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萍mama說是在中午走的，現在都已經是傍晚了，她們肯定是早就走了。

    孟醒原本想最后道個別，但終究是沒來得及。

    人生有很多沒來得及，有的沒來得及事后可以彌補，但孟醒知道自己不會再有機會了，這注定是一個沒有返程的旅途。

    他駐足看著離開城區(qū)的方向，這也是街上大部分人行走的方向，8月7日晚，是政府下達的沒有門票的民眾最后的離開期限，這些人在無奈與絕望之下，背井離鄉(xiāng)。

    這個夢中滿是絕望......孟醒突然又想到了封燁這句話。

    這個夢為什么這樣絕望呢？是因為夢的主人嗎？

    可夢的主人又為何這樣絕望......孟醒不知道。

    他又好像知道。一切的一切，大概都跟溫如嵐有關。

    孟醒再次邁步，是不同于大部分人的方向，他往城區(qū)走，往溫如嵐所在的研究院走。

    在一眾出城的人流中，他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也有些引人矚目。

    “站??！”突然有人叫住了孟醒。

    是個穿著軍裝的男人，他并不止一個，身邊還有一隊穿著軍裝的同僚，正在強制驅逐著某些不肯離去又沒有門票的居民。

    孟醒走的并不是離開的方向，自然是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上前來查驗身份。

    孟醒愣了一下，意識到對方的來意后，從外套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機，交給對方查驗。

    查驗需要一會兒工夫，因為必須得核查編號和身份信息是否符合，防止有人偽造或假冒，所以在查驗的時候，孟醒必須站在這里等。

    他倒也不是很急，反正溫如嵐下班還有一會兒，等就等一會兒。

    只是在等待的途中，孟醒又看到有人被攔下了。

    這些人就不像他那么配合了，因為他們并沒有門票，只是胡攪蠻纏的想要留在這里。

    軍方的人自然不會同意，他們是接了死命令的，絕不能留下沒有門票的人。

    被攔住的居民們惱怒的開始大罵起來，罵架又很快升級成拳腳，兩撥人打在一起，普通民眾的身體素質是比不上訓練有素的軍人的。

    但這些人有一股狠勁，知道離開就是死，所以兩方竟然還一時僵持住了，就連那個幫孟醒查驗身份的軍官都不得不暫時放下手里的工作，轉而去幫忙鎮(zhèn)壓sao亂。

    不過很快，他們被支援來的另一隊軍人所制服，胳膊反扭，動彈不得的按壓在雪地上。

    那名軍官也重新空出手來，確認孟醒的身份無誤后，親自將手機交還給了孟醒，并且給了個已經被查驗過的身份標識，孟醒之后就可以在城區(qū)暢通無阻了。

    孟醒接過手機，道了聲謝，他正想離開，可在離開之前，他又忍不住看了眼那群被牢牢的按壓在雪地上的人。

    就是這一眼，讓他意外發(fā)現了一個熟人。

    那個人也同時認出了孟醒，他已經盯了孟醒許久，與他們一眾被強制鎮(zhèn)壓的普通人相比，被軍方禮遇相待的孟醒尤為顯眼。

    他其實早就覺得孟醒眼熟，但是一直不敢確認，直到這一次不經意的對視，他從孟醒的眼神中意識到，這就是那個人，就是那個，他在酒館中遇見的，喝醉了酒，竟然敢穿著單衣去雪暴中，回來被凍得瑟瑟發(fā)抖的人。

    他看對方可憐，還送了杯酒給孟醒，總統(tǒng)發(fā)表講話前，孟醒就坐在他旁邊的桌子，他很確信，孟醒沒有門票，他當時收到的短信是空白。

    但是此刻，孟醒手里拿著門票，拿著他本不該有的門票。

    “你怎么會有門票？！”穿著皮夾克的男人本已經被制服住了，但他此刻突然掙動了起來，像是瘋了一樣，他的力道大的竟然一下掀翻了壓制在他身上的軍人。

    他從地上爬起來，嘶吼著、質問著：“你為什么會有門票？！”

    他向孟醒跑來，并不如何高壯的身形卻跑出了雪崩般可怖的氣勢，孟醒怔在了原地。

    他愣愣的，皮夾克掙脫束縛向他跑來時他沒有反應，皮夾克跑到他面前幾米的地方被緊追過來的軍人再次壓倒的時候，他依然沒有反應。

    半晌，sao亂慢慢止息，孟醒的視線才終于后知后覺的往下。

    他看著那個被壓在冰雪上，瞪著血紅的雙眼，死死的盯著他的男人，看著那雙充滿憤怒與不甘的眼睛里直抵靈魂的質問。

    “你為什么會有門票？！”

    第95章

    溫如嵐今天的心情格外好, 本該枯燥的工作變得不再枯燥，笨手笨腳的同事也變得順眼起來，就連調試進度都很順利, 雖然還是加了一會兒班，但比前幾天下班的都要早上一點。

    晚上七點, 他坐著電梯到了樓下。

    在電梯下降的途中, 他就在想象著孟醒在樓下等自己的場面，孟醒說了會帶朵花送他, 這個承諾正是讓溫如嵐心情格外愉快的原因。

    在電梯門打開的一瞬, 他不禁露出笑容，因為孟醒一般就會在電梯門正對的位置等他。

    他以為他會看到捧著鮮花的孟醒，所以想要提前露出笑容來迎接?？墒聦嵣?，電梯門真正打開時，他什么都沒有看到。

    溫如嵐嘴角的笑容僵住了，但他并未完全收回, 他覺得孟醒可能是像第一次那樣，去別的地方倒水了什么的。

    所以他去大廳里尋找, 可他找了一圈, 又找了一圈, 始終不見孟醒的人影。

    他又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等待的過程中, 溫如嵐臉上的笑意慢慢收斂，直至完全消失。

    他拿出手機，對孟醒發(fā)了條短信：“你在哪兒？”

    19:32。溫如嵐看著手機上的時間不斷跳動, 一直從32跳到了37，五分鐘過去，他沒有收到任何回復。

    溫如嵐又打開了通訊界面, 撥通了孟醒的電話。

    “嘟——嘟——”在電話聲響了一下又一下，溫如嵐的內心也越來越焦躁的時候，電話中除了“嘟”聲外終于有了別的聲音。不是被接聽，而是被掛斷的聲音。

    他的電話被掛斷后，沒多久，溫如嵐還未來得及決定是繼續(xù)打電話還是發(fā)短信，他就已經收到了孟醒的回信，只有短短三個字：“我在家?！?/br>
    得到了孟醒的位置，溫如嵐不再停留，他立刻走出研究院，小跑去停車場，開著自己的雪地車，將車速開到最快。

    他覺得孟醒不對勁，很不對勁。

    孟醒這幾天來一直按時按點的等自己下班，在他剛剛得知隨機抽取的真相的那天都沒有違約，而今天明明沒有發(fā)生什么，孟醒甚至還答應了會帶朵花來等自己，他斷不該不聲不響的違約，并且在自己打電話時直接掛斷的。

    溫如嵐用了比平常短了接近一半的時間趕回家里，到達家門前時，他有些氣喘，他先在門前調整了一下呼吸，隨后才拿出鑰匙，打開門鎖。

    “咔噠”一聲，門被打開，入目的卻是空寂的黑暗，燈光一個都沒有被打開，家里像是完全沒有人。

    可孟醒說了他在家里的。溫如嵐放輕腳步，脫下外套，換了拖鞋，摸著黑走進了家門。

    他的視線在黑暗中逡巡，他走到客廳中，注意到沙發(fā)上好像坐著一個人影，低垂著頭，看不清神情。

    溫如嵐便走到燈光的開關前，想要將燈打開?？伤麆倓倢舸蜷_，就聽到了沙發(fā)上傳來的喊聲：“別開燈?！?/br>
    說是喊聲，其實也并不如何用力，反而很低啞，像是沒什么力氣。

    溫如嵐聽話的將燈關了，他站在原地猶豫幾秒，然后小心的走上前，坐在孟醒旁邊，柔聲詢問道：“怎么了？”

    他的預感是對的，孟醒一定遇到了什么事。黑暗中看不太清神情，但剛剛燈亮的一瞬，他已經看清了孟醒的臉。

    滿臉的頹喪。

    像是之前選擇掛斷電話那樣，孟醒一言不發(fā)。

    溫如嵐迫切的想要知道一切，可面對孟醒的沉默，他又不敢催促，唯恐自己的一言一行，會繼續(xù)刺激到孟醒。

    他只得耐著性子，在一旁等待。等待的途中，他的手指不斷的絞緊，他回憶著這幾天的所有細節(jié)，他因為專注于研究，陪著孟醒的時間并不多，他試圖用僅有的相處的時間里表露出的各種細節(jié)，來推斷出孟醒在外可能遇到的遭遇。

    這無疑是推斷不出的，線索太少太少了。但溫如嵐突然想到一個人，今天早上孟醒剛剛跟他提起的，那個孟醒準備送花的對象。

    客廳中長久的沉默之后，溫如嵐再次開口：“是關于那個小女孩的事嗎？”

    孟醒依然不答，他的眼神盯著一處空地，像是在走神。可他其實并沒有真的走神，溫如嵐說的話，他聽到了。

    是關于那個小女孩的事嗎？沒關系，又有關系。

    萍萍mama散盡家財，也沒能為女兒掙得一張末日下生存的門票。這對母子沒能得到生存的機會，因為她們弱小。

    那個騙了萍萍mama的騙子也沒有門票，因為他是個沒用的地痞，對社會沒有任何正面的貢獻。皮夾克是個普通的上班族，也并沒有干什么壞事，甚至還在孟醒凍的瑟瑟發(fā)抖時，送過一杯酒，但他依然沒有門票，因為他平凡。

    可孟醒有，他為什么有呢？

    他憑什么有呢？

    “你說人有價值......”孟醒終于肯開口了，溫如嵐來不及高興自己撬動了一點孟醒的嘴，就隨即因為孟醒的問題愣在了原地。

    “你有價值，那些軍政高官有價值，研究學者們有價值，可我有什么價值呢？”

    孟醒很迷茫，也很苦惱。

    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小偷，偷了別人生存的機會。

    他其實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他沒有什么特長。身體素質比一般人稍好些？這算不上特長，身體素質好的比比皆是，那些常年訓練的軍人隨便拉一個出來都不見得比他差。

    除此以外的，孟醒真的找不出自己什么特長了。按理來講，他應該跟皮夾克一樣，歸類于平凡的一類里，被末日這場殘酷的篩選篩選掉。

    可他有門票，有生存的機會，不是因為他自己，而僅僅是因為溫如嵐。

    你為什么會有門票？！

    這個問題直到此刻還在他大腦里回蕩，因為這個問題問的他啞口無言，他想不出任何一條理由來回答這句質問。畢竟，他從來都不該有的......

    “不是的！”溫如嵐在愣了半晌后，突然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

    他大聲否定：“不是的！”

    他站著孟醒面前，用雙手捧住孟醒的臉，讓孟醒一直低著的頭抬起，跟自己對視。

    他看著孟醒的眼睛，再一次斬釘截鐵的否定：“不是的！你有價值！你有價值的！”

    可孟醒怔住的看著他，像是并不相信溫如嵐的說法。

    “你對我有價值！”溫如嵐用力吼出了這句話，他突然有些失態(tài)，嘴唇哆嗦著，語不成調：“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孟醒怔愣中，突然感覺到一點濕意，水珠落到他臉上，滾過他的嘴唇，他下意識舔了舔，是淚水的咸味。

    溫如嵐哭了，他第一次在孟醒面前哭。

    死亡的日期逼近之時，他那樣惶恐，那樣不安，他都沒有哭。

    可他現在哭了，哭的不成樣子。

    他也意識到自己的難看，他將頭埋在孟醒的肩膀上，不讓孟醒看自己的表情。

    同時，他在孟醒耳邊用帶著哭腔的語調說著自己的回答：“你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

    “孟醒，如果你不在，活下去對我沒有任何意義，我也不會再去研究什么人造太陽，我從來都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我只要你活下去...”

    溫如嵐的淚水還在不斷滾落，他邊哭邊說：“孟醒，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孟醒再次怔住了，可這回他回神的很快，他突然用力推開了溫如嵐。他將溫如嵐推離自己的肩膀，像是溫如嵐之前捧著他的臉一樣，他也用自己的手指捧著對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