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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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南渡士族甚多,皆有此行,只是荊州如今尚且戰(zhàn)亂,卻是太大膽了。 “愚兒!”陶侃深吸了一口氣,才沉聲道,“世族最懼亂兵,豈會如此不智,若我所料不錯,此女當(dāng)是渤海公治下?!?/br> 陶瞻深吸了一口氣,驚道:“渤海公?她為何會派人來……” 此話一出,他瞬間頓住,神色間竟然有一些狼狽與不安:“可要我?guī)П軄泶伺俊?/br> 大將軍王敦本就猜忌父親,若不是他手下那些飯桶實(shí)在打不過叛軍,也不會讓父親上任荊州要職。 “胡鬧!”陶侃無奈道,“如今非但不能擒她傷她,反而得為她掩飾,不可將此事傳出?!?/br> 陶瞻還是沒想明白。 陶侃于是越加嘆息:“吾當(dāng)年受司空之恩未報,江州又亂,若再傳此事,如何立于朝中——這女子手段毒辣,出手倒至要害,知吾上任便至,絕非凡人也——如今蒼秀立于兗州,此女當(dāng)是護(hù)鮮卑校尉肖曉了。” 陶瞻終于聽懂了,面色瞬間大變:“那,阿耶,當(dāng)如何是好?” 陶侃沉默數(shù)息:“當(dāng)我親自去見,一問究竟。” 他當(dāng)年出生貧寒,雖有鄉(xiāng)人舉薦,但職位很低,沒有向上之路,直到后來,他去拜訪了當(dāng)時的司空張華,張華賞識他的才華,任他為尚書郎,隨侍左右。 可惜后來張華被殺,族人盡誅,他這個張華舉薦的寒門也黯然下臺,直到荊州之亂才又重新起復(fù)。 但萬萬沒想到,張華孫女居然能在這短短八年便成北方之主,讓朝廷對當(dāng)年被張華舉薦過的寒門子弟更加戒備。 如今,渤海公心腹大將到了他治下,加上她們那赫赫戰(zhàn)績,此事若傳入王敦耳中,以他多疑善嫉之心,自己便是渾身是嘴,也難以說清。 更何況有外敵在前,若不謹(jǐn)慎處置,荊州危矣。 至于說擒殺此女,更是不可——如今天下紛亂,渤海公眼看已有帝王之資,若有萬一,真被她一統(tǒng)天下,他之全族豈有幸理? 只能他親自去見了,也算是對渤海公示好。 第185章 兩種準(zhǔn)備 在分析荊州形勢的時候,肖曉曉就饞陶侃這個人很久了,她身邊的團(tuán)隊也對陶侃做出了分析,然后便很快明確了一點(diǎn),陶侃對晉元帝的忠心,可能并沒有多少。 或者說,魏晉南北朝這三百多年里,對帝室忠心的基本就沒有幾個。 追根溯源,九品中正制基本上讓晉朝的官吏處于一種父死子繼的狀態(tài)——從父親手上接過職位的二代三代四代們,只會把職位當(dāng)成父親給了遺產(chǎn),而不會去感激國家給了他重用。 寒門更不必說,才華高如陶侃,當(dāng)年在張華手下當(dāng)尚書郎時,也被諸世家鄙稱為“小人”,如果沒有亂世來給他拖展才華,那么,在張華這個靠山倒下后,他可能一世都只是白丁。 再加上魏晉之時,南北十六國加起來差不多有一百四多個皇帝,人均兩年都不到,說忠心有點(diǎn)太奢侈了。 所以她才專門到武昌外不遠(yuǎn)的地方來守株待兔。 事情也正如她所料,不過半個月的時間,陶侃便收到消息,親自前來。 石陽峒依山靠水,這些時日里,肖曉曉在這邊經(jīng)營了一個集市,主要是賣些鹽來交易山貨,她教授了這些人怎么辨別藥材,同時還打劫、不,是肅清了周圍一些小的水匪,連人帶巢xue一窩,獲得了幾條破船,可以用來在長江上擺渡送貨賺點(diǎn)錢財。 一名高大的老人帶著侍衛(wèi),騎馬來到這處集市。 地方狹小,攤位密集,他們在只能市外下馬,走入其中。 這里除了賣鹽,還交易一些麻布、藥品,但更重要是,這里有一位少女坐在高臺上,和臺下的人高談闊論——這難道是在談玄? 陶侃微微皺眉,他是很不喜歡談玄之風(fēng)的,奈何若不談玄,便很難在如今的官場上立足,但聽聞北方渤海公以才干實(shí)學(xué)論為重,她之手下,當(dāng)不會談玄才是? 他不由得靠近了些,才聽清這女子說的是何。 “這大肚病呢,主要防治,便要看周圍水域有沒有這種小螺——這小螺會在身邊水中放出水蠱,人畜觸水便得……”肖妃在臺上認(rèn)真給他們講解衛(wèi)生知識,“所以,一但在取水之處看到此物,必不可用手觸碰,盡量用長鉗毀去?!?/br> 她在身邊的黑板上畫出水,然后在水里畫了釘螺,又在螺上畫了小蟲,以箭頭的形勢給他們講解怎么防血吸蟲病。 她說的簡潔易懂,清晰明了,又講解不用太過擔(dān)心,這東西并沒有那么可怕,我們需要的,是切斷他它的傳播途徑,只要常常喝熱水,收集肥料漚肥就好,同時,她還給他們普及把水燒過后喝的好處,說這樣能長壽,少生病,而且不要擔(dān)心廢柴禾,因?yàn)橐院蟮炔澈9^來了,大家都有用不完的柴禾…… 沒辦法,南方的瘟疫就是人口增長的最大障礙,這里的人不懂這些,把這些都統(tǒng)稱為瘴氣,推廣防疫對增長人口,收攏民心都是有很大好處的。 講完這些,肖妃還把這些知識總結(jié)成順口溜,讓人記下。 這些人都聽得非常認(rèn)真,認(rèn)真到陶侃都困惑自己以及前的話為什么這些蠻人就聽不下去呢? 但很快,他就知道這些人認(rèn)真聽的原因了。 當(dāng)肖妃確定他們都記住這些知識后,滿意地宣布今天的課堂結(jié)束了。 這些人都努力地鼓掌歡呼,然后一擁而上,去旁邊的一名青年面前,排起隊來。 青年面前放著一個大麻布口袋,拿著小巧可握掌中的戥秤,給他們挨個稱了一撮灰色的粉末,用細(xì)紙包著,聽著蠻人背會了順口溜,便一份分發(fā)出去,這些蠻人興高彩烈地收了起來。 “這是什么?”陶侃問旁邊的一位蠻人攤主,后者正在侍弄面前的幾塊野草根,將上邊泥土摳掉。 “那是藥粉,能止水疹之癢,”蠻人有些羨慕地答道,“肖姑娘說了,愿意聽她講座的,只要會背她講的東西,就能免費(fèi)領(lǐng)藥,不過只能領(lǐng)一次?!?/br> 陶侃一時忍不住大為心動,他年輕時做魚梁吏,常年在水邊,生了水疹,一但發(fā)作,恨不得將那塊皮摳下來,他不怕戰(zhàn)場上的刀兵,卻常常被這小病折騰得難以安眠,同時也明白了為什么這些人會認(rèn)真聽——山蠻居于洞xue,潮濕炎熱,極易生疹。 那蠻人又忍不住補(bǔ)充道:“肖姑娘真是大好人,她還說了,以后會經(jīng)常發(fā)這些東西,請我們多讓老人過來聽,讓老人日子過得好些……” 他本是博文強(qiáng)記之人,肖姑娘講的什么都記住了,于是排在隊伍后邊,也上前去領(lǐng)了一份。 他雖年老,卻氣質(zhì)不凡,分藥的青年多看了他一眼。 領(lǐng)了藥,陶侃緩緩走到正在擦木板的肖曉曉面前。 美如芙蕖的姑娘轉(zhuǎn)頭看他,微微一笑:“閣下天人之資,非凡也,不如一述?” 陶侃心中了然,淡淡道:“當(dāng)如此也。” …… 肖曉曉帶著這位老人走到自己的臨時居所外,這是新建的房子,依山而建的雙層木樓,還散發(fā)著新鮮木材的清香,客房之中擺著桌案和草席,那位跟來的青年很自覺地出門煮茶。 陶侃看著這位和渤海公年紀(jì)相差無幾的女子,微微一嘆:“渤海公可好?” 當(dāng)年他受張華恩惠時,也曾出入司空府邸,見過那幼女隨侍司空左右,被稱一聲世叔,然十年之后,當(dāng)年的幼女已是總領(lǐng)北方,權(quán)勢滔天。世事無常,莫過于此。 “主公甚好,”肖曉曉微笑著回答,“將軍還記得主公,若讓主公知曉,定會感動?!?/br> 陶侃無奈地?fù)u頭:“她連姓氏都已棄之,又何來感動之言。” 這話就很不好接了,不過肖曉曉本就是試探來著,聞言神情便是一肅:“怎么,將軍也覺得,北方偌大基業(yè),該讓主公那位有血緣的弟弟繼承嗎?” 陶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道:“家國天下,豈能輕予,張輿才能平庸,他亦從未做此想。” “哦,將軍見過那位?”肖曉曉好奇了一把。 “見過,”陶侃沒有多談,將話題轉(zhuǎn)移回來,“南方濕熱,肖校尉突至此地,必不習(xí)慣吧?” 這時,茶送了過來,肖曉曉熟練地給陶侃斟上,才道:“不必試探,吾來此地,就是意圖荊州?!?/br> 這話說得太直接,陶侃凝視著茶杯,嘆息道:“吾為晉臣?!?/br> “吾主亦是晉臣,”肖曉曉微笑道,“將軍出生寒門,當(dāng)知便是功勞過天,亦不可入建鄴中樞,不是么?” 歷史上,陶侃剛剛平定了荊州,就被踢到了廣州平定叛亂,隨后又接連平定了兩次幾乎推翻東晉、攻入都城的大叛亂,但這樣的大的功勞,依然被排擠在建鄴的中央政府之外,他一死,陶家就迅速沒落,兒子們沒一個人身居要職,孫子就更不必說了,而到曾孫陶淵明的時候,已經(jīng)被排擠到“不為五斗米折腰”“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陶潛無鞋,友為其做鞋”的地步了。 而那時,離陶侃去世也不過四十年而已。 陶侃當(dāng)然也明白這一點(diǎn),但卻終是嘆息一聲:“渤海公有治世之能,奈何吾已老去,怕是無力效勞?!?/br> 若他還是當(dāng)年的小魚吏,又或者是中年的尚書郎,都會依然棄職,追隨渤海公。 但如今,他已經(jīng)五十四了,在晉元帝后手攀到荊州之主,再讓他用全副身家,重新開始,對一個有著家人的老人來說,賭性太大了。 “將軍可知,大勝之后,王敦對您早已心懷戒備,如今已經(jīng)有設(shè)計,將軍若是久留于晉,敗亡就在頃刻啊?!毙試@息道。 陶侃心中一緊,目光深邃,卻沒有再多問,只是抱拳道:“多謝提醒,老夫自會戒備,告辭?!?/br> 肖曉也不糾纏,微笑道:“請!” 陶侃起身,大步而出,肖曉甚至沒有送他。 徐策看著這位將軍仿佛趕場一樣走掉,有些困惑地走到肖曉曉身邊:“就說這么幾句?” “足夠了,”肖曉曉把玩著茶杯,優(yōu)雅道,“歷史上,再過幾天,陶侃就要吃人生的第一次大敗仗,而這次失敗,和當(dāng)今東晉權(quán)臣王敦有點(diǎn)關(guān)系。” “什么關(guān)系,王敦真的想他死嗎?”徐策問道。 “當(dāng)然不是,王敦雖然小氣,但不是傻子,如今荊州四處叛亂,他留著陶侃還有大用呢,”肖曉曉將茶杯放下,“幾天后的敗仗,原因只是陶侃的手下貪功惹事,當(dāng)了叛徒從而失敗,唯一和王敦有關(guān)聯(lián)的,不過是這叛徒剛剛從王敦那邊回來罷了?!?/br> 但是如今自己這個簡單的提醒,一下就擊中了陶侃心中最大的弱點(diǎn)——他的一生,基本上可以寫一本《我的奮斗》《我被高門嫌棄的一生》,只要那個手下當(dāng)叛徒,陶侃肯定立刻就可以和王敦聯(lián)系上,懷疑的種子一但種下,就再難鏟除。 “那我們就等著?”徐策問。 “當(dāng)然不是,我們得去搭救,”肖曉曉笑的超溫柔,“歷史書上寫得很清楚,這場大敗仗,就他一個人狼狽地逃回來了,這么好的施恩機(jī)會,錯過了,得多遺憾啊?!?/br> 徐策平靜地點(diǎn)頭:“那我去做準(zhǔn)備了?!?/br> “去吧。”肖妃轉(zhuǎn)過身,低頭翻出一張地圖,繼續(xù)為自己的荊州計劃做準(zhǔn)備。 除了陶侃,她還比較饞那只打敗陶侃的叛軍,這只在晉朝是出了名能打的水軍,頭領(lǐng)更是能披鎧甲在水中游泳的牛人,若是陶侃拿不下來,這個叛軍也能當(dāng)備胎用,雞蛋總不能都放一個籃子。 第186章 欲擒故縱 如肖曉曉所說,很快,陶侃就遇到了麻煩。 自兩年前洛陽失陷,北方士族衣冠南渡,荊州大族和流民、本地蠻夷的關(guān)系就越加緊張,而各地叛軍內(nèi)部、東晉朝廷內(nèi)部都是派系林立,爭斗不休。 陶侃剛剛因?yàn)榇蠊目な厣沃荽淌罚厝灰獙⑿母拱膊宓狡蕉ㄇG州的官軍之中,這樣軍隊才能如指臂使。 然而如此一來,官軍中原本的貴族將領(lǐng)自然利益受損,有幾人部將心中不平,加上晉元帝得國不正,天下很多人都覺得搞不好又是一個三國之亂,東晉中不少人都自比臥龍鳳雛,覺得自己是那塊料——一不被重用,就會心生怨懟,想找個明主投奔。 而叛軍首領(lǐng)們一個個則當(dāng)自己是曹cao玄德,看誰都像畢生對手,但有一說一,如今的荊州,叛軍真的很能打,大家看這些都有一種這是王霸之姿的錯覺,好在陶侃的一場大勝,把這種錯覺一掃而空。 陶侃更是準(zhǔn)備乘勝追擊,最好一口氣將整個荊州平定。 …… 九月的暑氣還未全部散去,一名三十多歲、健壯高大的將領(lǐng)卻身著沉重的戎裝藤甲立于江上船頭,看著面前水面的混亂戰(zhàn)場。 大小數(shù)十船正在江面交戰(zhàn),其中一艘欲逃大船被飛爪勾住,源源不斷的水軍士卒正如螞蟻一樣爬上大船,與船上官兵大戰(zhàn),不時有傷亡士卒落入水中,染得江面一片血紅。 他臉長凌亂的絡(luò)腮胡子遮蓋了半張臉,露出的臉龐甚是黝黑,那粗豪的眼眸只用輕輕一掃,便能讓人感覺到其中的桀驁與兇殘。 他叫杜曾,出生于南中——就是諸葛亮七擒七縱孟獲那里,前些年,他在荊州當(dāng)參軍,當(dāng)洛陽失陷,天下無主時,他的上官造反,成為荊州的叛軍,他也混了郡守當(dāng)當(dāng)。 誰想后來,他上官沒有皇帝命卻有皇帝病,才占著兩個郡的地方,居然就開始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了,連著殺了幾十個部將,理由都莫須有的厲害,杜曾生于蠻地,沒什么忠義之心,豈會慣著他,沒有二話就推翻了上官,自己當(dāng)了首領(lǐ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