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鞋砸她。

    “傻女，”孟可柔笑著，“上次跟你提過的啊，就在那個小公主的生日宴上，忘了？”

    夏知薔回想了下，腦中迅速閃過幾個詞匯，眼睛隨即一亮。她將臉色憋回常見的懵然：

    “哦，你當(dāng)時教我下藥來著?！?/br>
    “……我明明說的是服軟，溫柔，裝可憐！”

    孟可柔強拉著夏知薔去了仁和醫(yī)院。

    ——不管有大病小病有沒有病，先把號掛了，再端出副病懨懨的樣子無意中“路過”心外科，馮殊一顆心只要不是石頭做的，看到了怎么樣都會軟一軟吧？

    等細(xì)想了下，孟可柔又不太有信心了：真會心軟的人，又怎么會干干脆脆地就提了離婚。

    她猶豫要不要跟夏知薔說別抱太大希望，卻不知道，身邊這個看似茫然木訥的傻姑娘，已經(jīng)開始暗自琢磨，真碰到馮殊，自己的眼淚在哪個時機落下最合適……

    不過，情況和兩人預(yù)想的不太一樣。

    夏知薔掛的是一位姓田的女主任醫(yī)師的號，她臨床經(jīng)驗豐富，面容端肅，眼神敏銳，有種女教導(dǎo)主任的氣勢，聲名在外。

    要不是孟可柔求醫(yī)經(jīng)驗豐富，夏知薔連號都不一定掛得上。

    眼見著閨蜜帶著自己奔上跑下，熟門熟路的，好似已重復(fù)過一萬遍，夏知薔眼神暗了暗：“柔柔，你昨晚上把浩然一個人留家里，到現(xiàn)在都回不去，會不會不太好??？”

    “不有阿姨在么。之前忙的時候，我三五天不回家也試過。而且，他最近狀況挺不錯的，上個月只來了一次醫(yī)院，沒太折騰人?！?/br>
    “那就好。這些年，你可太不容易了?！?/br>
    孟可柔不以為然：“習(xí)慣了也不覺得有什么?！彼牧讼孪闹N的頭，“別拿這種眼神看我，我不需要?！?/br>
    診室外的隊排了很長。

    等輪到她們，田醫(yī)生掃了眼體檢報告抬頭上的“家屬卡”標(biāo)志，問：

    “家里是誰在我們院啊？”

    “我老公?！毕闹N答得沒什么底氣。

    田醫(yī)生笑容又和煦了幾分：“哪個科室，叫什么？說不定我認(rèn)識呢。”

    “心外的，叫馮殊?！?/br>
    “哦，小馮啊?！睂Ψ酵蝗焕涞讼聛怼Ｗ龑γ娴囊粋€實習(xí)醫(yī)生卻很激動，眼神艷羨：“馮醫(yī)生居然結(jié)婚了？我還以為，他是誰都看不上呢——”

    另一名陪診醫(yī)生瞄到田主任不算明媚的顏色，扯了扯這人的袖子：

    “趕緊開藥打單子，多什么嘴?！?/br>
    自知失言，對方趕緊噤聲。

    夏知薔并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掃了眼體檢中心出來的報告，田醫(yī)生皺眉：“今年準(zhǔn)備要孩子嗎？”

    猶豫片刻，她厚著臉皮說準(zhǔn)備要。

    “那有點麻煩……”田醫(yī)生自言自語著，沒向人多解釋，而是讓陪診醫(yī)生開了張檢查單，“得先做超聲，這樣，你去旁邊等我會兒?！?/br>
    上廁所的功夫，田醫(yī)生交待夏知薔：“我下午沒有門診，來不及的話，等下拿到報告單你直接來住院部的辦公室找我，免得再跑一趟?！?/br>
    “下次看結(jié)果不行嗎？”

    夏知薔已經(jīng)品味出，這位田醫(yī)生似乎和馮殊有什么不太好的交集，她……不太想繼續(xù)待在這兒。

    田醫(yī)生神色肅然：“這是什么話，我一次給你看個明白，早點確診、早點手術(shù)，不好嗎？”

    腦子里被“手術(shù)兩個字塞滿，夏知薔恍惚著做完了檢查。

    田醫(yī)生的辦公室位于仁泰樓，和心外不在一棟，夏知薔找過來的時候，人家正在吃飯。

    那飯冷透了，一點熱氣兒都沒有。

    見狀，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進(jìn)去叨擾，在門口踟躕了會兒。田醫(yī)生回過頭，朝人招招手：“站著干什么，進(jìn)來啊?！?/br>
    接過報告單看了一會兒，又放下，她輕描淡寫地說：“預(yù)約住院吧?！?/br>
    夏知薔傻了，孟可柔也有點意外：“怎么好端端的，就要做住院手術(shù)了呢？”

    “真是好端端地，你跑什么醫(yī)院？”田醫(yī)生扔過來一句懟人臉上，等扒了兩口冷飯，緩了緩，她態(tài)度又轉(zhuǎn)好一些，“小馮要是有空，讓他來我這兒一趟，有些事情得告知配偶，做好配合?！?/br>
    退出辦公室，孟可柔搓了搓夏知薔因為驚訝而冰涼的手：“先打個電話？馮殊是醫(yī)生，這手術(shù)到底要不要做，又是怎么回事兒，讓他來問問清楚最好?！?/br>
    夏知薔不吭聲。

    她根本就聯(lián)系不到這個人。

    孟可柔以為她在置氣，苦口婆心：“你平時那窩囊勁兒呢？現(xiàn)在倒知道擺姿態(tài)倔著了。你這次是真的有事找他，還沒離婚呢，要是做手術(shù)，得由他來簽字的！”

    “算了。等我忙完手上的事情，下個月?lián)Q一家醫(yī)院看看，興許就不用手術(shù)了?！?/br>
    “你不打，行，我來打，”孟可柔搶過夏知薔的手機，上下翻動著通信錄，“你老公電話是哪個？快，告訴我。”

    夏知薔貼住墻站著，手里的申請單已經(jīng)捏到發(fā)皺。她苦笑了下，說：

    “還能是哪個，就……第一個唄?！?/br>
    說來好笑，由于聯(lián)系不多，結(jié)婚3個多月的夏知薔直到離開德國前，才想起來要存一下的自家老公的電話號碼。

    回國的那天，連綿數(shù)日的雪終于消停下來，復(fù)航的法蘭克福機場里人山人海。因為大雪在海德堡多待了三天，夏知薔不過腦子地感嘆了句：

    “總算能回國了?！?/br>
    馮殊表情微妙。她忙補充：“我是說，國內(nèi)的事情積了很多了，我得趕緊回去處理?！?/br>
    “所以，你其實是不想走的？”

    “呃……不得不走嘛，沒辦法。”

    他沒較真。

    夏知薔被馮殊牽著一路往值機口行進(jìn)，中途，兩人被擠開，她無措的張望只持續(xù)了幾秒，就見他撥開人潮大步走過來。

    馮殊用五指緊緊鉗住她的手。

    “你松開點，手疼。”夏知薔嘀咕。

    “弄丟了怎么辦。”

    “我是三歲小孩兒么，說丟就丟的??？”

    用除了自己沒人聽見的聲音答了句“又不是沒丟過”，馮殊沒再說話。他帶著夏知薔辦好手續(xù)和托運，一路將人送至安檢口。

    “走了，”夏知薔朝人揮揮手，“你幾月回去來著？”

    “四月。航班信息我會提前發(fā)你?！?/br>
    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夏知薔想起來，從巴黎飛法蘭克福的時候，她乘坐的航班延誤了近3個小時，可一到接機大廳，她就看到了孑然而立的馮殊。

    凌晨的異國機場，氣溫很低，燈光冷得像雪水一樣潑在夏知薔的眼睛里，那個男人一身黑色大衣，笑著，溫柔走近，問她累不累。

    不是不感動。

    咬著機票收拾隨身小包，夏知薔含糊糊地說：“你回國，我也接你去?！?/br>
    馮殊也不知當(dāng)沒當(dāng)真，只說：“落地記得報個平安，等你電話?！?/br>
    獨自走進(jìn)安檢口，莫名地，夏知薔心底生出一種類似于依依不舍的情緒。

    這感覺太過荒謬，以至于，她忍著不讓自己回頭，然后沒看到如潮水般的來往人流中，一個男人像岸邊的樹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盯著她的目光也是。

    而夏知薔在海德堡的幾天所遭遇的荒謬，可不止這一刻。

    孟可柔很久之前曾跟夏知薔聊過，自己最荒唐的一次，和一個男人從牽手、接吻到上/床，只用了三天時間。

    “你別笑，我跟他當(dāng)時是真心想好好在一起，不然第一天就做了。不過是開個房買個套的事，用得著等那么久？”

    “久？72小時叫久？”

    “你不懂，遇到真喜歡的，72秒鐘都等不了，就想貼近一點，再近一點，融到一起才好。”

    那時的夏知薔不信。

    結(jié)果，從牽手、接吻到上/床，她和馮殊只用了十來個小時。

    而短短數(shù)日過后，兩人對彼此身體的了解便已經(jīng)不熟熱戀多年的情侶了，只是一穿上衣服，夏知薔面對對方時的局促不減反增，里面，還摻了點放縱自己的罪惡感。

    明明是合法夫妻，搞得像乖乖女買醉碰上了一/夜/情。

    這事兒夏知薔后面也仔細(xì)琢磨過，沒得出什么能接受的結(jié)果，便把鍋全推給了突然壞掉的暖氣，和壁爐前的那被熱可可。

    再沒有比交/合更直接的取暖方式了，一定是這樣。

    安檢完，穿好鞋的夏知薔本該去候機廳坐著，打打游戲、聽聽歌，雀躍地品味歸家的興奮感。鬼使神差地，她卻轉(zhuǎn)身走到隔離玻璃處，趴上面墊腳往外邊看。

    她想起他剛才說，要等報平安的電話。

    視野前方，各種膚色的人群來回穿梭，夏知薔搜尋許久，都沒能找到自己的丈夫。

    在心里罵了個“傻”字，她腳跟落地，忽然聽到篤篤篤的玻璃敲擊聲傳來，偏過頭，馮殊正隔著玻璃朝她笑。

    笑意并不深，意外地，很有感染力。

    夏知薔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又很快放平嘴角，恢復(fù)靦腆內(nèi)斂。

    拿手機對著馮殊晃了幾下，她用口型說：“你手機號多少？”

    對方不答，夏知薔便用手指在玻璃上畫了個大大的問號。

    那人仍是靜靜看著她。

    像是沒弄懂夏知薔在說什么，馮殊始終一言不發(fā)，只是擱著這層玻璃，望著，望著，就像“相親”時她在餐廳落地窗邊見到的那樣。

    目光執(zhí)著到固執(zhí)。

    抬起手，男人拿指節(jié)在玻璃上輕扣兩下，噠噠地響，啟唇：“我寫，你記?！比缓螅讣饩徛苿?，一個一個地寫下了自己的號碼。

    夏知薔認(rèn)真盯著馮殊漂亮得像石膏雕塑的手，存下了這組號碼。

    按了確定鍵，她腦子里忽然閃過一道白光。

    剛才的場景太熟悉了，熟悉到，好像某年發(fā)生過一樣。

    旋即她又覺得是自己多心了，怎么會荒唐到把兩個毫不相干的時空，和兩個毫不相干的人聯(lián)系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