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于是,她專注在客廳里搜索那枚袖扣,腳尖點地,做賊一般。 入戶斗柜上,沒有;客廳地毯下,沒有;柜子縫隙中,也沒有…… 找了一圈一無所獲,夏知薔索性趴下去,臉貼地上,打開手機閃光燈往只有三厘米縫隙的茶幾底下探照,視線掃過來,又掃過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毫無預(yù)兆地,有個聲音自她上方響起: “你在找什么?它嗎?” * 有那么十幾秒鐘,夏知薔感覺自己全身上下都被某種力量定住了,關(guān)節(jié)凝固,一動不能動。 直起身,緩緩將臉轉(zhuǎn)向來人的這邊,她最先看到的是一雙光著的腳。 褲腿垂順地搭住馮殊大半個足背,布料邊緣處露出的腳趾勻長骨感、顏色白凈,只在末端有一點血色透出的紅潤。 沒穿鞋的他,走路像鬼一樣聽不見半點聲響。 抬起頭,夏知薔見馮殊手上拿了個金屬質(zhì)感的物體。她看不太清楚,只知道那玩意兒很小,還反著光,像極了自己大三那年買給某人當(dāng)生日禮物的袖扣。 夏知薔一顆心在瞬間涼透:換鎖師傅也許會在地板上留下成串的鞋印,卻斷然不會留下一枚價值不菲的卡地亞袖扣。 再繼續(xù)抬頭,夏知薔便對上了馮殊垂首看向自己的眼神——自上而下、壓迫襲來的眼神,她永遠猜不透的那種。 這眼神平淡而深刻,冷靜又執(zhí)著,好似一條暗潮翻滾的河。 第一次見到馮殊的時候,這人便拿類似的眼神看她。當(dāng)時的場合有些尷尬,男人不合時宜的視線則讓尷尬層層升級。 被盯怕了,夏知薔干脆放棄對視。 眼睛是心靈的叛徒,她不想被它出賣。 抱膝坐在地上,她深埋著頭,互相包圍的肢體形成了一種防御的、保守的姿態(tài),頗有點逃避現(xiàn)實的意味。 馮殊也蹲了下來。 “你是在找它嗎?” 他攤開手,掌心正中靜靜地躺著一枚……鉑金鉆戒。 戒指的造型是品牌店里隨處可見的公主方款式,鉆也沒大到夸張的地步。 畢竟,它只是馮殊在婚宴當(dāng)天匆匆忙忙去店里現(xiàn)拿的,連讓夏知薔提意見的機會都沒給,又能特別到哪里去? 等看清楚那東西的模樣,夏知薔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戒指丟失一周了,她一連在家里翻找了好幾天都不見蹤影。也不知道馮殊是從哪里翻出來的。 “對,對,我就是在找它!”如獲大赦的夏知薔瘋狂點頭。 馮殊的反應(yīng)則要平靜許多。他拉過她的左手,將戒圈對準(zhǔn)女人纖細的無名指,緩緩?fù)七M,就像婚宴那天兩人獨自在家時一樣,眼神專注。 將剛才的咄咄逼人卸下,此時的馮殊,于不經(jīng)意間露出了溫柔寡言的另一面。 夏知薔盯著他心無旁騖的臉,從眉眼到唇角都描了一遍,混沌的腦子逐漸清明,心也靜了下來。 馮殊膚色偏白,唇色卻是比一般人要濃郁許多的鮮紅。夏知薔初識他時也曾疑惑:這人明面上不拘小節(jié)、忙起來連頭發(fā)都沒空打理,私底下,怎么會偷偷涂唇膏? 她更不止一次想用手指在馮殊的唇上使勁搓一搓,看能不能搓下些顏色來。 夏知薔后來終于得到機會去驗證,卻不是用手。 她用唇。 每當(dāng)親密結(jié)束,馮殊的嘴唇不僅不掉色,還會因為激動而變得更加紅潤,耳垂也如是…… 思緒亂飛,夏知薔心里忽地涌起股把一切都說出來的沖動,她并不能斷定這樣做是否正確,她只是很想。 嘴唇微微翕動,坦誠的詞句還未出口,她突然感覺到一陣痛感自手指上傳來。 夏知薔沒休息好時四肢會輕微水腫,所以,之前還勉強能戴上的婚戒,這會兒就顯得有些小了。 馮殊自然覺察到了,卻沒停下,仍不住地將戒圈往人手指根部推,動作執(zhí)拗而堅定。 窄小堅硬的金屬圈擠壓著女人的手指皮膚,十指連心,疼痛像上刑一般連綿不絕地傳來。夏知薔疼得低呼出聲,不住地叫他的名字: “馮殊,馮殊,你弄疼我了!馮殊——” 像是被什么點醒,剛剛還執(zhí)著不已的馮殊,忽然就卸了力。 他說對不起,聲調(diào)里找不到情緒,眼底閃著晦澀難明的光。 夏知薔嚇傻了,一時之間只知道懵懵地搖頭:“……沒、沒關(guān)系?!?/br> 待面色恢復(fù)如常,馮殊將推到一半的戒指精準(zhǔn)地轉(zhuǎn)了個角度,讓鉆石朝上,擺正。 “馮太太,”他如此稱呼她,眼神銳利得讓人避無可避,“要是再弄丟,可不一定能找得回來?!?/br>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有點喪,你們可不可以夸夸我tat 第4章 馮殊上一次稱呼夏知薔為“馮太太”時,眉眼帶笑。 這次卻沒有。 夏知薔難得機敏,立即捕捉到了他話里話外的警告意味,忙說:“不會再弄丟的,絕對不會!”表情嚴肅得像是結(jié)婚宣誓,不,她明明比領(lǐng)證那天更進入狀態(tài)。 說完,夏知薔習(xí)慣性地去觀察馮殊的表情,卻發(fā)現(xiàn)對方并不領(lǐng)情,神色始終淡而冷,眼簾低垂,興味索然。 他的眼睛生得極有特點,形狀狹長,尾端略微下垂,睡飽時是薄而漂亮的內(nèi)雙,若是沒休息好——就比如現(xiàn)在,眼窩處便會多出幾層褶皺來,陰影交疊,光線穿不透。 這人怎么了?難道,自己表現(xiàn)得還不夠有誠意嗎? 也太難哄了吧。 無法從馮殊不顯山露水的眼睛里準(zhǔn)確把握住什么,夏知薔轉(zhuǎn)而看向外面的天色,殷勤地提議: “餓了沒?我現(xiàn)在出去買幾個菜,咱們——” “不用了,”馮殊自顧自站起來往主臥走,“有急事,得去趟醫(yī)院?!?/br> 難怪他會突然醒過來。 夏知薔跟著站起身,追上去不折不撓地問:“那宵夜呢?你回來之前說一聲,到家就能有吃的?!?/br> “今天也許回不來。” 夏知薔識趣地閉上了嘴。 換好衣服,馮殊走到門口又回頭看向妻子。也許是夏知薔再次自作多情了,她感覺對方的眼里似乎帶著點歉意,和一點點,淺而隱晦的溫柔。 他輕聲問:“一個人睡,怕不怕?” 夏知薔一心求表現(xiàn),忙擺出副深明大義的賢妻做派,說不怕,讓人放心去加班,全然忘了自己曾講過因為害怕而選擇住在工作室的話。 深深看了她一眼,馮殊似有若無地輕嘆口氣,還是帶上門走了。 他這晚沒回家。 以至于第二天,興許是被馮殊小別勝離婚的態(tài)度怵到了,夏知薔一直處于神游狀態(tài)。 在名牌包造型的翻糖蛋糕上戳走線孔時,她戳幾下,就抬頭長長地嘆口氣,表情像極了英倫名菜“仰望星空派”上面那條死不瞑目的魚。 “怎么臊眉耷眼的,”孟可柔一臉嫌棄,“這可是我求爺爺告奶奶爭取到的訂單,趕緊打起精神。等口碑做出來了,咱們以后只接高端、專宰土豪,賺一筆吃上半個月都不難?!?/br> 她轉(zhuǎn)眼瞥見夏知薔無名指上的紅痕,又問:“怎么回事兒?” 出于衛(wèi)生考慮,夏知薔做蛋糕時會取下戒指。光裸無物的手指上,這圈紅色壓痕就像是那只婚戒的替代品,時刻提醒著她要勿忘初心、恪守本分,別再犯蠢惹人生氣。 “……戒圈太緊,壓的?!?/br> 一句話把這事兒帶過去,她弓下腰專心做蛋糕。 本科畢業(yè)后,夏知薔先是在一家小公司當(dāng)了半年美工。披星戴月997、熬夜改圖五十遍,依舊做不出甲方爸爸要的五彩斑斕的黑,她只得辭職,由閨蜜孟可柔帶著進了私房烘焙一行,開了這家名為“知芝”的工作室。 三四年過去,“知芝”經(jīng)營狀況良好。去年底,夏知薔還用部分盈利去巴黎的廚藝學(xué)校上了個大師課,經(jīng)濟和技術(shù)上都小有所成。 烘焙,便是夏知薔除去惹人生氣外唯二擅長的另一件事。 今天晚上,她面前這個手袋造型的翻糖蛋糕,就要在某高奢品牌門店店慶上壓軸出場了。 店慶答謝宴只邀請黑金客戶,來的都是本市名流富賈,因此,甲方對于蛋糕的內(nèi)外品質(zhì)都有極高要求。 這個訂單最大的難點,在顏色的還原上。 甲方點名要用新款的灰色馬鞍包當(dāng)原型。而所謂“灰色”,聽起來都一樣,細看卻有千萬種差別——偏暖的偏冷的,藍灰紫灰培恩灰莫蘭迪高級灰……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手頭沒有實物可供參考,夏知薔硬是憑著天生的絕佳色感精確還原。 指著完成到七八分程度的蛋糕,她問孟可柔:“能拿得出手嗎?” “該怎么說呢……” 孟可柔故意賣關(guān)子,見人有些急了才繼續(xù):“本來吧,我覺得這包就跟個豬腰子似的,誰背誰丑。被夏大師再創(chuàng)作了一下……哦買嘎,好美的豬腰子!買它!” “……” 等“包包”完工,又拿翻糖做了幾個同品牌的口紅、項鏈和墨鏡當(dāng)裝飾,夏知薔讓助手秧秧先下班,打算親自去送貨。 忙了一圈見孟可柔還沒走,她詫異:“今天這么閑?” 孟可柔開了家不大的婚慶公司,自己當(dāng)老板,旺季忙起來幾天幾夜不睡覺都正常,閑下來的時候倒是不多。 “缺愛,不想開工?!?/br> 躺在角落的沙發(fā)上,孟可柔扭曲著身體,蜂腰細軟,四肢纖長,活像個沒長骨頭的海帶精。 缺愛……夏知薔領(lǐng)悟過來,驚訝道:“你、你跟那個小林更新分手了?!” “嗯。” “不說是此生摯愛嗎?” “就他?也就張臉能看。碰到什么好東西除了臥槽就是臥槽,再不就是國罵三連,簡直是素質(zhì)教育的漏網(wǎng)之魚。不分手,我留著他過年當(dāng)煙花炸上天?” 夏知薔無語:“你之前明明說,最愛他灑脫不羈的北方大老爺們兒氣質(zhì)?!?/br> 大學(xué)同寢兩年,相處六載,她對孟可柔變幻莫測的感情生活已習(xí)以為常。這次熱戀期少見地維持了半年之久,她以為,結(jié)局會跟以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樣。 孟可柔略過這個話題,曖昧一笑,反問:“聽說你昨天沒來這邊。嘖嘖,跟馮醫(yī)生在床上溫存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