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文里帶著口英，咬字還很清晰，加上對面那藍眼睛期盼的目光，讓這位管事的笑容立刻就僵在了臉上。

    他抽了抽嘴角，勉強道：“這，我家主人，有絲錦萬卷，欲得豆蔻……”

    而對方卻像聽不懂的鸚鵡一樣，繼續(xù)問道：“有糖嗎，沒糖茶也可以，沒茶鏡子也好，沒鏡子帆布也行……”

    管事僵著臉，勉強維持著禮貌：“并無……”

    這次對方立刻聽到了“無”這個關(guān)鍵字，轉(zhuǎn)身就走了，留下這管事抖著胡子，大罵這些胡人見利忘義，不知禮儀，不知處世之道云云，當然，這些船長和船員們，都是聽不懂的。

    他們懂的也就在這幾天突擊了幾個短語，能問貨，聽對方的話時，除了數(shù)字，就只能聽懂“有”“無”這些關(guān)鍵字。

    對于絲綢，已經(jīng)不是第一重要了，畢竟這東西占地方。

    他們?nèi)缃窦m結(jié)的事情，是該怎么才能盡可能多的帶一些貨物回去。

    絲綢是要帶的，但陶瓷這種精美、烘托貴族身價的工具也是必不能少的。

    還有糖、糖！只要有兩箱糖，哪怕什么都不帶，空著船帶這兩箱糖回去，這船就算大賺了！

    茶，茶也可以的，這種茶磚無論是存放還是使用，都會成為貴族們哄搶的東西，帶一箱就賺瘋了。

    鏡子，這里的鏡子都是可以獻給國王的寶物，無論皇后還是公主，都會愿意把所有珠寶拿來，換上一面鏡子。

    ……

    但是！

    天啊，他們的船艙不夠啊。

    每個船只能裝七百多箱貨物，其中有一半都是食水，還有船員的住處，以及不可能滿載，否則在風暴里萬一漏水，會來不及搶救，死人亡船都是小事，關(guān)鍵是貨啊，貨就沒有了！

    以及上黨的貨好貴，他們的香料都不夠買，人家不降價。

    船長們甚至還在這里干起了二道販子——他們用香料和金幣換北方的貨物，然后又用少量的北方貨物換了大量的絲綢，這樣比他們瞬間用金幣在別人手上買絲綢便宜很多。

    而他們購買貨物，還經(jīng)常去找嚴江尋找貨源，因為這位大賢和這里的港務(wù)官非常熟悉，給他們提供了無數(shù)方便。

    大家都獲利不菲，但離滿足的程度差了十萬八千里。

    現(xiàn)在的他們，就像一個進入寶山的窮小子，只能搬走一點點，這種感覺，簡直讓人抓狂。

    船隊海員們都已經(jīng)想著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國家，然后建造大船，等明年的風季來到，然后再到東方采購這些寶物，所以，他們有些興奮地圍住嚴江，想知道什么時候回國。

    嚴江給的回復是九月，他正分析著和孟嵐的拆隊計劃，到時擠掉秀兒，和肖妃一起拿前三，差不多就算是完成上邊給任務(wù)了。

    真是沒有一點難度啊。

    “可是，我有種預感，也許這次不能如我所愿，”他微笑著摸了一把老虎，做為一個第六感特別強的人，卻并不擔心，“不過呢，這世界，總是會有些好玩的意外，也是生活的樂趣所在啊，對不對，花花？”

    大老虎并不關(guān)心這些，炎熱的天氣讓它安靜地泡在水里，給主人吐了串泡泡。

    第138章 不動如山

    廣州番禺，九月。

    火熱的交易氛圍已經(jīng)隨著香料的售賣殆盡而漸漸冷卻。

    秋日已近，海邊的風向也開始調(diào)整。

    阿弟背著沉重的箱子，跟著昆倫舶的商隊，小心地調(diào)整著重心，走向碼頭。

    他背上背的是本地產(chǎn)的野姜，這些船隊的商人們在發(fā)現(xiàn)賣不到北方貨后，就開始四處尋找可以賣到其它地方的貨物，姜這種植物，也很快進入了他們的視線。

    這種美妙的塊根在東方是一種香料，用它做菜熬湯放在rou里，非常能去除rou類的腥味，風味也非常獨特，更重要的是，便宜??！

    只要一點金幣換上一小箱鹽，這些小山民部落就背著好幾筐新鮮的姜過來了。

    他們可以肯定，這種香料也會在西方引起轟動，唯一可惜的就是這種塊根不像胡椒那樣可以存放十數(shù)年，它們天氣一合適就會發(fā)芽，所以這些日子都是曬干了，做成姜粉，方便運輸，也方便做湯食。

    阿弟和石頭走上碼頭時，這里的小船像魚群一樣，將他們的貨接上，劃著去了數(shù)十米外海面上的大船，那里有人用滑輪和繩子，將貨送上大船。

    “聽說，這些船明天就要回去了。”石頭看著遠方，有些失落地道。

    到時就沒有這么多活了，這個月累是累，但是也是真的賺。

    “他們從哪里來的？”阿弟有些好奇地問，他其實更舍不得船隊走，這些天，他靠著運貨送貨，就賺了好些鹽，夠他們家吃上一年了。

    “聽說是西邊的昆侖之山，光是坐船過來，就要好幾個月呢，”石頭拿手抹了一把汗，用力甩掉，拿起腰帶上系的葫蘆，用力灌了一口涼茶，苦味提神，感覺消了些暑氣，“走吧，送完貨，我還要去搬石頭呢?！?/br>
    阿弟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前些日子，主管港務(wù)的大人準備在港口不遠處建立一坐新城，雇傭山民平民取石，填土立港，還專門為送山上的石土修了一條滑道，將山頂上的石頭滑下去，給的工錢也特別大方。

    但是，讓他極不滿是，那里不許十五歲以下的人去！

    他去不了。

    “這船一走，活肯定便少了，要不然，你就回家吧，”石頭安慰道，“你家哥哥也在筑城，你出來幾個月，家中肯定擔心了……”

    阿弟本來是以采草藥賺錢的，但這幾個月，涼茶的配方大家已經(jīng)多知曉了，都是蒲公英、金銀花之類常見野草，知道能換錢后，大家都去采了，如今河灘、山坡上的差不多已經(jīng)被采光，阿弟也搶不過那些大人，而碼頭上的體力活，又太辛苦了些。

    “不！”少年倔強地搖頭，“這些天，家里已經(jīng)添了三件鋤頭、一匣子鹽，還有兩卷布，我還想再蓋處房子，就不用住洞里了?！?/br>
    他家的老房年久失修，去歲在大風里傾覆，如今家里的人還都住在寨邊的山洞里，又濕又熱，一家人身上都生了很多疹子，如果是平時，他們一家要好幾年才能存夠修新房的木料，但如今在這里兩兩個月，已經(jīng)存了不少錢，只要再添一點，就能用鹽和別人換木頭，把家修起來。

    “可你找不到活，這邊的吃食可貴了。”石頭一說這個就心痛，他食量大。

    “這不用擔心，”阿弟說到這，目光微微閃動，“家里的糧收了，明天港務(wù)的醫(yī)館要招人，我想去試試?！?/br>
    “怎么可能，那里只招晉人?！?/br>
    “不試試，怎么知道?！卑⒌芄虉?zhí)地道。

    石頭有些驚訝：“你，你是想留在這里啊?！?/br>
    阿弟沉默了一下，有些閃避地將目光轉(zhuǎn)向那一望無際的海面：“阿哥，我從在里長大，可是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我不想總是打獵種地，這里，這里不一樣的?！?/br>
    他們山俚人一向是不愿意出來的，晉朝的官吏沒有敢于入山收稅征丁，但山里的生活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同寨子會為了領(lǐng)地、人口、水源而生爭端，搶親打冤家是家常便飯，還會被各地的大族盤剝，他們會用壓山貨的價格，讓山人很難吃到鹽，不只是人禍，他們更怕遇到大風和洪水，那會沖毀稻田，卷走花果，讓他們饑餓無著。

    這里不一樣，有住處，有吃食，有不一樣的人，雖然還是會為各種小事爭執(zhí)，但他能知道這世間有多大，知道北方有一個衣食富足的地方，有無數(shù)奇珍，知道有人可以在船上幾個月，知道生活不只是鹽。

    他甚至夢想著，會不會有一日，自己也能擁有一艘海面上那樣的大船，看太陽落下的地方是什么樣子。

    兩人沉默地分開，阿弟在黃昏里悄悄走到坡山的一處偏僻的崖邊，坐在崖上，吹著海風，看著遠方的大海，這是他的小地方。

    然后他發(fā)現(xiàn)半人高的野草堆有些異動，于是有些好奇地走過去，掀開了草叢。

    一顆巨大的虎頭瞬間轉(zhuǎn)過來，與他面對面。

    一瞬間，慘叫驚天而起。

    大老虎淡然甩著尾巴，它是一只成熟的老虎，早就不為這些看到它就喜歡尖叫兩腳獸所動了。

    ……

    嚴江好生安慰了一番這個少年，還和他攀談起來，阿弟這些天也懂了不少漢語，雖然磕磕絆絆，但日常用語還是沒有問題的，面對這個雖然衣著利落，但料子都是頂好的人物，他顯得有些畏縮。

    嚴江給了一個金幣當補償，同時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道：“聽說上邊想招些即能聽懂土話，又能說晉語的人，你若能學會了，肯定會被重用，如果干的好，你的寨子人人都能住上好樓也說不定，你有興趣的話，可以拿著這個去找她?！?/br>
    他從包里拿出筆記本，撕下一張紙，寫下自己的簽名，還畫了一只老虎。

    阿弟小心地接過紙，有些茫然的看著那青年帶著老虎離開了。

    過了好一會，他才回過神來。

    突然間，一個念頭就崩了出來，自己一個人去那位大人手下，用處肯定不大，“人人都能住上好樓”，如果，他能多找些族人，去投奔大人呢？

    想到這，他一路飛奔回了住處，那是一個非常擠的棚戶區(qū)，稻草做頂，籬笆做墻，墻角一處放著曬干的蒲草做床，就算住處。

    這小棚還不止住著一個人，他們寨里的四五個人都擠在這稻草床上，一臉疲憊的哥哥看到他過來，立即露出笑容：“阿弟，快來吃飯，阿母剛剛送來了谷米?！?/br>
    阿弟坐到他面前，定了定神，才道：“阿哥，周圍寨子里，一共有多少弟兄？”

    “？”

    ……

    嚴江忽悠了一個有野心的小朋友，很有成就感，離開時，還專門和孟嵐交代了一聲：“我覺得，你要在番禺發(fā)展的話，這些年輕的俚人，將會是你的助力?！?/br>
    孟嵐表示了感謝，這些天她也在物色可以打入山越人內(nèi)部的目標，準備組織一支山越商隊，宣傳番禺招工外，也想得到這城山民分布的具體資料。

    只是這些山民太過排外，她的進度并不快，所以還在物色，而嚴江能幫她解決也是好事。

    兩人一番交流后，孟嵐和嚴江一個擁抱告別，便目送他登上了碼頭的帆船。

    甲板下有兩層船艙的大船三十來米，船舵直直地放在甲板后方中心，都沒有被修個船尾樓遮蔽——但不可否認，在沒有雨的時候，這樣的舵有更寬廣的視野cao作方向。

    船上的銅鈴搖響，舵手收起船錨，揚起風帆，調(diào)整的風帆的方向，港口的大船便在風力的作用下徐徐離岸。

    一時間，整個碼頭都開始揚帆，船頭的小三角帆，在舵手靈活的手上，就像魚鰭拍打，魚一樣開始穿行于風與海流交織的遠洋之路。

    無數(shù)的碼頭工人，還有番禺城民，都在坡上、碼頭，觀看著這只船隊的遠離。

    他們以為自己看到是離去，但現(xiàn)實是，這是一個偉大的開始。

    這次船隊的《起航》的視頻又在網(wǎng)上引起一波巨大的反響。

    無數(shù)網(wǎng)友貢獻彈幕，很多人感動的熱淚盈眶，尤其是國內(nèi)外的大航海迷們，稱這才是歷史的記憶片啊，他們一路追著更新，每天看進度，那垃圾嚴渣不多錄些航海細節(jié)就算了，還成天發(fā)萌寵視頻，他們還得自己剪出一個沒老虎的綠色版，天知道他們有多難。

    然后便是紛紛的熱議，這次船隊大賺是肯定的，同時，還有一只波斯的船隊留下來了，他們跟著去了吳興，將在那里培訓水手，準備明年就帶著吳興的大船順著下一波貿(mào)易去到印度洋。

    到時，他們會積累足夠的海上經(jīng)驗，然后把航海經(jīng)驗點滿，就去北方的美洲！

    然后大家就討論起這次的活動。

    如今已經(jīng)九月了，再有三個月，活動就結(jié)束了，誰會是第一名呢？

    博彩業(yè)為此開盤，其中肖妃和嚴江兩人最被看好，穩(wěn)坐第一。

    孟嵐本來在最后，但很快因為拉住了嚴江，市場看好，開始到了第三名。

    蒼秀兒第四，因為她好像就是在建城、建城，沒有什么多余的表現(xiàn)。

    遼東的黑馬希銀因為只干一些小買賣，目前在最后一名。

    他們甚至認真地研究了所有的資料，推斷出了如今幾位大山的成就。

    其中肖妃如今已經(jīng)賣出了四萬多頭牛，十余萬只羊，皮毛更是無數(shù)，大量財物涌入小小的南口鎮(zhèn)，如今這不過大半年的功夫，就已經(jīng)是個富裕的地方，人人都修了新房，家家都富裕起來，網(wǎng)友們甚至戲稱這是個開放口岸了。

    但就在這種“她肯定要得到第一”的認知里，蒼秀兒姑娘悍然出手了。

    她先讓專家們從各種角度，理由，推算出今年又會有大雪，天極冷——這種預測草原人其實感覺到了，但他們只能硬扛，不然還能怎么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