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薔沒敏銳到能發(fā)現(xiàn)這種相似感，所以，尷尬的不是她。

    她只是站直了些，面上微笑，心底感嘆：這個季臨淵，來前任婚禮赴宴就算了，還非得帶上年輕貌美的現(xiàn)任，心態(tài)詭異至極。

    在幾人各懷心思、無言以對的空隙，拳拳的注意力已經(jīng)被那女人腕子上的蛇形表吸引。

    “蛇蛇！”她松開繡了蜜蜂的領(lǐng)帶，指向那邊。

    女人稍作觀察，眼底精明地閃了閃，毫不猶豫就卸下了自己的蛇形表：“小朋友，送你？”

    夏知薔推辭：“不行不行，哪能她要什么就給什么？本來就被她爸慣壞了，這樣下去哪行。而且，你這個太貴重了?！?/br>
    那可是寶格麗。

    那女人挽了挽耳邊的頭發(fā)：“貴不貴重的，我也不知道，這個是……”她柔情似水地看向季臨淵，眼里有恰到好處的羞澀，“是臨淵送我的?！?/br>
    夏知薔趕緊自我介紹：“我是季臨淵的meimei，叫夏知薔，你好啊。”還抓著拳拳的手晃了晃，“乖，跟漂亮阿姨打個招呼?！?/br>
    笑容自然又大方，似乎毫無芥蒂。

    這笑是如此刺眼，讓季臨淵想起了很久以前，那個趴在茶幾上戴著耳機認真刷題的小姑娘。

    第58章

    不發(fā)一言, 季臨淵忽然轉(zhuǎn)身大步走遠，面色冷得嚇人。

    夏知薔茫然：“他這是……”

    那女人連自我介紹都來不及, 只說“告辭”, 隨即便小跑著追了過去。

    廳里一片觥籌交錯。

    這一桌都是老鄰居，孩子有人幫忙抱著喂飯, 夏知薔難得能專心吃點菜。

    一直沒剃胎頭，拳拳的頭發(fā)很長，帶卷的雙馬尾像喇叭花, 彎彎曲曲的劉海搭在漂亮的大眼睛上方，很是可愛。加上她不認生，誰都給抱, 逗一逗咯咯笑個不停, 也不挑食，塞什么吃什么, 一桌子老阿姨的心很久就給萌化了。

    有人道：“這孩子說話說得真順溜, 吃個飯小嘴還叭叭叭講個不停，一看就聰明。”

    夏知薔只是笑笑。

    其實, 拳拳開口說話也就大半年的事, 比同齡孩子晚了不少, 夏知薔一度萌生了帶孩子去醫(yī)院看腦袋的想法。

    夏勝利開始時不同意, 說馮殊的基因擺在那兒，出不了大問題。

    等過了段日子, 拳拳依舊只能單個單個詞匯往外蹦, 連短語都不會, 夏勝利也急了：“別是遺傳了她mama的腦袋瓜子吧？”

    場面一度有些尷尬，還是馮殊過來解圍，說了句“再觀察觀察”。

    好在拳拳語言方面起步晚，進步卻快，終于領(lǐng)悟到了說話樂趣的她，一張嘴從白天到晚上都不閑著，經(jīng)常自言自語把自己逗樂了，見到認識的事物也一定會大聲喊出來，好顯擺自己見多識廣、詞匯量大。

    就比如看到季臨淵領(lǐng)帶上的小蜜蜂時。

    見拳拳光是魚丸都吃了五個下去，有人笑：“這娃娃可真好帶。我們家孫子吃個飯得三個人招呼，又哄又喂，別提多麻煩?！?/br>
    夏知薔驕傲地點頭：“是啊，她已經(jīng)可以坐著寶寶椅自己吃飯了。”

    “那不得了。這方面，你們家是怎么訓(xùn)練的？”

    “沒有刻意訓(xùn)練，”夏知薔回想起自己孕期暴增的食量，一時也覺得好笑，“她是娘胎里帶出來的天生饞蟲，我們喂她嫌慢，要搶著勺子自己吃。面前只要有吃的，就可以什么都不管，心大，胃也大。”

    正說著，拳拳拉住喂飯人的手，急吼吼地借著勺子往自己嘴里塞水蒸蛋，吃完還咬住勺子不松口，任對方怎么扯都扯不出來。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快散席時，幾個阿姨居然生出了依依不舍的情緒，抱著拳拳又親又挨的，還要合影發(fā)朋友圈。

    在座的都是父母輩的老熟人，夏知薔將孩子留給他們看著，得空去了趟衛(wèi)生間。

    可能是喝了冰飲料，她剛進隔間，忽然覺得一陣反胃，對著馬桶就干嘔起來。吐也吐不出東西，只是反反復(fù)復(fù)的，難受至極。

    再回來已經(jīng)過了一刻鐘，桌上人都在，拳拳卻不見了。

    不等夏知薔問出口，一個阿姨笑盈盈地說：“你哥哥剛才來了，說帶著孩子找你去，沒碰上??？”

    聞言，夏知薔臉色變了幾變，勉強擠出個笑：“可能是錯過了吧?！鞭D(zhuǎn)身就往廳外跑。

    *

    季臨淵對自己“拐”孩子這一行為的動機，并未深想。

    他不過是路過那一桌時，被某個跟葉青相熟的鄰居阿姨攔著說了兩句話，誰知，拳拳竟然還記得，揮著手不停地喊“小蜜哄小蜜哄”。

    季臨淵順勢抱走了孩子——或者說，他生疏的動作該用“架”來形容更準確。

    此時，對境遇一無所知的拳拳正坐在季臨淵身邊，專心撕扯著手中的領(lǐng)帶，小胖腿一蹬一蹬地，在皮質(zhì)優(yōu)良的后排座椅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印子。

    車到達rosa門口了，季臨淵才接到夏知薔的電話。

    她怒氣沖沖地質(zhì)問：“你把拳拳帶到哪里去了？”

    “還以為你會早一點打過來，”他不以為意，“該存的號碼還是要存，不然，想找人的時候都沒辦法第一時間找到?！?/br>
    夏知薔氣瘋了：“拳拳要是有三長兩短，我跟你拼命！”

    “我在rosa等你?！?/br>
    季臨淵并不喜歡小孩。

    讓下屬送來兒童零食牛奶，以及玩具，他坐在沙發(fā)一角用手機處理公務(wù)，留拳拳自己在茶幾上趴著吃東西。

    忽地，褲腳被人拽了拽。

    拳拳正舉著一個蛋撻，往季臨淵面前遞。

    微怔片刻，季臨淵有些意外，嘴角跟著幾不可察地彎起。他接過就要咬上一口，拳拳卻像是急了，腳蹬個不停，在地毯上又蹦又踩的，叫喊道：

    “是拳拳的蛋撻，你不吃！不準吃！”

    看了眼蛋撻，又看了眼著急到要哭出來的胖姑娘，季臨淵失笑：原來是要自己幫忙摘下錫箔底座。

    將底座取了，他把蛋撻遞還回去：“吃吧?！?/br>
    立即雨過天晴，拳拳雙手捧著蛋撻，半抿半咬地品嘗，每吃上一口，還要吧唧吧唧地抿抿嘴，很享受的樣子。

    季臨淵就這么一言不發(fā)地看著。

    對于拳拳長得像不像她mama這件事，他并不確定，也未曾見過這般年紀的夏知薔。倒是當年人小鬼大的meimei，季臨淵一直記得。

    年幼早慧的季薇薇，曾不止一次滿臉淚痕地摟著哥哥的脖子：“我不喜歡爸爸，爸爸總是打mama，還打你，我討厭他。我們帶著mama出去住好不好？不要回來了，我討厭這個家。”

    一個在外體面驕矜的成功商人、大慈善家，對內(nèi)卻是個家暴慣犯。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下，這種事，說出去不會有人上心，更不會有人插手來管。

    季臨淵那時候才多大點，他也想過保護葉青，保護meimei，奈何肩膀稚嫩，換來的只是季同輝不分對象、不管輕重的毒打……

    他的褲腳又被人拽了拽。

    拳拳舉著咬得只剩一圈酥皮的蛋撻，說：“伯伯吃?！?/br>
    季臨淵皺眉：“誰教的？”真是被慣壞了。

    “爸爸教的，”拳拳答得理所當然，“蛋撻邊邊，草莓屁屁，櫻桃棍棍，蘋果核核是男孩子吃的，女孩子不吃。”

    她語速很慢，口齒也不清晰，奶聲奶氣一句話講得格外認真。

    能感覺到，她把它當成了真理。

    嗤笑一聲，季臨淵問：“你覺得你爸爸好嗎？”

    拳拳很重地點了幾下頭：“好，最好最好?！?/br>
    男人不置可否地看向別處。

    從來沒人教季臨淵該如何當個好丈夫、好爸爸，從來沒有。他不是對婚姻或者家庭沒有信心，是對自己。

    也許，夏知薔的選擇并不能說是錯的。

    季臨淵幫拳拳開了包牛奶，她非要自己拿著喝，一邊喝還一邊蹦來跳去的，牛奶順著口子全撒在了地毯上，一塌糊涂。

    有點熊。

    “在別人家做客，就要有客人的樣子?！彼麛[出副生氣的樣子，忍不住就想管教。

    拳拳美滋滋地吸著牛奶，有道有理地反駁：“這是酒店，不是你家，拳拳住過酒店，拳拳知道。”見季臨淵神色未松，她轉(zhuǎn)而趴在對方膝蓋上，仰著臉，分享經(jīng)驗：“伯伯，你住在酒店不回家，你mama會生氣的，她會打你的屁股，你會哭。”

    季臨冷臉道：“我沒有家?！?/br>
    拳拳不解：“mama說，每個人都有家的……”

    “別說話了，很吵?！?/br>
    季臨淵正準備去陽臺抽煙，拳拳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興許是提到了家，也可能是被季臨淵那句“別吵”嚇到了，又可能是吃飽喝足、對新玩具失去新鮮勁兒，拳拳的反射弧終于開始工作，哭鬧不止，嚷著要回家，要去找爸爸mama。

    胡亂安撫了幾下，沒用，季臨淵煩躁得很，聲音不由提高些：“別哭了！”

    就在這時，虛掩的大門被人推開。

    只用了一刻鐘便趕過來的夏知薔，沖進客廳一把抱起正在大哭的女兒，邊拍背邊哄道：“拳拳乖，拳拳不哭，mama來了，我們不哭了啊?！?/br>
    說罷轉(zhuǎn)過臉恨恨地看著季臨淵：“你到底想干什么？！”

    季臨淵不知該如何作答。

    這幾年，他身邊不缺伴侶，像剛才被攆走的那種女人，隔一段時間便會冒出來一個。他好吃好穿地養(yǎng)著她們，錢財上從不吝嗇，有時是沖著一張臉，有時則是聲音，甚至偶爾，只為了某個相似的神情在買單。

    這種熱情并不長久，往往還沒維持一個月，就演化成了厭惡。

    他厭惡她們，更厭惡自己。

    “我想干什么，你難道不清楚？”季臨淵說。

    夏知薔有些無奈：“薇薇的事是我欠你的，我無話可說，但這跟孩子有什么關(guān)系？她什么都不懂?！?/br>
    “不為這個?！?/br>
    “那為什么？”

    夏知薔不擅長撒謊，七情六欲全寫在臉上，說茫然，就是真的茫然。季臨淵明白了什么，一時失落無比：“不懂的是你?！?/br>
    “那你直說啊，直說我不就明白了?！?/br>
    “真的要聽嗎？”季臨淵走近了些，身上咄咄逼人的氣勢褪去，神色很認真，“知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