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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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老師,其實是我太貪心了?!彼貞浿?,對自己笑了一下,“畢竟最開始,我只是想要離你近一點?!?/br> 作者有話要說: 第55章 對翡翠的喜愛, 說起來是個很長很模糊的話題。 但顏威知道,他天生就是為了跟石頭打交道的,因為有兩件事他記得尤其清楚。 一次是他上小學的時候。那時, 他的收養(yǎng)家庭附近新開了一家賭石館,他每每放學路過, 腳步就邁不動了。剛開始, 順路的同學還會等等他, 后來大家開始嘲笑他,不懂這些破石頭有什么可看的,再后來, 連嘲笑都沒了, 大家都自動忽略了他。 畢竟嘲笑也是需要互動的,而顏威本人就像塊石頭一樣,表情硬邦邦的, 什么言語都激不起水花,實打實的沒意思。 顏威小時候語文數學成績都不好, 或許這說明他的理解能力和計算能力都不算強, 但他在賭石館門口偷看了兩天,便迅速了解了這里的玩法。 店里每天會擺出來六件翡翠毛料, 對應六個下注箱,供賭客們下注, 天黑之后開始統(tǒng)一解石。最終哪件毛料解開的成色最好,下注這件毛料的賭客便贏了, 店里會將全部籌碼進行清點, 按照份額比例分給賭贏的下注者們。 白天時候,賭石館里常常擠滿了賭客,人們都貓著腰, 肩膀頂著肩膀,屁/股擠著屁/股,恨不得把每塊石頭都摸得反光。接近傍晚,看石的人就少了,小館里一片緊張的寂靜,只有嗆人的煙味不斷飄出來。 這個時候,顏威就會偷偷溜進店,迫不及待把每塊石頭摸過一遍。在石頭面前,他連呼吸都放得小心翼翼,那粗糙的皮殼磨在掌心,熟悉得像他自己的掌紋。 六件石頭,顏威不出十分鐘就能看完,并且會在心里準確排出高低次序。但是之后的解石是一個漫長的工程,天也越來越黑了,顏威等不到“對答案”的那一刻,就不得不轉身回家了。 這樣看了大半個學期,顏威終于碰上了一件令他振奮的石頭。那件石頭顏色不夠亮麗,表皮呈黯淡的土黃色,表現也不夠出眾,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斑點,但是顏威撫摸著它,呼吸都情不自禁貪婪起來,一秒心動便是如此。 不過十歲的顏威,清晰地意識到,他遇上了截至目前最喜愛的東西。 顏威從地上站了起來,鼓足勇氣詢問旁邊一個抽煙的店員,多少錢能夠參賭。 那店員懶洋洋噴了口煙,說多少錢都行,一塊錢也不嫌棄,把房子壓上也不攔著。 顏威立即背過身開始翻書包,把他從飯錢書錢里零零散散省出來的錢都湊了起來,湊了九塊錢。 表達對一件石頭的喜愛,唯一的方法就是用錢砸它。往正規(guī)了說,是在公盤上參與投標,往隨意了說,那就是在賭坊里投下賭注。 顏威把九塊錢裝進寫了名字的信封,投進了下注箱里。 投注的時候,顏威透過縫隙,發(fā)現這個箱子里面是空的。也就是說,截至目前,這件石頭還無人看上。 顏威內心的激動還沒來得及產生,忽然聽到一人的朗聲大笑。 “哈哈,小娃娃也來賭博啊?!?/br> 一個身寬面寬的男人走了過來,伸手就想摸顏威的頭頂。顏威腦袋一避躲開了,男人又笑了聲,對店員招手:“來,我投十萬,也壓這塊土石頭?!?/br> 店員恭敬地走過來:“好的趙哥。” 等這位趙哥壓注完畢,很快就開始解石了。最后,土黃色毛料成為了當天的一匹黑馬,開出了這家店有史以來最好的翡翠。店員一邊驚奇著,一邊將全部賭款收集起來,按比例分給顏威和趙哥。 賭款共計一百多萬,拋去店家扣下的手續(xù)費,顏威贏得了九十塊錢,趙哥贏得了整整一百萬。 顏威握著薄薄幾張十元鈔,有些傻眼,全部賭款本來都該屬于他的。 那趙哥開懷大笑,跟身邊人連連道:“小娃娃手氣就是好。”說著,成功在顏威頭頂摸了一把。 顏威猛然往后躲了一步,茫然地環(huán)顧賭石館,轉身便跑出了店門。此時千萬戶燈火亮起,天早已經黑透了。 那九十塊錢,被顏威卷成了一小卷,沒人時就拿出來把玩。時間久了,顏威從這yingying的一卷錢上悟出了兩個事實,一是他具有一般人沒有的賭石天賦,一是他并沒有實力收獲他喜愛的東西。 第一個事實使他暗喜,第二個事實令他悲哀。 盡管顏威很早就發(fā)現了自己具有非常好的翡翠直覺,但他并沒機會接觸到太多的石頭,偶爾有,也像在賭石館中那樣,處于小打小鬧的狀態(tài)。 他真正樹立起對翡翠的正確認識,決定將翡翠賭石作為自己的事業(yè),主要是因為他在大學里遇到了一位地質學教授。這也是他印象深刻的第二件事情。 顏威初入大學,偶然路過一個礦物實驗室,頓時被里面豐富的礦石標本吸引了。就像他小學時路過賭石館一樣,他的腳步扎在門口,目光定在門里,一步都不舍離開。 一位頭發(fā)斑白的老教授把他招了進去。 實驗室里堆著各種各樣的礦石,除了翡翠,還有鉆石,紅藍寶石,月光寶石等等美麗的礦物晶體。 但顏威目光始終盯著桌子上的幾塊翡翠原石。 老教授不由問:“喜歡賭石?” 顏威腦袋點了點。 老教授指著那些石頭,問:“哪個好?” 顏威指著中間的那塊說:“這個好?!?/br> 老教授依然伸手指著:“為什么?” 顏威手也沒收:“就是感覺好。” 往往越有意思的對話,就越接近于廢話。老教授收回胳膊,推了一下眼鏡,笑了。 “你說得對?!?/br> “……” 顏威有些納悶,老教授對他肯定地一點頭:“你是適合賭石的人。” 老教授踱步到一片礦層模型面前,拿手描畫著, “你看,幾十萬年以前,翡翠礦石就形成了,之后在大自然的風化作用下,巖體崩解成小塊,流落到不同環(huán)境中,形成了不同表現的皮殼。而在這幾十萬年以后,才有了我們人類。人類存在很久以后,才有了賭石這項活動,進而有了種種賭石技巧與套路……” “人類是無法完全了解自然的,更不該妄圖揣測自然,賭石這項活動,唯一合理的存在,就是必須擺對順序:石頭,人,賭石……必定是這樣的自然順序?!?/br> 講完,老教授又轉回頭來:“你大幾了?” 顏威聽得整個人干巴巴的,回答他:“今年新生?!?/br> 老教授上下點頭:“怪不得?!彼f,“小伙子,無論以后你懂得了多少知識,積累了多少賭石經驗,都不要被那些技巧蒙蔽了自己的感覺。要始終記得,石頭才是第一位的。” 顏威似乎明白了,他恭敬地說:“先有石頭,才有賭石。” 老教授和藹地點頭,在轉身看到那片翡翠礦層模型時,又突然正色起來。 “大地有靈,這些翡翠便是它孕育的靈魂。賭石是人與自然的溝通,是一項相當大氣的事業(yè),必須擺對心態(tài),才能持續(xù)地走下去?!?/br> 之后老教授又跟顏威絮絮談了很久,直到陽光從正空轉向西斜,顏威感到自己對待賭石的初心,就是在那天下午樹立起來的。 臨走時,老教授送給了顏威一個礦物盒,里面裝著各種各樣美麗的翡翠樣品,有深綠的,有淺綠的,還有彩色的。顏威記得直到回了宿舍,他始終緊緊握著那個盒子,有同學搶著過來看,他都死活不松手。 同學跟他吵鬧著玩,把他的手指都掰紅了,但他一聲不吭,只是定定看著盒子,好像那里面裝著他對翡翠事業(yè)的全部憧憬。 一個既有天賦,又無比熱愛翡翠的人,以賭石為事業(yè)應該是很幸運的事情吧。 幸運么? 顏威不清楚自己的心態(tài)是何時出現問題的。隨著他遇見了沈凌君,加入礦達集團以后,徒然累積的財富像是泡沫一樣越堆越高,越豐盈,也越脆弱。 他至今仍能回憶起十年前的女媧礦賭局。 礦達和金麒麟共同發(fā)現了女媧礦,定下以每五年賭石一次的方式決定女媧礦的歸屬。沈凌君回去后對顏威說,幸好有你,不然這個礦我們還拿不下來呢。 話里話外,她知道顏威一定能贏,因為她從沒見顏威賭垮過。 顏威也自信,淡淡笑了一下,什么也沒多說。 那時候顏威加入礦達還沒多久,對于翡翠礦也沒有太多概念。賭局當天,他到達現場以后,完全被震懾住了,大片廢棄的盆地礦場像是荒漠一樣,枯黃的,頹敗的,毫無生機。 之后他們一行人首先通過地下暗道,然后工作人員使用纜繩把顏威慢慢放進了礦洞里。底下的場景令顏威再一次震驚了,這里泥土是細膩的,石頭是濕潤的,兩側墻壁在火把的照耀下閃閃發(fā)光,好像整片大地的靈魂都在這里。 那場賭局中,顏威發(fā)現了三塊巨型女媧石,因此他毫無意外的獲勝了。從礦坑出來后,顏威頭一次對沈凌君和沈宗仁提出要求。 公司私自開采女媧礦可以,但必須與緬甸政府的規(guī)定相同,適當開采,不能破壞礦底環(huán)境。 他話語嚴肅,二沈也點頭同意了。 之后的五年,是礦達集團蓬勃發(fā)展的五年,優(yōu)質的翡翠原料使公司底氣充足,生意也蒸蒸日上。而顏威賭石的成本越來越高,從幾百萬,幾千萬,上億……他踩著翡翠步步上升,一塊也不能失敗,否則那些階梯就會像多米諾骨牌一般接連倒下。 他都不知道這樣的場景真的會發(fā)生,亦或只是他的噩夢。 五年過后,第二場女媧礦賭局到來了。 顏威走在礦場的砂土地上,背著熱辣的陽光,聽到車窗里飄出沈凌君和沈宗仁的對話。 沈凌君說:“我今天不知怎么了,左眼皮一直在跳。” 沈宗仁悠悠道:“左眼跳財,那是好事。” 沈凌君說:“那一直跳也心慌啊。” 沈宗仁道:“放心吧,這次賭局不可能出問題的。你見過顏威賭石么?他注視玉石時那個模樣,就好像上帝造人時給了每個人五種感官,多給了他一種。” 明明是普通的談話,顏威卻感覺腦中轟地一聲響了,直到下進礦洞里,他腦中都不停地重復著這個念頭,感官多給了我一種,多給了我一種…… 那天中午,烏云突然壓住了烈陽,之后暴雨急降而下,留在礦洞里的幾個工作人員都在說,“不好,不會塌方吧?!薄耙粫e上不去了?!?/br> 一聲驚雷滾過天際,深深的地下,顏威手中的火把滅了。他心里徒然產生一種強烈的下墜感,緊接著眼前一黑,身子直直向前跌去…… 萬物平衡,偏偏多給了他一種,是不是其他方面,該還回來了…… 之后的事情顏威印象都很淡,只記得沈凌君真正開始焦急了。 她在一個月內聯系了不下二十家醫(yī)院,終于開到了一份有效的藥方。 辦公室里,沈凌君滿心期許地看著顏威打開藥瓶,吃下那幾粒藥片,沒等片刻,便指著地上一塊毛料:“你看這塊石頭試試?” 顏威坐在沙發(fā)上笑:“君姐,藥物生效要時間的,這種精神藥物,估計幾天才開始管用?!?/br> 沈凌君忙點頭:“那咱們三天后再試?!?/br> 三天后,顏威跟著沈凌君和沈宗仁來到了一個毛料倉庫里。顏威大步走到倉庫中間,語氣輕松地問:“挑一塊最好的?” 沈凌君說:“嗯,你看著挑,別著急?!?/br> 一塊塊石頭看過去,顏威心里逐漸漫上冰涼。 吃了那種藥,他的頭確實不會忽然劇痛了,也不會應激失明了。只是,他看所有的石頭都仿佛隔著一層幕布,沒有任何心動的反應。 也就是說,他最引以為傲的,對翡翠的那種感覺消失了。 進一步的,顏威試圖想起小時候一些溫馨的事,一些氣急敗壞的事,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對全部記憶的感覺都很淡了。 這種藥物,根本不是治療他的應激反應,而只是淡化了他的情緒而已。 只是,把他的感受鎖起來了。 顏威低頭站在石頭面前,唇角慢慢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