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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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子里幾位客人零零散散地站在貨架旁挑選,從衣著打扮來看都是富貴人家的夫人小姐。 絳蕓軒做為太平鎮(zhèn)最好的胭脂鋪,平日招待的多是些熟客,伙計瞧見個衣著樸素的小姑娘進門,腦子里轉(zhuǎn)了圈不記得她是誰家丫鬟,便迎上去笑問道:“姑娘來買胭脂?” 待他走得近處,看清這丫鬟容貌昳麗,雖然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但靈動婉然的氣質(zhì)儼然將鋪子里這些華妝錦服的小姐太太都比了下去,不由看著她的臉愣住了。 喬景被伙計直愣愣的目光看得有幾分不好意思,垂眸一躲,這才意識到自己這身打扮應當是買不起這家胭脂鋪的東西的。 “我來給我家小姐來挑兩盒胭脂。”她靦腆一笑,隨口扯了個理由。 長得這么好看,可惜是個隨從的丫鬟,伙計暗嘆句紅顏薄命,抬手一指右手邊的紅木架告訴喬景胭脂都擱在那架子上,心思一轉(zhuǎn)不愿放過與她親近的機會。 “姑娘需要幫忙挑一下嗎?” 喬景以為伙計是一片好意,怕她不識貨不知道該怎樣挑選,到時候買差了回去挨罵,便笑著搖搖頭說了句不必。 “那姑娘自己挑?!被镉媺合滦念^的遺憾訕訕笑道。 喬景走到胭脂架旁挑胭脂,感覺到那伙計的目光老是似有若無地往自己身上飄,方想明白他剛才為何那般殷勤。 要是裴舜欽在,這人必然不敢這樣放肆! 她微惱想著,放下手里的東西打算出鋪,忽而聽得斜前方的一對主仆小聲交談道:“小娘,這緋云染瞧著奇奇怪怪的,顏色這么紅,上手又不好暈開,真值得這個錢嗎?” 緋云染是京城去年新出的胭脂,一小盒十兩,喬景用得還蠻喜歡的,便好奇朝兩人望了一望。 一望,就覺得其中衣著富貴的女子背影看著有幾分眼熟。 她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就蹭到了她們那邊,佯裝挑選地拿起了盒胭脂翻看。 “管他的,不會用就買回家放著,反正那畜生有的是錢?!?/br> 嘩,是個豪女子!喬景暗暗贊嘆了一句。 方才侍女喚她小娘,那她應當是某戶人家的小妾,齊朝的妾地位甚低,這位姑娘語出驚人,語氣甚至有點兒跋扈,喬景便對她生了興趣。 她小心斜覷一眼,那女子滿頭珠翠,眉眼艷麗凌厲,自有股不可一世的媚人勁兒。 好眼熟。 喬景確定與這妾室見過,可是一時間死活想不起來是在哪兒見過。 “你瞧什么!” 偏不湊巧,那女子扭頭往她這邊一看,發(fā)現(xiàn)她在偷視,當即柳眉一豎,圓睜杏眼,一副要發(fā)作的模樣。 喬景正面瞧見她的臉,一下想起來了。 她就是那個在雜戲院送了裴舜欽紅米糕的女子! 那妾室氣勢逼人,喬景一慌,怯生生地說:“用金簪挑一簪子尖兒緋云染,再與花露融了調(diào)勻,就香色剛好,能往頰上唇上點了?!?/br> “用你多嘴?!?/br> 那女子并不領情,冷聲冷氣地哼一聲,將手里的胭脂拍到侍女手上,即便一扯長袖,搖曳囂張地轉(zhuǎn)身離去了。 喬景從絳蕓軒出來,沿街胡亂買了些小玩意兒,待到天色漸晚才戀戀不舍地回了客棧。 冬日天黑的早,她一個人在房中枯等,直等到了外間聲息漸悄。 初更的梆子聲沿著長街漸漸靠近又漸漸遠去,喬景披著方薄被坐在窗旁的長榻上,百無聊賴地推開了窗戶。 夜晚寒涼的空氣漫進室中,冷得她打了一個激靈。 街上的小攤已經(jīng)收得差不多了,行人也所剩無多。霜白的月光照在路上鋪排的青石上,明明暗暗的像細碎的魚鱗。 喬景將手伸到月亮下,白皙的手在亮處白得更加冷了,她仰頭看向柔和的月和沉藍的夜,不禁想裴舜欽現(xiàn)在趕路趕到了何處。 好在今夜月色好,有月光給他照路。 而且他是來趕夜路看她的。 喬景心念輕巧落到此處,垂首抿唇無聲地笑了。 有人為她來,有人在念著她趕路,有人在這寒涼如水的夜里心里裝著她,不管是自欺欺人還是一廂情愿,她都覺得有這樣一刻就已然足夠了。 可她好像又有點不滿足。 有了這一刻,為什么不能有下一刻? 喬景輕輕嘆口氣,將腦袋埋在了臂彎里。 她不想去想下一刻,也不敢去想下一刻,下一刻不知道什么時候會來,抱著期待的心情等待實在是件煎熬的事情。 如果她真的只有這一刻呢?那她不是從今天起所有的期待都會落空? 她不想再經(jīng)歷那種期待落空的傷心了。 喬景想起插簪那天自己由天墜地的心悶,輕輕從鬢邊拔下了裴舜欽今早給她簪上的發(fā)簪。 粗漏的銅簪也染上了夜的涼,涼得像霜。 她用簪子輕敲著窗檐,用極輕的聲音認真念道:“小姐,今日不用出門了,裴家二公子出門訪學,暫時回不來……” 念罷,她自嘲笑著搖了一下頭。 從那日至今快要半年,這是喬景第一次有膽子回想當時的場景,即使當時的一切細節(jié)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罷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她重新將發(fā)簪插回鬢邊,深深嘆了口氣。 喬景往長街盡頭望,長街越遠越狹,最后與溶溶的夜色融成了一片黑影。時不時有人從那片影子里走出來,走過她窗下,再走到遠處,她在窗邊散漫等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等。 一個頎長的身影影影綽綽出現(xiàn)在長街那一邊,喬景心一凜,莫名覺得他就是裴舜欽。 她立直望去,來人的身形在月光下逐漸清晰,裴舜欽形色匆匆,專心看著前面的路,像是要去做一件極重要的事情。 她連忙一矮頭躲在了窗戶后面。 裴舜欽明明離客棧還有老遠的距離,喬景卻覺得自己好像能聽見他匆忙的腳步聲,她望向門口,竟然覺得這不知何時會被敲響的門讓她感到了一點緊張。 她輕咬下唇微微一忖,按下擂鼓般的心跳聲,快步走到了門前。 與裴舜欽朝夕相處半載,喬景早已熟悉了他的腳步聲。她側(cè)耳細聽,等了沒一會兒就分辨出了裴舜欽的聲音。 一下,一下,一下,裴舜欽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明晰,直到門紙上隱隱約約映出了他的影子。 聲音停了,喬景猜他在準備敲門,便驟然將門從里面拉了開。 她已經(jīng)知道來人是裴舜欽,可真看到他站在門口,她仍是高興不已。 “你回來了!”她笑著問候。 裴舜欽舉著手臂打算敲門,不妨喬景早已守在了門口。面前的姑娘笑靨如花,眼角眉梢有著藏也藏不住的雀躍,他一愣,瞬覺滿身的塵土都被這個笑掃得一干二凈。 他放下半舉的手,訥訥答應一聲,破天荒地變得笨口拙舌了。 裴舜欽額上還沁著晶亮的汗,一天下來累得鬢旁都散出了些碎發(fā),喬景瞧著心疼,手上將他拉進房里,嘴上卻嗔道:“我都等你好久了!” 似嗔還嬌,裴舜欽也不知自己是累得太狠了還是被迷了心,只是任由喬景牽著他衣袖將他摁著在桌邊坐下。 沒來由地,這種情形讓他覺得很是熟悉。 喬景倒好杯熱茶遞過去,見裴舜欽在愣神,忍不住伸指輕推了下他額頭。 “發(fā)什么呆?先喝口熱茶,外面冷?!?/br> 裴舜欽接過茶啜一口,清香熱燙的茶氣終于叫他清明想到了為何覺得這一幕如此熟悉。 這不就是他爹每晚急吼吼回府的日常么! 他爹勤于政事,有時在官府處理文書到很晚還不歸家,小時每晚他娘一邊陪他一邊等他爹,等到他爹快回來時,他娘總會惡作劇般守在門口嚇他爹一跳,然后再親親熱熱地問他些瑣事閑話。 有人等著原來是這種感覺嗎?難怪他那不茍言笑的爹就每天回家時會笑一笑。 裴舜欽覺得自己好像體會到了種除非樂在其中,不然別人懂不了的樂趣。 “你吃飯了沒?” 喬景問他,一臉關切,他搖搖頭,很想知道她接下來會怎么做。 “那我去叫伙計送點飯菜上來。” 裴舜欽回來得這么快,喬景猜他沒吃晚飯就急著往山下趕,說著便起身往外走,不想沒走兩步手臂就被裴舜欽拉住了。 她不解回頭,裴舜欽看著她笑了一笑。 “你等了我很久?” 裴舜欽的眼神里有種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溫柔,喬景臉一熱,移眸躲開了他的目光。 “沒認真等?!?/br> 她別扭說著,輕輕掙開了裴舜欽的手。裴舜欽看著喬景自去忙碌的背影,低頭有幾分得意的揚唇笑了。 他曉得她認真等了。 她不認真等,不會那樣出現(xiàn)在門口。 他記得他娘是怎樣等他爹的。 這一刻,他懂了很多他以前不懂的事情。 比如說為什么他爹半夜三更不睡衙門要回家,為什么明明衙門有飯吃還硬要餓著回來吃家里的飯。 裴舜欽捏了捏酸疼的腿,忽然有點兒嫉妒他爹。 因為他爹天天都有人等,而他只得這一次嘗到了這種滋味兒,還是誤打誤撞撞上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夜月色很美。 ☆、第五十三章 飯菜上來,裴舜欽吃得狼吞虎咽,喬景被他這餓死鬼投胎的架勢嚇到,一邊迭聲勸他慢點,一邊給他舀了碗熱湯。 她將湯碗放到裴舜欽手邊,關切問道:“宋師兄怎么樣了?” 裴舜欽一筷子掃盡碗里的飯,待喝口熱湯舒服得長嘆一聲,方簡短回道:“不知道!” 不知道?喬景一皺眉頭,甚是疑惑。 裴舜欽前腳將姜舒蘭交給韓縉,后腳就往客棧趕,現(xiàn)下當然不知道宋衍是何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