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那墻外已經(jīng)跑了的那人與你是否有恩啊?” 孫慶云不說話了。 “當(dāng)日,我說過,你可隨時找我,現(xiàn)在還是一樣,我雍國公府還是一樣!” “沈大哥,已經(jīng)晚了!” 這兩人正說著,屋外傳來商原的哭喊聲。 原來商原以為孫慶云真的會去他的后院西廂房,便盡忠職守,圓睜雙目從窗戶一個破孔中緊緊盯著,盯到半夜,想著大干一場,精神愈發(fā)抖擻,困倦全無。忽然府兵悄悄來報,說是大少爺埋伏的地方有動靜,房內(nèi)等也亮了,還有人聊天,時不時聽見叫喊咒罵的聲音。 商原想到沈致的吩咐,想到自己還沒等到孫慶云,任務(wù)沒有完成,便一直死守著。好在他還知道叫個伶俐的小兵去探查,這一探查,商原覺得自己很失敗,即沒有等到孫慶云,又沒能保護好大少爺,一陣傷心之下,竟讓這個老實巴交的粗漢內(nèi)疚地留下幾顆圓滾的淚珠,口中念著:沒能完成蔣袁二人的囑托,將大少爺置于危險之下,邊念著邊一路狂奔而去。 商原一進門,大少爺果真在“危險之下”。他喚來人將這孫慶云捆成一根長棍,放倒在地,自己過去扶起躺著的大少爺,哭哭啼啼地將沈致上上下下檢查了好幾遍,這才放心下來。 商原檢討道:“大少爺,都是我的錯,你怎么一人在這里,這可怎么是好,大部分府兵都在后院啊,這出來事怎么辦?我負責(zé)府中防衛(wèi),我這個榆木腦袋,怎么想不到???哎……”,這時,他終于想到了關(guān)鍵的一點,問道:“齊爍呢?” 沈致看著他長嘆了一口氣,無語道:“跑了!” 商原行動永遠比腦子快的多,忙轉(zhuǎn)身道:“我去追!” 沈致扶額道:“站住,你留著孫慶云在這兒,是讓我看著嗎?你看我看著這些時間,你看一會不行嗎?” 商原終于上了道,忙道:“行……行……”,忙吩咐將這有些憤怒更多是失落的孫慶云押了出去。 沈致這才用松子殼敲打著商原的腦袋,說道:“齊爍早就乘著王爺?shù)鸟R車,被蘇君海和鐘利泉帶到王府去了?!?/br> 聽了這話,商原恍然大悟,心甘情愿上當(dāng)受騙的他對沈致愈發(fā)佩服起來,樂呵呵地將沈致送出了滿是松子殼的小屋。 第三十六章 臣民本分 京城的臘月非常忙碌,遠方游子歸來紅紅火火相聚;士子大夫吟詩作對唱賦清談;王侯將相疏通人情恩賞屬下;皇帝官員歲末清點政績總結(jié)過往。 每到一年的最后這月,有人奔波,有人歇腳,有人照舊,有人出新。不論怎樣,一到年底,所有人都將開始有新的擔(dān)憂或者喜悅。 今天,沈致也閑了下來。盡管如此,且他昨晚半宿和孫慶云斗智斗勇的,今天一大早他還是不敢賴床。 家中的幾位老祖宗不管事只問責(zé),沈陌和蔣射、袁逯三人又至今未歸,身為人子人父的逼迫,讓他半點不敢耽擱。 若是老公爺興致來潮,到演武場溜達一圈,他便落入悲慘境地了。他功夫好,但是從未獲得沈陌遲到后和風(fēng)細雨拍腦殼的安慰。 沈致一陣疾風(fēng)似的,轉(zhuǎn)身起來,親親韓延秀,按住她讓她多睡一會,接著到廂房叫起沈朔、沈錄。父子三人一同洗漱,同樣的一頓快速猛如虎,急速趕往演武場。 沈朔、沈錄兩個孩子對這般急趕已是習(xí)以為常,練武時稍有不慎便竹條加身也認為是理所當(dāng)然了。 沈致一有閑時間,便秉承妻命,多和兩個孩子相處。這造成了孩子們方方面面的精神打壓。 一方面,他們見到一天到晚不見人影的父親自是歡喜的,可是另一方面,層層疊疊的功課,外加各種公府各種規(guī)矩禮儀,稍有不是,便有一個嚴厲的眼神射了過來,兩個孩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努力讓這個大多數(shù)時候掛名的父親滿意。 沈致今天一直用那般溫柔可親的眼神望著孩子,甚至在沈錄出拳是腳下不穩(wěn),摔了一跤,也沒有出言呵斥,反而伸出溫暖的大手將沈錄一把扶了起來。 沈錄感動的用小胳膊摟住沈致的脖子,“吧唧”地親了一口。 沈致抱著因為運動后潮熱而笑臉紅撲撲的沈錄,手牽著沈朔,說了許多鼓勵的話,還興致勃勃地親自演示了新的一招,讓兩個孩子脫離了枯燥無味的重復(fù)動作。 沈致逗完兒子,照例去了書房。他在等人。 今早天還沒亮,商原便到京兆府去報案,說是昨夜孫慶云潛入雍國公府,刺殺沈致未遂,被國公府綁住,請京兆府尹派人過來將孫慶云收押審訊。 還在被窩的京兆府尹田玉虎,一聽說是孫慶云,這人是董安呈一案的重要案犯,又事關(guān)雍國公府,忙不迭地踏著嚴寒趕了過去。 齊爍在廣平王府中,可就沒有在雍國公府那般痛快,簡直是惶惶不可終日了。 他回憶起這顛沛流離的幾個月,一路輾轉(zhuǎn)從甘州到?jīng)鲋?,再到京城,歷經(jīng)盡管歷經(jīng)苦難,但是遭遇多次暗殺不亡,這份惶惶之心便少了幾分。他認為自己終究是個有福氣的,要將著福氣貫穿今后的人生。 齊爍在涼州江據(jù)府上的時候,跑了幾次,不料又被卓氏坊的人追殺,自個兒主動回到沈氏眾人的庇護下。 接著齊爍隨著沈淮、元疏等人入京城,便再不肯挪窩,死活要住在雍國公府中。住便住了,可是齊爍一個字都不肯吐露,甚至曾經(jīng)在涼州允諾的那些話辭提也不提了。 蔣射威逼利誘,齊爍始終如一,話是不說一個字;袁逯無奈要將他交給廷尉府,這齊爍一哭二鬧三尋死,還是一句多余的話沒有。國公府逐漸忙了起來,便將他好吃好喝地供了起來。 不料,呆在雍國公府也是不安全的,齊爍明白要保自己的小命,就要轟轟烈烈地鬧它一場,在沈致道出“隨便”二字后,他終于決定要去廷尉府自告。 臨行前,看起來永遠睡不醒的獅子沈致,拍著齊爍的肩,瞇著眼,對他慢悠悠地說道:“齊爍,你看,我們雍國公府現(xiàn)在是沒辦法保你了。你說,你現(xiàn)在可真是萬人殺啊,你誹謗曹福林通敵賣國,他定是要殺你的;若是我猜測不錯的話,最想殺你的事屠博和孫慶云;當(dāng)然若是趙公爺也想殺你,也是情理之中的;我說的對不對呢?” 齊爍當(dāng)即后背前胸一身冷汗,沈致輕飄飄的聲音又過來了,“我們雍國公府保你,是想坐收漁翁之利,可如今你還想著騎墻之勢,怕是不行了。我這個漁翁可是沒有什么好耐心哦!” 齊爍當(dāng)即跪在地上,抱著沈致的大腿,哭天哭地哭沈致。 沈致那寬袍廣袖被齊爍一頓折騰,已經(jīng)不成形狀,他捉急擺脫這個大哭包,遂義正言辭起來說道:“好了,身為大魏子民,保國安民為臣民本分,不可忘本。到了廷尉府,老老實實交代即是?!?/br> 沈致跳出了齊爍鼻涕眼淚的雙手所及,轉(zhuǎn)身飄飄然就走了。主要是他看著這弄臟了的衣衫便渾身難受,急著找韓延秀,換一身干凈的衣裳。 齊爍被“保國安民,臣民本分”驚得目瞪口呆,云里霧里只是記住了老老實實交代,滿含淚水答應(yīng)一定老實交代,心中想著要豁出去了,這才隨著蘇君海和鐘利泉到了廣平王府。 今日,廣平王府府兵出動,前面還有護衛(wèi)蘇君海和鐘利泉開道,聲勢浩大地將這個縮成一團的齊爍護送到了廷尉府。 廷尉左德光今年流年非常不利,最近接手的都涉及公侯大案,他過得十分不順。 對于齊爍這位證人的在涼州交代的證言,左德光雖是拿到手了,還去了雍國公府取證幾次,但都沒能讓他開言交代。而齊爍原來的證言言語不詳,甚至有多處矛盾,于董安呈一案沒有本質(zhì)性突破。 如今齊爍能到廷尉府自告,流年不利的左德光便能從中找到董安呈一案的突破口,好讓他早早結(jié)案,脫離苦海,好好過年。 左德光對王府一行人的到來,是異常興奮的,見到蘇君海等人那愉悅的眼珠子就快歡快地跳了出來。 眾人辦理萬齊爍的交接手續(xù)后,左德光迫不及待地立刻提審了齊爍。 齊爍在公府和王府住的時日,早就打聽了廷尉府左德光。齊爍能活到今天,不僅僅因為他的福氣,還在于他審時度勢,看人下菜碟的本事。 在這陰暗潮濕冷風(fēng)四灌的監(jiān)牢,腐朽的空氣似乎都流淌著血腥的味道,衙役看他的眼神都是一副看待將死之人的憐憫或不屑。 齊爍想出去,他一閉眼,便出現(xiàn)在這鐵面冷心的左德光惡狠狠的眼神,將他廷尉府的十八般刑具都對他用上一遍的畫面。 左德光只是簡單地看了他一眼,齊爍便嚎啕大哭,傷心的如喪考妣,說出寥寥幾個字,便幽怨地大喊“冤枉啊,都是孫慶云干的,不干我的事……”,再說幾句,“孫慶云,你這王八蛋……”,一陣哭訴下來,雖說是竹筒倒豆子,全部倒了出來,但左德光那經(jīng)年被嫌犯耳朵磨練出來老繭都開始崩潰了。 這齊爍本是甘州大將曹福林府中文史,而孫慶云在屠博府中任事。齊爍為人向來騎墻,左右逢迎,對孫慶云自然是極盡阿諛之事,有求必應(yīng)。 七月上旬,屠博府中丟失一份戰(zhàn)報,孫慶云得知齊爍善臨摹,便讓他仿一份臨松軍報。內(nèi)容是吐谷渾兵臨臨松城外百余里,請求董安呈前去支援。 曹福林雖是張掖郡一員猛將,但是從不得罪人,更不會提拔齊爍,齊爍便早早就將自己的身家都投給了屠博。于是這份偽造的戰(zhàn)報通過屠博之手,交到了董安呈眼前。 至于臨松城六月下旬臨松城就被吐谷渾占領(lǐng),董安呈大軍七月中旬到臨松,城門打開后,全軍進城全軍覆沒之事,齊爍并不知情,孫慶云也只是交代了和齊爍聽命于屠博偽造書信一事。 左德光剛審?fù)挲R爍,又接到京兆府尹的奏報,說是昨夜孫慶云刺殺雍國公府沈致未遂被抓。京兆府尹聽聞與董安呈一案有關(guān),故將孫慶云綁送了過來。 左德光偷得樂得開了花,正想著本案主犯孫慶云的事情,京兆府尹就將這主犯孫慶云便送上了門兒。 孫慶云是本案最重要的案犯,左德光本想著有了孫慶云,便有了本案的真相。 但是真相很遙遠,一提審,孫慶云除了承認合謀偽造書信一事,其余一概不知,至于屠博在其中到底參與多少,也無從查證。 即便是左德光身為刑事勘驗訓(xùn)問老手,用盡各種手段,也是無濟于事,只得先行將孫慶云收押。 左德光辦事效率極高,當(dāng)天便寫出案件呈情上報皇上。 皇帝見了董安呈一案結(jié)報,也不論屠博是否有冤情,還是罪有應(yīng)得,當(dāng)即命廷尉將他收押待審。 這下不僅忙壞了左彰德,更是中斷了閑在家沈致的閑情逸致—調(diào)戲老婆,逗趣孩子。 沈致沒想到齊爍倒豆子倒的這般快,他立即將屠博從大鴻臚西市館舍中請了出來,親自交給了廷尉左德光。 沈致做事保質(zhì)保量,出人意料。他將屠博從大鴻臚西市館舍請出來的時候,順便附上了一本《屠博起居冊》。 厚厚的一本將屠博這些日子在京城中去過的地方、見過的人,詳細列舉,其中還有半夜與孫慶云夜謀之事。 左德光對這個年輕的大鴻臚大行很滿意,沈致自然對自己更是滿意,交了差,一路小曲哼著回家去了。 第三十七章 令大如天 沈致從大鴻臚西市館舍辦理完屠博的事情,一路疾馳回到家中。 他這幾日腳不離地,這時終于卸下所有包袱,可謂是心無煩事,于是想著補上這幾日里欠缺的覺來,便吩咐了商原不論何事都不得打擾后,自己美滋滋地躺在席上安睡起來。 困倦得可憐的沈致剛剛進入睡著,門外“嘭嘭”的敲門聲頓時驚得他睡意全無,一個激靈翻了起來。 商原那又粗又重的聲音,從門縫擠進他的耳朵,震動著他的耳膜:“大少爺,大少爺……” 沈致白日里起床氣不輕,他一反手將被子掀作一旁,腳丫胡亂搗進鞋子,蹣跚地沖著門過去,沖著商原齜著牙怒道:“牧荑,我不是告訴你了嘛,不論……” 商原忙訕訕賠笑,打斷了他的話道:“屬下知道,屬下知道的,不論何事都不得打擾大少爺您睡覺。但是,大少爺,這個誰,是不是不包括老爺???老爺剛剛找你哩!你不趕快過去嗎?若是老爺知道你白日里睡覺……” “廢話少說!快……”沈致忙回轉(zhuǎn)過身來,快快地穿上外衣,整理服飾儀容。 商原在旁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逐一遞過腰帶……佩玉……帽冠……之后看著他的大少爺風(fēng)風(fēng)火火破門而出,揚長而去。 沈淮房內(nèi),沈致立在父親得對面,端正嚴謹,一副恭順的模樣。 沈淮悠悠把視線從茶杯移向沈致,嚴肅的神情雜著七分怒其不爭,說道:“整日里不見人影,不見得做了幾件正經(jīng)事?!?/br> 沈致委屈地不敢說話,心中默默哀嚎:我都忙瘋了!我每日里做的事情也很多,尤其是今天,孫慶云……屠博……還有…… 沈淮見他一副神游天外的樣子,端起手指指著沈致怒道:“怎么?說不得了?府中每日里一團亂麻,昨個晚上亂糟糟的,不就是抓個孫慶云,鬧這么大動靜給誰看,費的那勁。怎么,還說不得了?” 沈致忙收了默然表功的心神,低頭恭敬地認錯,忙道不敢。 沈淮見他一副溫良恭儉讓,明知兒子只是裝裝樣子,還是就此饒過,問道:“陌兒現(xiàn)在也該回來了,怎地現(xiàn)在還不回來,你做大哥的也不過問一下?” 沈致忙對答道:“陌兒應(yīng)該快回來了,定不會誤了嘉平和元穆大婚!” “我是為了嘉平的婚事催著他嗎?和你一模一樣,真是親兄弟,這一放出去便野了。等陌兒回來后,要多加管束。你這個當(dāng)大哥的,做的什么好榜樣,陌兒有樣學(xué)樣,還不是跟著你學(xué)的!你自己也警醒個些!” 沈致躬身認錯。 元氏從后面進來笑道:“致兒近來忙得緊的,陌兒的事情你逼他作甚?再說了,嘉平和元穆大婚,陌兒也只是和元穆他們瞎胡鬧,每日里也是閑的心慌罷了,不如出去還能長長見識,歷練歷練,陌兒雖小,但哪能一直呆在府中養(yǎng)著呢他大哥也不能護著他一輩子不是?” 沈致忙不迭地點頭應(yīng)是,忽然望見父親的眼神戛然而止。 沈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不知陛下會給陌兒派個什么差事?陌兒還小……” 元氏笑道:“不小了,致兒這個年紀(jì),都在邊關(guān)呆了幾年了!不論什么差事,在朝中謀個職位,跟著致兒先學(xué)著,有致兒照應(yīng)著,必有助益,總比整日里無所事事好得多吧!陌兒一旦閑著,整日里熬制草藥,讀那么些閑書,人都讀的傻兮兮的了?!?/br> 沈致非常認同母親的看法,連連點頭。 沈淮睜圓雙眼,妻子的命令大如天,只得沖著沈致嚷道:“這兩日在外廝混,你妻子為嘉平出閣的事情忙成什么樣,你不知道嗎?整天不見人的,就知道在外面胡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