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知錦華_分節(jié)閱讀_23
齊予沛似乎笑了笑:“子石是真正的聰明乖巧?!?/br> 回宮后當真沒有把刀還給穆子石。 齊無傷回到?jīng)鲋?,射虜關(guān)的朔風已撲面如刀,戍守關(guān)隘時,夜闌人靜里聽著依稀嗚咽的羌笛聲,懷里抱著母親托人送上來的一暖罐湯,偶爾會想起穆子石笑得彎彎的一雙貓眼,征衣積雪滿寸也絲毫不覺寒冷辛苦,只感到自己所渡過的正在經(jīng)歷的時光如此豪情而熱鬧,便是橫空涉入的區(qū)區(qū)一個小鬼,也那樣有趣可愛,令人牽掛。 齊無傷呵出一口白氣,回頭看了一眼夜色重重的關(guān)內(nèi),心道,不知四弟待他好是不好? 轉(zhuǎn)眼就已入冬,數(shù)日后東宮書房里烏世桂手執(zhí)毛竹戒尺虎視眈眈的考了穆子石一回。 先讓背大學,烏講官滿臉紅光聲色俱厲:“錯一字,或是吞一字,含糊一字,磕絆一字,便是一板子,把手先擱好了再背?!?/br> 穆子石嚇了一跳,剛好窗戶支開了一道縫,登時感覺一陣寒風從后脖領(lǐng)子直竄脊梁骨,心道這么個架勢,稍微有半點兒不熟,那手掌心可就熟了。權(quán)衡了一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攤開左手。 烏世桂運了運丹田之氣,拉了拉兩膀子,握牢戒尺:“開始?!?/br> 穆子石倒抽一口涼氣,顫聲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 烏世桂聽他聲音游絲一般還帶一波三折的,登時大怒:“大學蓋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你如此畏縮頹喪,豈是背誦圣人言語該有的態(tài)度?” 話音未落,一聲脆響活像拍扁了一只水蘿卜,卻是戒尺開齋終于嘗到了rou味。 穆子石掌心嫩rou被灼了一下也似,忍不住啊的輕聲呼痛,眼睛迅速蒙上一層水汽,卻眨了眨,硬生生憋了回去:“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烏世桂沉著臉,戒尺點著穆子石細細的手指,蓄勢待發(fā),但越聽卻越是奇怪,穆子石剛挨了一戒尺,若別的幼童,定然既驚且慌,隨之越背越差,穆子石卻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般,又好似醍醐灌頂,只聽他一字字初時尚且微有哽音,逐漸吐詞清圓,行云流水,更有節(jié)奏快慢,輕重得當,便是以自己課徒之嚴,也挑不出半點錯處,閉目聽著,只覺金玉之質(zhì),琳瑯滿耳,竟是一種享受了。 不一時穆子石背完,烏世桂不由得微微頷首,心中隱約覺得,這孩子不光聰慧,心志更是堅韌,遇挫不折,自省極快,實是可造之材,將來一飛沖天亦是大有可能。 當下和顏悅色道:“算你過了,但讀書不可荒廢一日,背過的也要時常溫習,方能鞏固知新。” 穆子石垂手受教:“是,先生的話,學生牢記。” 說罷把手背到身后,偷偷摸了摸手心,似乎多了一塊rou,胖乎乎的熱騰騰…… 烏世桂拿出書來,一一圈點,逐字逐句的講解。 為人師者知十方能講一,烏世桂學富五車通曉古今,更兼一講書自己就先全情投入,一時口沫橫飛縱橫引據(jù),這一課講得既清清楚楚深入淺出,又闡理明義妙趣橫生,而且他教授經(jīng)驗十分豐富,滔滔之余,未曾忽略穆子石乃是幼童初學,所授內(nèi)容均不脫于大學一經(jīng)十傳,但輔以百家之說,豐其血rou增其顏色,更勾得穆子石眼睛亮閃閃的不時發(fā)問:“先生,這先秦諸子的文章……我什么時候才能拜讀一二?” 待日影漸移,穆子石兀自如癡如醉,似久旱之人得遇甘霖,手心痛楚也暫忘一邊,烏世桂見他神情專注,臉色未免又緩和了幾分,那素來下垂的嘴角也略有雄起之勢,清了清嗓子:“今日就講到這里,你回去后得潛心琢磨,過幾日我還要考問的?!?/br> 又挑出幾部書來交給穆子石:“大學既已背完,接著便學論語與論語集注,論語者,乃孔圣應(yīng)答弟子,時人及弟子相與言而接聞于夫子之語也。論及學問、修身、務(wù)政、治國,包羅萬象,精深至理,故有半部論語治天下之說,你先自行背誦,待熟記無誤,我再同你慢慢細講?!?/br> 說完摸了摸肚子,很覺得饑餓,更有些饞酒,圣人言語雖好,卻祭不得五臟廟,實在是一大遺憾,也不知家里的糟鴨掌火候到了不曾,實在不行,就買豆腐干和南乳花生同嚼出火腿味來下酒也是可以的。 正一掀袍袖要舉步出門,不想穆子石意猶未盡,求道:“先生,子石能否一睹先生方才提及的過秦論?” 烏世桂授課講究一個循序漸進,根基深穩(wěn)了,方準許學生博覽廣聞,以免心性不堅的容易走了旁門左道的雜學邪說去,一時板起面孔,厲聲道:“先讀大學,定的是規(guī)模,次讀論語,扎的是根本,這兩部好生學完,便好比房屋已定地破土,間架格局盡在了,再讀孟子,觀其發(fā)越,最后讀中庸,求古人之微妙處。這些都是朱子言語,你秉性雖聰明,卻需得記得貪多無益,更不可輕進求速?!?/br> 穆子石聽了,在心中一回味,深以為然,卻又有疑問道:“先生說的是,但學生也曾聽太子殿下說過,他山之石,可以攻玉?!?/br> 烏世桂冷笑道:“那你可知這句話的出處?” 穆子石低頭想了想,道:“殿下說是出自《詩.小雅.鶴鳴》。” 烏世桂頷首道:“倒也算平日留心了……那詩三百,可都會讀會背了沒有?” 穆子石一呆:“不曾?!?/br> 烏世桂拂袖道:“待你把六經(jīng)都讀完,再跟我提這話罷!” 想到出宮晚了南乳花生大約買不著了,便是豬耳朵也挑不到肥的,咽了口唾沫心中恚怒,又看穆子石睜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一臉無辜熱切,發(fā)狠遷怒道:“你回去將大學再抄十遍!” 說著憤憤然忙忙的出宮了。 穆子石才不急呢,東宮自有小廚房,他那份膳食碧落打理得再好沒有,回去便是熱騰騰的端出來,有湯有菜的,分量不多種類齊全,連主食都見天兒的換花樣。 回到東宮昭旭殿,碧落忙迎出來接了書筆等物,一眼瞧見他手掌心腫起來,登時紅了眼圈心疼道:“這是怎么說?被烏大人打了?這才讀了幾天書呢,就被打成這樣?” 穆子石也覺得手疼,又看碧落言出真心,就順勢挨著她的腿扁著嘴撒嬌:“是啊,可疼可疼了……jiejie,我想吃松子?!?/br> 碧落道:“晚上就給你剝好不好?” 說著輕手輕腳的幫他換好衣服,又用熱手巾揉了一把臉,穆子石覺得精神一振,嘟囔道:“幸好先生打的不是右手,要不然那十篇大學可就麻煩了?!?/br> 碧落安頓他坐好,端過飯菜來,只讓他歇著,用小勺一口一口的喂他,一邊問道:“烏大人為何打你?” 穆子石無比享受這種半母半姊的溫柔,很是填補了自小以來缺失的情感,當下搬著繡墩往前移了移,幾乎偎依在碧落身上,故意顯出幾分委屈的神色來:“背書的時候聲音抖了一下?!?/br> 碧落偷偷啐了一口:“烏大人最是不講道理……難怪人長那么丑,眼睛足有針眼兒大呢?!?/br> 舀了一勺鮮魚湯送到他嘴里,又憂心道:“背書抖上一抖都要打手心,那以后可怎么辦呢?總不能一直挨打吧?” 穆子石反安慰她道:“不打緊的,我既知道先生嚴格,下次就不會挨打了。” 碧落一雙杏子眼中似有不信,嘆道:“像我這樣小門小戶的出身,也沒挨什么打罵,從小都是父母兄長捧著長大……你還是侯府的小公子呢,進得宮來,卻要遭這等罪!爹娘知道了,可得有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