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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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舜欽不給主簿冷靜的余地,盛氣凌人地一撩衣擺,又道:“我乃宣州知州裴由簡的公子裴舜欽,與陸小侯爺同在青崖書院讀書,昨夜陸兄無故失蹤,我擔(dān)憂至極特地前來報官?!?/br> 他一歪頭,帶出幾分不耐煩的神氣,“煩勞主簿向縣令大人通傳一聲,這么大的事兒,我總得當(dāng)面向縣令大人說清楚吧?” 嚯!原來這位也是官家公子! 太平鎮(zhèn)地處偏遠,來往的多是貿(mào)易商人,鮮見大人物,旁邊的人聽到這些來了精神,一時也不急著打官司了,只是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 主簿倒是沒想到裴舜欽也來頭不小。 他一不入品的芝麻小官,就算在此地可以作威作福,也不敢公然得罪再上一級的官員。 他側(cè)身將門讓出來,雖不至于是諂媚之態(tài),但臉色也比之前柔和了許多。 “裴公子請?!?/br> 裴舜欽輕蔑一哼,背著手一腳跨進門,又像想起了什么似地收了回來。 主簿才感不解,就見裴舜欽一邊從袖子取出了張百兩銀票,一邊向旁邊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的百姓招呼道:“諸位鄉(xiāng)親也一起來聽聽具體情形,陸公子身份尊貴,你們要是幫忙找到了人,我必有百兩重謝。” 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銷也不過三四十兩,得了這份賞銀那便是可以白躺兩年不干活,眾人眼睛一亮,紛紛涌上前來想跟去聽審。 主簿本就心虛,現(xiàn)下眼見裴舜欽要把事情鬧大,一下有些慌神,他匆忙向衙役使個眼色,衙役會意,一下將刀半拉出鞘嚇止了眾人。 “鬧什么!”他一聲厲喝。 刀劍不長眼,方還紛鬧的人群頓時被嚇得鴉雀無聲。 裴舜欽看著這幕冷冷笑了一聲。 “大齊律法有定,凡官司皆可交由百姓督審。在下倒不知這位官爺不讓大家一起去聽審,是想無視王法還是怎的?” 裴舜欽身份尊貴又占著理兒,衙役頭皮一麻,怕得罪他日后被整又怕得罪了主簿。 他尷尬舉著刀,正不知該不該放,一膽兒肥的就混在人群里不服氣地嚷道:“就是!憑什么不讓我們?nèi)ヂ爩彛 ?/br> 有人開了腔,其他人也跟著附和上了。 “莫非其中有鬼,才不敢讓我們百姓旁聽?” “人多力量大,大家愿意幫忙這是好事兒。萬一陸公子出事兒了,陸侯爺遷怒我們鎮(zhèn),你們擔(dān)待得起嗎?!” 其實此時不管主簿讓不讓人聽審,裴舜欽的目的已經(jīng)達成了。 這種稀奇事兒,不必他招搖這些人回去就會議論傳播,事情既已鬧大,縣令再想神不知鬼不覺地瞞過去可不能夠了。 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得讓縣令明白陸可明是塊踢不得的鐵板,要他趁早絕了殺人滅口的心。 “讓他們進去?!敝鞑娟幱舴愿姥靡垡宦?,定定瞧了眼裴舜欽,扔下門口的這堆人一言不發(fā)地入了內(nèi)堂。 衙役帶著裴舜欽走到堂下,裴舜欽等了好一會兒,縣令才慢吞吞地上了堂。 這縣令酒糟鼻,昏然眼,活長的一副狗官樣。他張張惶惶地坐定,一拍驚堂木,臉上墜著的肥rou也跟著令人倒胃口的一抖。 縣令許是沒想到陸可明這事兒還牽連有其他人,他對著裴舜欽倒沒幾分父母官的威嚴,反而眼神閃躲,問話問得顛三倒四。 縣令這般不中用,裴舜欽放心了不少。 這般沒主見的人,想來是沒有說殺就殺陸可明的魄力的。 他來此處本就不是為著找人,縣令問他詳情,他便隨口敷衍了幾句,只說昨夜兩人說好了要一起回書院,結(jié)果今早陸可明不見了云云。 縣令一捻胡須,搪塞道:“或許陸公子只是一時興起外出逛了逛,人不見還不到十二個時辰,你先回去等著吧!” 這時候還就想著打發(fā)人,真是攤糊不上墻的爛泥。 裴舜欽按捺下翻白眼的沖動,敲打縣令道:“陸公子身份非同小可,出了事兒沒人擔(dān)得起,縣令爺要是不想管,在下就只能自己想辦法了?!?/br> “什么辦法?”縣令終于醒了。 裴舜欽看著縣令意味深長地一笑,“那自然是去信上京,讓陸侯自己來找兒子了?!?/br> 縣令做的這檔子事哪能被捅到京城?他被裴舜欽這話嚇得一激靈,也不管此處是什么場合,就脫口制止他道:“不可!” “為什么不可?”裴舜欽反將一軍。 “這……這……”縣令摸不清裴舜欽的底牌,一下慌了神。 要是堂下這小子一無所知,只是擔(dān)憂陸可明的下落,那他將他瞞過也就是了??扇绻顷懣擅鞯耐h,那事情可就棘手了。 裴舜欽嚇縣令嚇得夠了,開始緩緩施壓。 “陸公子一乃陸侯獨子,二乃青崖書院山長的愛徒。陸侯現(xiàn)正理太子監(jiān)國一職,而辛先生去年年末受詔上京獻策,至今未歸?!?/br> “這兩位一為文臣,一為武將,且都對陸公子寄予厚望,陸公子這樣一個將來的國之棟梁,要是在此處受了什么損傷,可不知會叫兩位長輩如何懊惱傷心?!?/br> 他這話就是要讓縣令明白他做的這樁事被人曉得了橫豎就是個死,倒不如將陸可明供起來給自己尋個靠山。 裴舜欽自覺這話已點得足夠直白,縣令但凡不是個傻子就能聽懂,可是縣令遲疑地看了他半晌,似在拿捏自己有沒有會錯意。 他面無表情地等著,心里有點兒被這廝蠢得發(fā)燥。 兩廂無言間,主簿湊上前向縣令咬了番耳朵,縣令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他坐直身體,裝模作樣地咳嗽一聲,拿出官樣沉聲道:“茲事體大,本官立時著人在鎮(zhèn)上尋訪。陸侯日理萬機,裴公子且先莫慌驚動?!?/br> 縣令此話就是服軟,裴舜欽心頭閃過絲得意,面上依舊漫不經(jīng)心。 “縣令大人既然這么說了,那學(xué)生就安心等著了。不過陸小侯爺金貴得很,要是今夜還沒有消息,學(xué)生恐怕就等不住了?!?/br> “好說?!笨h令外強中干地頷了頷首。 出得衙門,天邊已染了暮色,裴舜欽拐過官街就覺背后多了個尾巴。此事亦在意料之內(nèi),他沉沉一笑,回了客棧就坐在桌前靜候來客。 一炷香后,有人敲響了他的門。他拉開門,見來人是主簿,不等他言語,就笑道:“縣令大人是不是還有些事兒沒問詳細,要請我去縣令府一聚?” 主簿預(yù)備的說辭被裴舜欽搶了個先,他張著嘴僵了一瞬,陰陰笑著恭維道:“裴公子是個明白人?!?/br> “恐怕你不是個明白人。”裴舜欽輕嗤一聲,倏地斂去臉上的笑意,冷淡催促道:“既是縣令大人有請,那便請你帶路吧。” 裴舜欽說完,瞧也不瞧一眼主簿,徑直出了房間,主簿殷勤跟在他身后,待悟過他先前那句話里輕蔑的意思,眼中閃過了絲怨毒。 ☆、第七十章 裴舜欽到縣令宅邸時天色已是皴黑,主簿將他領(lǐng)到處屋宇軒闊的臨水館閣,自覺在離門口十步遠的地方停了步。 館閣的八扇落地長窗開了一半,屋內(nèi)的燭火經(jīng)透明微藍的琉璃窗一折折,甚是明亮耀眼。 “裴公子請?!?/br> 主簿躬身做請,裴舜欽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他一眼,閑閑問道:“你不進去?” 主簿斂眉低首,客氣道:“縣令大人請公子一敘,小人才疏質(zhì)陋,豈配同席?” 只怕不是因為身份夠不上,而是得了令要在這兒做一條看門狗吧? 縣令無能,裴舜欽猜想今日這場宴會多半是由這主簿攛掇的,便綿里藏針地笑道:“那想來主簿大人想交代的話都已經(jīng)交代好了?!?/br> 主簿臉色微微一變,強作歡笑道:“小人愚昧,不懂公子的意思?!?/br> “過謙了,你自然是懂的?!迸崴礆J敷衍笑笑,側(cè)過身子靠近主簿,戲謔笑著向館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這里面坐著的是個廢物,你的籌謀心計在這兒屬實是浪費,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若是個識趣兒的,就該揀著高枝飛飛?!?/br> 現(xiàn)下保下陸可明問題不大,他便想與岑寂里應(yīng)外合,找出王元武勾結(jié)外敵的鐵證。 這主簿身份低微,卻儼然握著此地實權(quán),裴舜欽賭他不甘屈居人下,便想假意拉攏使之主動交出證據(jù)。 “小人位卑,不敢作此肖想?!?/br> 主簿面上紋絲不動,話里活絡(luò)的意思卻是再明顯不過,裴舜欽心中一喜,暗想這種人果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往上爬的機會。 “那你就趁這機會好好想想?!彼局鄙碜用虼揭恍?,旁敲側(cè)擊道:“你好好掂量掂量,是陸公子在侯爺面前份量重,還是王節(jié)度在侯爺面前份量重?!?/br> 主簿沒想過裴舜欽是想將王節(jié)度拉下馬,他被他的野心嚇得顧不上規(guī)矩,徑直抬眸定定盯住了他。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迸崴礆J迎著主簿的目光不躲不閃,審視地掃過眼主簿青白變幻的臉,揚唇做出副譏誚的模樣,緩緩放出了最大的誘餌。 “太平鎮(zhèn)管的不錯,我原以為縣令是能干,結(jié)果今日一見……”他搖頭嘖嘖兩聲,目光意味深長地落在了主簿身上。 他這話是在暗示主簿如果愿意投誠,日后可以將太平鎮(zhèn)交給他。 主簿當(dāng)然聽懂了裴舜欽的言下之意,他被這份豐厚的許諾一下沖昏了頭腦,沒多想便說:“可是小侯爺他……” 主簿話說到一半意識到不妥,趕緊咳嗽一聲住了嘴,不過裴舜欽已經(jīng)從他這寥寥幾個字中明白了陸可明現(xiàn)在的處境。 “小侯爺自有我來勸,不必你多嘴。”他傲慢一挑眉,不讓主簿意識到他手中的主動權(quán)。 主簿到底是跪得久了,他一擺出架子便低聲下氣地答了聲是。 裴舜欽打完一巴掌,臉色緩和不少,又遞上了顆甜棗, “你如果識得這份抬舉,今夜就機靈些討下侯爺喜歡,曉得了嗎?” 主簿看著他遲疑不說話,他知道逼得急了反倒壞事,便不再勸,只是吊兒郎當(dāng)?shù)刈哌M了水閣。 縣令早候在閣中,見他來,當(dāng)即起身殷勤相迎,裴舜欽擺出張笑臉,按學(xué)子的規(guī)矩行了個禮。 “裴公子使不得!” 縣令趕忙扶住了裴舜欽的手不讓他彎腰,裴舜欽順勢站直,淡淡笑道:“縣令大人有陸小侯爺?shù)南⒘???/br> 縣令聽得他這話,臉上的假笑一僵,心虛賠笑道:“確實是有點兒消息?!?/br> “哦?”裴舜欽拉長語調(diào)懶洋洋地反問一聲,悠游又問:“那晚輩什么時候能見到小侯爺?” “那什么,裴公子先坐下說話?!笨h令沒有直接回答。 “行?!迸崴礆J爽快答應(yīng),一撩衣擺在桌邊坐下,看縣令給自己倒了杯酒,心里暗暗一笑。 縣令是還摸不清他曉得多少,想要灌醉他套他的話呢! 裴舜欽不等縣令請就不客氣地端起了酒杯,他不急飲,只是轉(zhuǎn)著酒杯含笑看著縣令,故意作弄他道:“縣令大人現(xiàn)在還有和晚輩飲酒取樂的逸興,想來是陸小侯爺已經(jīng)身在貴府了?!?/br> 縣令被他一語說中,臉色一變,訕訕笑了兩聲,不知該如何接話。 裴舜欽懶得再和這蠢貨虛與委蛇,斂笑將酒杯復(fù)又擱回了桌上。 “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們在這地界做了什么勾當(dāng),我不是不知道?!?/br> 他環(huán)視眼裝橫富麗的水閣,輕笑一聲,不留情地諷刺道:“縣令大人這家可不像是一年一百五十兩養(yǎng)得起的,怎么樣?賣國財用起來是不是特別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