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溫如嵐依然在加班，八點半左右，他來到了研究院一樓大廳。

    他看起來心情很不錯，不知道是不是研究進度順利，孟醒沒有多問，畢竟這些都是機密。

    像往常一樣，他跟溫如嵐開著雪地車回到了家中。

    溫如嵐一路都揚著唇角，愉快的心情是藏也藏不住了，這樣的表現(xiàn)是孟醒很少見到的，終于，在回到家里時，孟醒忍不住好奇，問了一句：“你們調試已經完成了？”

    孟醒搖搖頭否定，然后故作神秘道：“不是工作上的事，是關于你的事?！?/br>
    “我什么事？”孟醒莫名其妙。

    溫如嵐看看時間，應該也差不多了，便提示道：“打開手機看看。”

    孟醒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的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手機還是默認的背景，沒有任何異常，也沒有任何代表新消息，新來電的紅點提醒。

    孟醒越發(fā)疑惑了，可突然，“叮咚”一聲，手機上收到了一條新的短信。

    這就是溫如嵐要給他看的東西？孟醒帶著疑惑的心情，將短信點開。

    他再次看到了那個在四天前看過的圖框，這是門票隨機抽取的系統(tǒng)，他已經抽取過，按理說一個人只有一次抽取的機會，他也絕不該再收到這則短信。

    可他確實收到了，而且圖框在他眼前不斷閃動，最后定格成不同于上次的，編織著繁花與綠葉的紅色。

    編號：no.045134475

    署名：孟醒

    騙子之前說的話突然在孟醒耳邊回響，孟醒怔住了。

    第92章

    溫如嵐以為孟醒看到門票會很驚喜, 即便沒有驚喜，也應該多少有點高興才是，可孟醒沒有表情, 他看著門票直接呆住了。

    好半晌，他的視線終于從手機屏幕上那唯一的編號上移開, 有些不確信的詢問道：“這張門票是我的？”

    “是你的?！睖厝鐛箍隙ǖ馈?/br>
    孟醒神情復雜, 在這萬般復雜的心緒中，唯獨沒有喜悅。

    “那這張門票原本的主人呢？”他對溫如嵐問道。

    輪到溫如嵐怔住了, 他完全沒想到孟醒會問出這個問題, 因為他自己壓根不會考慮這樣的問題。有了門票就好了，何必去考慮別人死活呢？

    但孟醒不是他，孟醒有些失神的喃喃道：“我頂替了誰...？”

    他想到了那對在雪地中相擁大哭的母女，是否她們本來也有生存的機會，卻被更有權勢，更有關系的人, 侵吞了名額呢？

    就像他一樣。

    孟醒拿著手機的手指突然有些不穩(wěn)，他覺得手機變得很重, 極寒的冰雪和歇斯底里的絕望一起壓在上邊, 讓他再難拿握住。

    “啪嗒”一聲, 手機摔到了地上。

    孟醒看著摔在地上的手機，沒有去撿。

    這聲響驚醒了怔住的溫如嵐, 他上前一步，彎腰將手機重新?lián)炱?，他將手機再次放回孟醒手里, 有些急促的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你沒有頂替誰！也沒有什么原來的主人，這張門票的名額本來就是待定的！”

    “那是哪樣...？”孟醒抬頭看著溫如嵐，想要一個答案。

    “是...”溫如嵐一時啞聲。

    他不是說不出答案, 是他不太想告訴孟醒這個答案。

    可他努力的將孟醒的五指重新握緊，想要讓對方把存有門票的手機抓穩(wěn)，可孟醒的手卻像是毫無力氣一樣，他只要稍稍松開一點，孟醒掌心的手機就會再次滑落。

    溫如嵐妥協(xié)了，他嘆了口氣，將這場隨機抽取的真相告訴了孟醒。

    隨機抽取是真的，卻只有很小一部分，是真正的隨機。大部分獲得門票的人，都是早已內定好的。

    而剩下的一些還沒來得及內定的空白名額，也在這幾天內陸陸續(xù)續(xù)的決定好了，就像溫如嵐為孟醒拿到的這一個一樣。

    “也就是說...這場抽取，從頭到尾都是個騙局？”

    “是?！睖厝鐛怪淮鹆艘粋€字，卻是這樣冷酷又殘忍的一個字。

    孟醒愣愣的，怔愣中，他空茫中的大腦突然想起來：“那總統(tǒng)呢？他不是也沒有門票...”

    溫如嵐沒有回答，但他的神色已經給了孟醒答案。

    孟醒卻還是不敢相信這個答案，他一定要親口問出來：“那場總統(tǒng)講話，也只是場為了穩(wěn)定民心的作秀...？”

    “是?！睖厝鐛勾鸬暮芸隙ǎZ氣毫不猶豫。

    也就是說...大部分人，從頭到尾都沒有活下來的機會。

    孟醒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溫如嵐一直握著他的手，防止他再次松開存有門票的手機。

    同時，他還在試著辯解：“孟醒，這世上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生命是平等的，可同時，生命也是有價值的。”

    “一個整日酗酒，胡作非為的地痞流氓，跟一個學富五車，對人類有重大貢獻的學者，本身就是不等價的，優(yōu)勝劣汰，更優(yōu)秀的人才更應該活下來，這場末日篩選本身也是一種淘汰，將人類這個種族中低劣的那部分基因剔除掉。”

    孟醒依然是沉默，他知道溫如嵐說的有道理，人確實是有價值的，在有限的生存名額下，差勁的人應該被剔除掉，弱小的人也應該被剔除掉，像是那對除了在雪地中哭泣什么都做不了的母女，因為他們會拖累整個群體。

    以及，平凡的人也要被剔除掉，他們也沒有做錯什么，遵紀守法，在和平的時代能安居樂業(yè)的過完一生，但在末日之中，平凡也成了過錯，成為被拋棄的借口。

    孟醒什么都明白，但明白不等于接受。任何一個有良知、有物傷其類的悲憫心的正常人，都不會輕松接受這一切。

    溫如嵐定定的看著孟醒，他不算是那些有良知或是悲憫的大部分正常人，說起那么多人被這樣不明不白的終結了生存的希望，他絲毫沒有觸動，回答起來也并沒有任何的猶豫，仿佛理所應當。

    但他此刻的神情有些忐忑，他不在乎旁人的死活，卻在乎孟醒的想法。

    終于，在他的注視下，漫長的沉默之后，孟醒再次開口了。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整件事的內情嗎？”他問溫如嵐。

    “......是?！睖厝鐛沟谌未鹆诉@個字，卻不再像前兩次那樣毫不遲疑。

    他不光知情，從始至終，這個騙局他都參與其中。溫如嵐抿著唇，他答完后將孟醒的手握的更緊了點，像是怕對方會松開。

    孟醒感覺到了手指上加重的力道，他低頭看著溫如嵐修長白皙的手指，半晌，他回了一句：“我知道了?！?/br>
    “我知道了......”他又低低重復了一遍。

    重復的同時他將溫如嵐的手掙脫開，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

    他將自己存有門票的手機留在了原地，他將溫如嵐也留在了原地。

    溫如嵐佇立在客廳良久，像是尊沉默的雕像，一動不動。大概在午夜時分，孟醒才聽到了他回房睡覺的動靜。

    又是一夜過去，溫如嵐起的很早，早上六點，他就開始洗漱穿衣。他用冷水洗臉，想要將臉上只睡了兩三個小時的疲累洗去。

    洗漱完后，他又去了客廳，想要趁孟醒沒醒時，先去準備些簡易的早餐。

    可他出了自己房門才發(fā)現(xiàn)，孟醒原來也醒的很早，更甚至，他已經在廚房忙活開了。

    溫如嵐愣了一下，便連忙上前幫忙。孟醒注意到了，卻一言不發(fā)，只是將自己烤好的面包，熱好的牛奶遞了過去。

    這頓早餐吃的大概是他們有史以來最沉默的一頓，兩人除了嚼動食物發(fā)出的聲響，室內再沒有任何聲音。

    七點，到了該出門去研究院的時間。

    溫如嵐有些擔心孟醒還會不會跟他一起去，但見到孟醒雖然一言不發(fā)，卻一直跟在他身后后，他終于將心放下了點。

    與室外的低溫不同，屋內是一直有暖氣供應的，所以在外面穿的厚重外套在屋內就不能繼續(xù)穿，在進門的第一時間就要脫掉。

    衣架也設在門口的玄關處，孟醒將自己的外套拿了下來，卻在穿在身上時，察覺右側口袋里多了樣堅硬的異物。

    四四方方的，是手機的形狀。

    溫如嵐也在穿著衣服，同時，他用余光偷偷瞥了孟醒一眼。

    孟醒察覺到了，就像他察覺到了口袋里的手機一樣，他沒說什么，也沒做什么，只像平常一樣，跟著溫如嵐去了研究院。

    項目的進度很趕，溫如嵐上班的時間是卡好的，到達研究院一樓大廳后，他本不該再停留，直接上樓去帶隊調試數(shù)據(jù)才對，但今天他卻反常了一回。

    他站在孟醒面前，猶猶豫豫：“今晚...你還會來接我嗎？”

    孟醒靜靜的看著溫如嵐，看著對方因為忐忑不安攥緊手指，片刻之后，他答道：“會的?！?/br>
    像是重石落地，溫如嵐松了口氣，他卻仍然沒有走，反而又提了一個要求：“具體加班到多少點，我晚上發(fā)短信告訴你，你提前五分鐘幫我買杯熱茶好嗎？”

    他名義上只是想讓孟醒提前幫他買杯熱茶，是很小的事，按理說孟醒不該不答應，他也不該問的如此謹慎。

    但實際上，他這句表面尋常的話真正的意思是，他想要孟醒一直帶著那臺昨夜被孟醒丟下的手機，只有帶著手機，才能看到他發(fā)的短信，也才能提前五分鐘幫他買一杯熱茶。

    他是想要孟醒一個保證，一個接受那張門票，在諾亞城中陪伴他度過這個末日的保證。

    孟醒這回沉默的比上一回要久，但在長久的沉默后，他給了溫如嵐想要的答案：“好。”

    溫如嵐的心終于真正放下了，他忍不住展露了笑容，對著孟醒道別道：“晚上見。”

    “晚上見。”孟醒回應。

    溫如嵐道別完就走了，他在跟孟醒說話的途中手機響了好幾次，都是催促的信息。

    孟醒目送著他離去，等溫如嵐的身影消失后，他孤身一人，離開研究院，走入冰天雪地中。

    他漫無目的，他的腦子很空，但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他的身體優(yōu)先于意識做出的反應，他又一次來到了遇見那對母女的街巷。

    他也又一次見到了她們，女孩mama不再哭泣了，她調整好了情緒，又給自己畫上了漂漂亮亮的妝容，她正在大包小包的，往自己停在路邊的雪地車里搬運東西。

    在孟醒注意到她們的時候，這對母女也注意到了孟醒。

    “是昨天那個大哥哥！”小女孩先叫了一聲，一邊叫，一邊拉了拉mama的袖子。

    女孩mama將手上的紙箱放下來，隨即對孟醒露出了一個微笑，算是打招呼。

    孟醒同樣回了個微笑，雖然實際上他一點都不想笑。

    “你們要走了嗎？”孟醒看著女孩mama搬運的這像是行李一樣的大大小小的包裹。

    “對?。∥覀円ヂ糜卫?！”小姑娘搶答道，她開開心心的，只以為是mama要帶自己去游樂園玩了。

    但末日之中，怎么會有游樂園還開著呢，昨日還哭的歇斯底里的女孩mama，又怎么會有心情帶著女兒去旅游呢。

    孟醒看向女孩的mama，女孩mama先將女孩打發(fā)走，隨后才對著孟醒說了實話：“政府剛剛下達了文件，這兩天之內，所有住在諾亞城范圍內，但是沒有門票的人，必須主動離開。不肯離開的話，明晚會有軍隊來強制驅逐?！?/br>
    孟醒愣住了。

    她看著孟醒怔愣的神情，以為孟醒不信，畢竟這幾天人心惶惶，各色各樣恐怖的謠言在末日的土壤上茁壯生長，但她說的確實不是謠言。

    她連忙補充道：“我說的是真的，我是做新聞工作的，得到消息的速度比較快一點，稍晚些政府就會向全社會發(fā)出通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