”顧予紅著眼睛瞪他。

    “那好歹也是我mama，你什么也不說就走了，你把我媽當(dāng)什么了？”

    “那我呢？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了？”顧予不甘示弱，“那你呢？你又在干嘛？”

    不等他回答，顧予繞過他徑直往外走。

    男生拉住她，依然沒有道歉，“你什么意思，顧予？”

    “沒什么意思，分手吧?！?/br>
    “呵。”男生臉色變了，非常刺眼，非常諷刺，“好啊，只不過，憑什么是你跟我分手？想想我媽也沒說錯啊。你有什么資本給我在這兒發(fā)脾氣，你工作沒有正式編制，爸媽雙雙婚內(nèi)出軌，而且都不要你了，最重要的，”男生湊到她耳邊，“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是處女了吧。也是，你也就只能靠這張臉騙騙人了?！?/br>
    “你給我滾，你就是個王八蛋?！鳖櫽柚缓拮约簽槭裁礇]有在一開始就看出眼前這個人的真面目，把自己陷入如此被動的地步，讓自己如此難堪。

    這些事情都是顧予把他當(dāng)做了結(jié)婚對象以后，親口告訴他的。他當(dāng)時聽完，還說以后要好好保護顧予，好好愛她，不讓她受到傷害。但如今卻變成最能刺傷顧予的利劍，直擊心臟。

    她是想有人來愛她。

    僅此而已。

    陳路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

    他一眼就看到了一臉憤慨，淚眼汪汪的顧予指著男生的鼻子。

    男生還想有什么動作，陳路沖了上去，“顧予？你在這干嘛？”

    男生看到陳路，冷笑著說，“我說，今天怎么有膽子跟我叫板，原來找到下家了?！彼牧伺年惵?，“兄弟，我可跟你說，這女人啊，非常勢利，見錢眼開，不是什么好人?？蓜e被她這張臉騙了，兩腿一張，什么話說不出來啊……”

    陳路周身散發(fā)著森然的怒氣，慢慢解開袖口挽上去，“你挺他媽欠揍的?！?/br>
    話還沒說完，男生的臉上就挨了一拳，男生退了一步，跌倒在地。

    酒店大廳里的人紛紛往這邊看，保安已經(jīng)蠢蠢欲動，陳路還要再打，一只手拉住他的胳膊，“陳路，不值得。”

    顧予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滿臉的冷漠，“你真讓我惡心。”說罷，轉(zhuǎn)頭走了，兩步以后，轉(zhuǎn)了回來，大聲的說，“早泄是病，得趕緊治。別每次兩分鐘，還要逼別人小姑娘配合你。”

    幸好門口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個藥店，顧予給陳路的手上好藥，“今天的事，謝謝你了。”

    “沒事。”陳路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鳖櫽铔]心思和他敘舊，背上挎包，雙手插兜，“我先走了。”

    “等會兒?！标惵方凶∷凹觽€微信吧，以后那混蛋再找你麻煩可以給我打電話?！?/br>
    顧予掏出手機，掃了陳路遞過來的二維碼，嘟囔了一句，“還是有點不一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