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面對她的不上心,馮殊狀似大度地彎彎唇角:“不要緊。你沒記錯日期,已經(jīng)比我預想中好很多了?!?/br> “……” 被懟得無言以對,夏知薔不再厚著臉皮沒話找話,而是來到托運箱旁替馮殊收拾行李,將功補過。 她才拿出幾件衣服,馮殊就說:“先把地板清理一下吧?!?/br> “?” “很臟。” 會過意來,夏知薔看了眼馮殊的腳,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這人在家居然穿了拖鞋。 作為一名外科醫(yī)生,馮殊身上唯一能跟潔癖沾邊的特征,就是對地板的潔凈程度要求極為苛刻。因為,他在家時一定要光著腳,除了去衛(wèi)生間和廚房,幾乎從不穿拖鞋。 夏知薔忙說:“前天昨天都讓鐘點工來打掃了的,地板很干凈?!?/br> “不夠干凈,”馮殊的視線往某個方向掃了掃,“上面這么多鞋印,你看不見嗎?” 鞋……印? 借助蹲下的姿勢,夏知薔瞄了眼地板,果然看到了一連串從門廳綿延至客廳的鞋印,它們散亂無章地落在反著光的實木地板上,格外刺目。 這些都是某個闖入者留下的,男性尺碼的鞋印。 眼前一黑,夏知薔心里飛速閃過兩個如山大字:完了。 “這、這是怎么回事?”她裝傻似地自言自語,走過去,在最明顯的一個印記上拿腳蹭了蹭,妄圖掩蓋證據(jù),“進小偷了嗎……” 馮殊點頭表示同意,旋即拿出手機作勢要打110。夏知薔攔住他,賠笑道:“會不會太夸張了點。” “哦,那就讓物業(yè)把樓道監(jiān)控調出來看看吧,到時候,發(fā)生了什么一目了然。你覺得呢?” “我——” 夏知薔能覺得什么?她覺得難堪,覺得窘迫,覺得無地自容,覺得脊梁骨像被人抽掉了一樣無力。 若真的調出監(jiān)控,她會徹底玩完——因為夏知薔解釋不了對方是誰,以及自己為什么會衣衫凌亂地跑出來,還把人單獨留在家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越來越?jīng)]底氣的夏知薔咬咬牙,開口道:“別麻煩物業(yè)了,”她破罐子破摔一般地反問,“你剛到家的時候,有沒有碰到什么……不太正常的事情?” 或者撞見什么陌生的,形跡可疑的男人。 好似終于等來期待已久的問題,馮殊啪地合上筆電,雙手環(huán)胸向后一靠,擺出副準備長談的架勢。 他的聲音短促而利落:“有?!?/br> 第2章 馮殊說了個“有”字之后,便停了下來。 他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可供夏知薔揣測的表情,只一雙眼睛時不時輕眨幾下,懶懶散散,并不著急往下講。 在原地等著那最后一只靴子落地的夏知薔,度秒如年。 又過了好久,好久,久到她意識到這人也許只是故意嚇自己時,馮殊才慢悠悠補齊后半句: “我打不開家里的門。怎么回事?” 夏知薔急忙答道:“鎖壞了,我昨天剛找人換了新的,還沒來得及跟你說?!?/br> 馮殊輕輕頷首,然后便安靜地等待夏知薔想通某個緊要關節(jié)。 他高估她了。 對方除了時不時偷瞄一下自己的臉色,再就是孜孜不倦地擦蹭著地板上的鞋印,根本分不出別的心思來。 覷見馮殊面色依舊不好,夏知薔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別的什么不對勁的???” “還應該發(fā)現(xiàn)什么,”馮殊說,“發(fā)現(xiàn)家里藏了個活人嗎?” “沒有藏人!沒有!”夏知薔慌亂地否認著。 “這么緊張……難道,真藏人了?” 馮殊說完,別有深意地看向妻子。 他似詰問又似審視的目光,在夏知薔臉上停留許久。被盯得后腦發(fā)麻、腳發(fā)軟,夏知薔背上很快就積滿一層冷汗。 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漫長的、無聲的拷問。 “逗你的。”馮殊先松了口,隨即狀若無事地問起另一件事: “昨晚去哪兒了,怎么一大早就不在家?” 和他的松快自如截然不同的是,全程被動招架的夏知薔就像剛坐完過山車,身體掏空,意識渙散,臨近虛脫。 她扶住一旁的柜子才勉強站穩(wěn):“訂單做不完,直接睡工作室里了?!?/br> 這話有一大半是真的。 夏知薔開了家烘焙工作室,遇著爆單,她便會歇在工作室以便連夜趕工。昨天她就是忙到凌晨兩點才回來,本想拿點換洗衣物走,結果卻碰到了不速之客,然后倉皇而逃。 “前幾天呢,為什么也不回家,”馮殊淡著神色繼續(xù)盤問,“訂單這么多?” “……不是。我一個人在家有點害怕,老睡不安神。所以最近不怎么回來住?!?/br> “‘最近’是多久。” “大概從年后開始,兩三個月的樣子。” 老老實實回答完,夏知薔忽地意識到不對:馮殊人在國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前幾天都沒回家的事? 她被人套路了。 果然,夏知薔一抬眼就對上了馮殊套話成功后要笑不笑的自得神色。 饒是氣得半死,心虛到?jīng)]立場計較的夏知薔也只能啞巴吃黃連。她閉口不言,等待馮殊借機發(fā)落自己,或者繼續(xù)追問那幾枚鞋印的來源。 馮殊沒有。 說了句“自己家有什么好怕的?膽子還沒腦仁大”,他重新打開筆電繼續(xù)剛才的事。 趁這空檔,夏知薔將掃地機器人遙控了出來,準備把最棘手的鞋印給解決掉。馮殊聽到聲響,眉頭輕蹙: “它很吵?!?/br> “可是……” “家里應該有拖把的吧?” 是要夏知薔手動拖地的意思。 弓著腰不情不愿地來回拖了兩三遍地板,直到犄角旮旯里都像打過蠟一樣發(fā)亮,夏知薔才停下手。 馮殊光著腳巡視完一圈,少爺病發(fā)作,突發(fā)奇想要喝咖啡——不要速溶也不要外賣,現(xiàn)磨來不及的話,他勉強可以接受掛耳。 掛耳咖啡要沖得好喝,水流及水溫都有講究,不能用飲水機直接泡。 無法,汗都沒來得及擦的夏知薔只得新燒了壺沸水,等攤涼到85°左右,再高懸水壺穩(wěn)定流速,分三次將粉末浸潤。 真是比慈禧還難伺候。 夏知薔將沒加糖沒加奶,卻足足加了大半杯子怨氣的咖啡端給了馮殊。 抿上一小口,男人滿意地揚眉,說還行。放下杯子,他對打算繼續(xù)整理托運箱的夏知薔道: “吃了再弄吧,不急?!?/br> “?” 夏知薔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跟不上馮殊的思路節(jié)奏。 馮殊抬眼掃了掃餐桌上田婆婆給的早飯:“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先填飽肚子,再做其他。”他敏銳地問,“看著挺多的,是兩人份嗎?” 夏知薔差點脫口而出,說是的。 她不能這么答。 不論這兩份早餐是鄰居婆婆送的,還是她自己去買的,“兩人份”都是個bug——弄錯了馮殊飛機到達時間的夏知薔,不可能特地給人多準備一份早飯,鄰居家的婆婆更不會。 那么,這多出來的一份又是給誰的呢? 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一無所獲,夏知薔只得撒謊:“這是我一個人吃的。我……很餓,特別餓,非常餓?!?/br> 端詳她片刻,馮殊露出意外的神色:“食量不錯啊。” 說罷他指了指茶幾:“那就來這兒吃吧。已經(jīng)弄亂了,等下一起收拾比較方便?!?/br> 在人眼皮子底下吃,就沒辦法將吃不完的偷偷扔掉了。夏知薔自然一百個不愿意: “不好吧,弄臟你的書和電腦怎么辦?!?/br> 馮殊默不作聲地將電腦挪開,再把書全部搬到沙發(fā)上,騰出位置。 她又說:“要不,我們兩分著吃?我突然又沒那么餓了……” “不用客氣,我在飛機上吃過了。”馮殊朝她招手,笑得體貼,“干站著做什么?過來啊?!?/br> 無法,夏知薔只得挪到茶幾邊,開始咽下自己種的苦果。 小嘬一口豆?jié){,又咬一口牛rou煎餅,她拿余光瞟著監(jiān)工一樣的馮殊,眼神說不清是求助還是求饒,既慘,且慫。 馮殊淡定地做著自己的事,從頭到尾只說了一句話:“別看我,我又不能下飯。” “……” 夏知薔從不是什么解語花。別人扔過來一句話,或者有什么情緒了,她反應慢半拍是常態(tài),慢一拍的時候也有,遲鈍得很。 用夏爸爸的話說,自家女兒就是韭菜餡的腦子配上勾過芡的心,日子啊,過得稀里糊涂的。 但再笨的人,這會兒也該從馮殊的行為中琢磨出一絲不尋常的意味了。 是為了她把飛機到達時間記錯的事嗎?還是因為她的夜不歸宿? 真是小心眼。 所謂忍一時淋巴結節(jié),退一步乳腺增生,夏知薔今天在狗男人們身上積攢的怨氣眼看就要到頂,她殺心一動,恨不得立刻把那把奶油抹刀給找回來,有一個算一個,全給剁成餡兒,出了惡氣再說。 隨即她又心虛:貌似是自己有錯在先呢。 況且,殺人是要償命的。夏知薔為了穩(wěn)妥過完一輩子而忍受的事情已經(jīng)很多了,多忍這一件不多,犯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