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正在拿著艾絨熏屋角，夏日里蚊蟲多，今日又換了不少家什，總要四處熏一下才好。用艾絨熏完，還要換上別的香料，燃在小香爐里，遠遠地放在案臺上，不讓煙氣熏到架子床這邊。

    等到收拾好這些，柳五兒也躺到床上，黛玉才輕聲道：真是想不到，竟然真的離開舅舅家了

    是啊。柳五兒也輕嘆一聲，和黛玉不同的是，她的嘆息中帶著無法言說的滿足，之前姑娘在那邊府里，我倒是更為姑娘擔心?，F(xiàn)在到了這邊，可算是松了一口氣了。

    黛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有什么好擔心的

    柳五兒抿了抿唇，我只是替姑娘發(fā)愁，雖說最難得的是從小一處長大，知根知底兒，但是這是老太太身子骨還硬朗的時候，等日后若是一時身子骨不好了，誰還能為姑娘做主現(xiàn)在到了宗房二太太家里，好歹算是個正經(jīng)lsquo;娘家rsquo;，日后若有事，也有人能為姑娘出頭了。

    她說這話，也不無試探黛玉的意思，但是歸根究底，也都是一心為了黛玉好。若是黛玉一門心思認準了寶玉，自然是有個正經(jīng)娘家給她的助力更大一些。若是還能圜轉(zhuǎn)，日后嫁給別人，也是林氏宗房比賈家更能名正言順地充當娘家。

    黛玉卻笑著啐了一聲，這丫頭，胡說些什么只可惜，現(xiàn)在連把你退回老太太那邊，都不能了。

    柳五兒驀地睜大了眼睛，看向黛玉，姑娘這是什么意思

    你雖然是家生子兒，卻也是有身契的，老太太昨兒已經(jīng)把那身契給了我了，你說，這還怎么退回去

    柳五兒心情復(fù)雜地看了黛玉一眼。她先前幾世，也不是沒有拿到身契、甚至贖身出府的時候，但是賈母主動把紫鵑的身契交給黛玉，這其中含義又有些不同她從今往后，就是正兒八經(jīng)的黛玉的人了。

    姑娘。她默然片刻才開口，既這么著，奴婢就還有一句話要勸你了。

    黛玉還沒有睡意，見柳五兒一臉正經(jīng)，破覺得有些好笑，就半支起身子，倚在床頭問她，什么話還要擺出這么唬人的架勢來說

    奴婢這話，先前可不敢說，只今兒才敢說了。柳五兒看著黛玉，她想：這樣的機會或可不多得，也就是此時說起來，黛玉才不會覺得突兀。若是換了別的時候，能不能找到這樣的時機還是兩說呢，而且胡巴拉地提起這事，也容易讓黛玉生出疑心來。

    這些年，奴婢都在姑娘身邊服侍，姑娘和寶二爺?shù)氖?，都看在眼里可是這寶二爺，卻絕非姑娘良配她驀地住了口，看著黛玉的眼眶內(nèi)落下了串串淚珠。

    柳五兒有些慌了，擔心自己的話說得太過直白，沒能轉(zhuǎn)變黛玉的心意不說，反而惹起了她的傷心來。

    不想，黛玉哭過一陣之后，收了眼淚，竟有些神清氣爽。只是不接柳五兒的話，自己翻過身就睡了。柳五兒看著黛玉慢慢放平了呼吸，心里七上八下地，擔心了一個晚上，等到過了三更，才迷糊地打了一個盹兒。第二天早上起來，還有些沒精神，只強撐著服侍黛玉。

    之后的幾日，黛玉絕口不提那晚的事，偶爾說起賈家人，也多是擔心賈母，或是想念姐妹們，關(guān)于寶玉的事，半個字都沒有。不僅如此，對月流淚的事也漸漸沒有了，睡眠也比先前在賈家的時候好了許多，陳氏看著，只覺得是柳五兒服侍得用心，反而夸了她好幾句。

    柳五兒是絕不敢居功的，不僅如此，還更加擔心起來，忍不住找了個空檔，跑去找林棲訴苦，我那天也是說話說得急了，林姑娘一哭，我就有些慌。沒想到這些日子林姑娘自己倒是和換了個人似的。我、我那能力也沒有那么管用吧

    林棲饒有興致地聽完了這些話，想了想，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黛玉已經(jīng)擺脫了和寶玉的羈絆了

    柳五兒連忙擺手，這一點我也不能確定，只是林姑娘往日都悲春傷秋的，這些日子卻開朗了許多，對寶玉的事也沒那么上心了。

    你若是這樣說，我現(xiàn)在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林棲先前幾世雖然為了黛玉和警幻仙子那邊多有合作，但是對于黛玉和寶玉間的前緣，也不甚了了。雖然聽柳五兒說過一些關(guān)于還淚的內(nèi)情，卻也只知道一個大致的脈絡(luò)。

    還是再觀察一陣吧。林棲下了定論，若是黛玉真的放下了寶玉，想來還淚一事也就了結(jié)了。

    還要徹底斬斷這份情緣才算了結(jié)呢。柳五兒道。

    雖然和林棲的看法在細枝末節(jié)出有些出入，但是大體上，兩人還是統(tǒng)一了意見，一動不如一靜，余下的事還是在確定了黛玉的態(tài)度之后再說。

    轉(zhuǎn)眼間又過了兩個月，八月里賈母過小生日，黛玉自然過去小住兩日。賈母一段時間不見外孫女，見面之后又比之前多了幾絲不舍，直接就把黛玉留在了自己房里，連瀟湘館都沒讓黛玉回去。

    而這幾日間，黛玉也一直陪伴、侍奉在賈母身邊，偶爾和姐妹們說笑一陣，和寶玉間話卻不多。兩日后，陳氏派人過來接黛玉回去，賈母雖然不舍，卻也沒有多留，只道：這些日子家里也有事要忙，等過些日子再接你過來住上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