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我做事可不想為什么只想高不高興。咱們一張床上躺了也有半年,阿淵, 你應(yīng)該很了解這點才是?!?/br> “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 繼續(xù)胡攪蠻纏有意思?” “你懂什么,就是因為離婚了才終于能出口惡氣, ”鐘敏兒笑,“像我這么賢惠的女人,婚姻存續(xù)期肯定不會貿(mào)然去動小姑子的, 現(xiàn)在啊,正是時候。” 季臨淵捏住手機的指頭收緊幾分:“冤有頭債有主, 一切都怪不到她身上,你這又是何必?” “沒辦法,只有動她才最能讓你膈應(yīng), 讓你不舒服。你看,你這不就急了嘛,”鐘敏兒的笑聲略顯刺耳,“阿淵,我是不是很聰明啊?” 季臨淵強行忍下把手機摔出去的沖動,正好有人進來辦公室,他吼了聲“滾”。 蔣悅?cè)活D住腳步,習慣性的逆來順受讓她下意識就想去揣摩對方的心情想法。旋即,她恍然想到自己此行目的,自嘲一笑后便踏了進來,又輕輕掩好了門。 “聽不懂人話?”季臨淵回過頭,十分不耐煩。 蔣悅?cè)徊谎圆徽Z地走到人面前,頓了幾秒,開口:“知知的事,我也有份。” 季臨淵意味深長地看向她。 他是真搞不懂,這一個兩個瘋了一樣,都在想些什么。 “讓我猜猜,”他吐了口嗆烈的煙氣在人臉上,“你也是為了氣我才這么做?” “差不多吧。不過,現(xiàn)在又覺得沒多大意思,”蔣悅?cè)坏纳裆锷倭擞懞茫嗔它c索然,“所以我不打算再繼續(xù)下去了?!?/br> 她指了指季臨淵的電腦:“辭職申請在走流程了,看到就批一下吧。” 認定蔣悅?cè)恢皇窃诓恢顪\地耍脾氣,季臨淵低頭嘲弄一笑:“別跟我玩什么欲擒故縱。無緣無故把知知的工作室弄得查封,現(xiàn)在覺得沒意思了,就想抽身世外,你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點?” “無緣無故……你真這么覺得?” 一如往常,面對這種“不值得討論的問題”,季臨淵只會倨傲地抿著唇,拒絕溝通,連一個眼神都不愿意施舍。 蔣悅?cè)恍睦锒溉灰豢铡?/br> 十來年的青春,尊嚴,人格,以及良知,全賠給了面前這個男人。曾引以為傲的奮不顧身不求回報,現(xiàn)在回頭看起來,只覺得是荒唐至極的鬧劇一場。 蔣悅?cè)缓茈y說明自己是在哪個時間點看明白的,前一刻還在為夏知薔要倒霉了而快意,后一秒,卻突然只剩失落和無趣。 作為一個從小被壓抑天性的、別人家的孩子,蔣悅?cè)坏呐涯嫫冢加诤翢o準備見到季臨淵的那一秒。這叛逆期來得太晚了,延續(xù)得又太長。 但再長,也到了該結(jié)束的時候。 最后一點點留戀和猶豫不復存在,她豁出去:“我和鐘敏兒確實算不上什么好人,可你就無辜嗎?阿淵,所有的一切源頭都在于你,害苦知知的是你,沒別人?!?/br> 見季臨淵眼底寫著不可理喻,她繼續(xù):“我,鐘敏兒,周格格……是你把身邊的女人們都逼得面目可憎,誰對你好你就折騰誰;也是你,利用知知的感激和愧疚,馴化她、折磨她、羞辱她,借以排解罪惡感和悔意。可是,薇薇的事情真的怪她嗎?” “不準提薇薇?!?/br> “又來這套,”蔣悅?cè)粦K然一笑,“那幾年,但凡知知冒出一點要振作的意思,你就拿薇薇的意外刺激打壓她。不讓人提起薇薇的是你,總是拿她說事的也是你。如果薇薇泉下有知,看到親哥哥這般利用她的死來挾制別人,會怎么想?” 季臨淵眼睛都瞪紅了,往這邊逼近了幾步,頰邊肌rou不停地細微抽動著。 蔣悅?cè)徊欢悴婚W,輕昂起下巴:“被我說中,惱羞成怒了吧?薇薇早走了,知知已經(jīng)有了家庭,聽說過得不錯,丈夫?qū)λ芎?,就連我,一條你曾經(jīng)看不上的狗,也不樂意再奉陪了。” 她暢快地彎了彎嘴角:“阿淵,是我不要你了,我們都不要你了?!?/br> 拉開門,蔣悅?cè)痪鸵鋈?,聽季臨淵在后頭森森地說:“別以為你有多了解我。” “哦?”她回過身,“那我猜猜,你已經(jīng)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卻不打算立刻出手幫忙解決,就是在等知知主動求助、上門服軟,對不對?但你有沒有想過,知知有丈夫了,想插手都輪不到你。” 季臨淵臉色微變。 蔣悅?cè)灰粫r痛快極了,多少年的壓抑瞬間全給發(fā)xiele出來。 捋了捋頭發(fā),她最后道:“還記得那套你想送給知知、卻買不到的公寓嗎?我查過了,對方買家姓馮,兩個月前就下了定金。你猜,這位事事都做在你前面的馮先生,全名叫什么?” * 從鐘靈秀嘴里得知了夏知薔工作室的事,馮殊這天提前從醫(yī)院離開。 下電梯時,他正碰上找來醫(yī)院的舒明君。 兩人去了停車場。 舒明君這回倒沒再說什么車轱轆話,直奔主題:“早就讓你辭了這份工作。什么白衣天使,不過是看起來光鮮,危險辛苦還不討好,你看,果然就出事了……”她略有些可惜地盯著曾經(jīng)天子驕子一般的兒子,嘆道: “既然‘病’了,那就干脆辭職吧,正好來公司幫幫mama。公司是我和文康的心血,理應(yīng)由你來維系繼承?!?/br> 聽到這番話,馮殊說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兒。 曾有帶教的實習小醫(yī)生們聚在辦公室吐槽,說,中國式父母最喜歡的就是無時無刻宣示自己的控制權(quán),打壓孩子的一切自主選擇。他們不喜歡看孩子玩手機,所以你身體不舒服了,是玩手機玩的,事業(yè)不順了,也是玩手機玩的,就連失戀失婚都能怪玩手機頭上。 說白了,不過是沒順他們的意去生活,所以渾身都是錯。 父母不知道孩子有多討厭聽到這種無端指責,他們更不知道,孩子在生病、不順、失戀失婚的時候,最需要的不是被戳痛處,他們只想有個人問疼不疼、難不難過,以及說一句……別怕,凡事有爸媽在。 馮殊三十歲了,他羞愧于自己心底還存在著這樣的,小孩子般的渴求與期待。 他明明該刀槍不入。 “有沒有感染,還要等兩次檢查結(jié)果出來才能下定論,”馮殊說,“我對做生意沒興趣?!?/br> “陳家做的又不是別的生意!醫(yī)療行業(yè),跟你學的專業(yè)也是沾邊的?!?/br> 若不是沖著這點,舒明君在馮殊選擇讀醫(yī)科的時候就會插手了。 馮殊很堅持:“但我不喜歡。” “由不得你喜不喜歡,”舒明君說,“當醫(yī)生這么辛苦,容易染病,掙得也少,你這樣肆意妄為,是完全不為家里的人考慮嗎?也許那個夏小姐很想過更好的生活,只是不好意思說罷了。 “她不會?!?/br> 舒明君不當回事地笑笑:“退一萬步,這回如果真的染上那個病,你等于是連累了她。一個男人,連自己都保護不好,何談去保護妻子?到了那個時候,她還會心甘情愿嗎?” “她——” 馮殊突然不想繼續(xù)這場談話了。 深吸口氣,他說告辭,要上車離開,舒明君本想拉住兒子的手把人攔下來,想到什么又急忙收回,沒去碰他。 “你明明是我和文康的兒子,怎么就學到了馮克儉的臭毛病,油鹽不進!” 馮殊停下步子:“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做到我爸這份上,您可以不愛,但何苦這么諷刺他?還有,夏知薔和您不一樣,您不用拿自己的想法揣測她?!?/br> 像是光潔無瑕的瓷器上裂了個口子,舒明君體面高傲的面龐上,終于露出一絲受傷的表情。 “小殊,你怎么能這么說mama?” 舒明君聲音里帶上哭腔,“馮克儉都跟你說什么了?還有那個老太婆,說是把你帶大,不過是為了天天給你洗腦,灌輸我的壞處罷了!人人都說我不好我有錯,可是結(jié)婚的時候我就懷了你,馮克儉什么都知道,是他自己選擇了接受,沒有人逼他!” 馮殊無奈地閉了閉眼:“長輩之間的事,我不想再多置喙。不過,軍婚難離,您能和我爸順利分開,他暗地里犧牲了多少,又放棄了多少,您問過嗎?您在意嗎?” 這個問題問出口,沒等到舒明君的答案,馮殊自己先覺得沒有意思。 馮殊的外祖家境優(yōu)渥,舒明君養(yǎng)尊處優(yōu)長大,對錢財并不貪圖。打著愛情至上的旗號,她行事的動機單純到無可挑剔,加上馮克儉自我讓步太多,以至于,外人無法多指摘舒明君什么。 他們不情不愿地結(jié)合,又順理成章地分開,每個人都在這段失敗的關(guān)系里各取所需,或是咽下苦果,起承轉(zhuǎn)合是那么地有理有據(jù)…… 完美的邏輯鏈里,唯獨馮殊是個多余的意外。 回家路上,馮殊的車開得心煩意亂。 來開門的夏知薔臉上倒是看不出事業(yè)受挫后的不快,反倒是眉目彎彎,笑著拉他到桌邊坐下。 桌上擺著個不大的蛋糕。 蛋糕造型并不復雜,上面外部是一圈珍珠馬卡龍,圍著底座則擺了若干可露麗,配色明快和諧。 從用色習慣來看,是馮殊所熟悉的她。 “猜猜,今天是什么日子?”夏知薔捧著臉問道。 馮殊還沒完全從低潮中抽離,一時有些迷惑,又有點忐忑。粗略地心算了下,他問:“結(jié)婚200天紀念?” 噗嗤一聲笑出來,夏知薔說:“哪有人過什么200天紀念的,”她狡黠地沖人眨眨眼睛,“是‘世界蛋糕日’啦!” “有這個節(jié)日?” “誰知道,反正我隨口編的?!?/br> 馮殊掐了掐她臉蛋子:“都會逗人玩兒了,跟誰學的?” “你啊?!?/br> “……”他真心實意地笑笑,隨手拿了個可露麗,咬上一口,味蕾立即被驚艷感充斥。 甜味帶來的愉悅感簡單直接,馮殊心情好了點,便問:“為什么要做蛋糕?” 夏知薔表情維持得倒挺自然:“沒有為什么,借你的舌頭試驗新品唄。這個是‘驚喜盒子’,很好玩的?!?/br> 店都沒了,還實驗什么新品?馮殊沒立即戳破謊言,只問:“什么叫‘驚喜盒子’?”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他吃完一個可露麗,點評:“這個不錯?!?/br> “可露麗當然好吃了,法國還有專門研究它的協(xié)會,也叫‘天使之鈴’,”夏知薔說著拿手比劃了下,“這里面加了香草莢的。香草莢你知道嗎?一斤得小2000塊錢,可貴可貴了,平時我都不舍得多用。今天想著做給你吃的,這才多放了點……” 馮殊銳利的眼睛看向她:“不說是試驗新品嗎,怎么不按大貨的比例添加香料?” 夏知薔一時語塞。 支吾著說了句“蛋糕是新品,可露麗又不是”,她借口這些東西太甜,跑去煮咖啡,強行中斷了話題,又在轉(zhuǎn)身那一刻飛快扇了自己嘴巴幾下。 ——跟馮殊這種鬼精鬼精的男人打交道,多說多錯一點不假。 等夏知薔端著咖啡回來,看到桌上的景象,慘叫道:“你你你,你動它干嘛!” 蛋糕中間已經(jīng)彈起了一部分,那是個隱藏在蛋糕胚中的透明長筒型盒子,里面放著的,就是夏知薔提前準備好的“驚喜”。 馮殊無辜地挑挑眉:“底座上有個按鈕,我碰了碰,它就……不好意思?!?/br> 驚喜被提前泄露,夏知薔氣呼呼地將盒子里的新眼鏡架取出來,扔到對方懷里:“送你的。” 馮殊接過看了眼。 金絲邊,全手工,很是眼熟……哦,原來是照著他被踩碎的那副眼鏡,訂做了個差不多的。 馮殊之前那副眼鏡,還是一位旅日同窗送的。該品牌鏡架都是匠人純手工制作,店面不多,產(chǎn)量極其有限,夏知薔現(xiàn)在能拿到手,那就是在兩三個月前便排上隊了。 那會兒,馮殊剛回國。 那會兒,他還以為兩人不過是同床異夢、各懷心思的床伴…… 將鏡架戴好,馮殊心地一片柔軟,那里像被毛茸茸的東西所包圍,裂開的縫隙全被人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