蔥蘢樹影之中，朱紅曲廊蜿蜒；曲廊盡頭，青碧藤蘿飄垂，掩映著兩道纖細(xì)的遠(yuǎn)影，寥寥數(shù)筆，卻將奔跑時(shí)裙裾飛舞姿態(tài)勾勒得靈動(dòng)可愛，一看便知是兩名天真活潑的少女——

    天真?zhèn)€鬼！

    池棠忍不住在心中暗罵。

    據(jù)陸子衫說，當(dāng)初蘇瑾畫的也是她逃走的背影，畫得很美，令她心醉。

    現(xiàn)在好了，把她們倆都畫了。

    當(dāng)然，畫得確實(shí)不錯(cuò)……

    池棠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她要是什么都不知道，看到這樣的畫也是要心花怒放的，誰不喜歡被畫得這樣美？

    “阿棠在看什么？”身后突然響起陸子衫的聲音。

    池棠嚇得跳轉(zhuǎn)過身，慌慌張張將蘇瑾的畫藏到身后。

    冷不防身后的陸四姑娘偷襲，將畫搶了去。

    “蘇瑾？”陸四姑娘疑惑地念了一聲。

    “蘇瑾！”陸子衫眼睛一亮，伸手去搶，“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池棠下意識地伸手拉她，又縮了回去。

    悄悄話已經(jīng)說過了，這里這么多人，她也不想眾目睽睽地把自己跟蘇瑾扯上關(guān)系，要是被爹爹知道……

    陸子衫看得眼睛越來越亮，亮得叫她膽戰(zhàn)心驚的，忍不住湊到她耳邊小聲提醒：“就是那個(gè)蘇瑾！”

    陸子衫“噗嗤”一笑，小聲回答：“我知道！我知道！是那個(gè)蘇瑾，放心！”

    陸四姑娘在邊上聽得一頭霧水，也小聲問道：“你們認(rèn)識蘇四郎？”

    “不認(rèn)識！”陸子衫將畫還給池棠，笑嘻嘻問道：“四jiejie，這個(gè)蘇瑾是誰？”

    陸四姑娘笑道：“是余杭蘇家的人，四嬸的娘家侄子，今天早晨剛到，你還沒機(jī)會(huì)見過呢！”眸光一轉(zhuǎn)，又笑，“蘇四郎今年才十九歲，明年就要參加會(huì)試呢！”

    陸子衫用手肘撞了池棠一下，又朝她擠了擠眼，笑嘻嘻道：“不錯(cuò)啊！這么年輕有為，說不定還考個(gè)狀元回來！”

    池棠看她這副怪模樣，倒是松了一口氣。

    看來她剛才的話對陸子衫起作用了，隨便她怎么猜測，沒對蘇瑾起心思就好。

    “會(huì)試哪有那么容易？”陸四姑娘笑道，“蘇四郎明年也才十九歲，誰十九歲就能——”說到這里，她啞然失笑。

    十九歲就中進(jìn)士的雖然少，也不是沒有。

    “我爹啊！”池小姑娘已經(jīng)昂著頭接了過來，驕傲得像只孔雀。

    她爹可是興和二年的狀元郎！

    興和二年的時(shí)候，她爹就是十九歲！

    十九歲的狀元郎，站在大殿之上，何等才華橫溢！何等容光耀目！要不怎么被天子贊為“無雙狀元郎”呢！

    到現(xiàn)在都過去十幾年了，也沒一個(gè)能超過她爹——

    池棠突然抿了抿唇，心里有些不高興。

    明年的會(huì)試，蘇瑾雖然沒有超過她爹，可也是探花及第。

    十九歲的探花郎，當(dāng)然是難能可貴的，陛下甚至還當(dāng)著朝臣的面感慨：“失一池長庭，又賜朕一蘇瑾，上天誠不負(fù)朕！”

    縱然蘇瑾那時(shí)已經(jīng)是陸子衫的未婚夫，池棠聽了這段還是怏怏不樂了許久。

    倒是顏先生不以為然地冷笑：“蘇四哪及得上池公十之一二！”

    不管是出于對池長庭的偏愛還是對池棠的安慰，至少池棠聽了心里好受多了。

    正想著，手里的畫被陸四姑娘拿了回去，道：“是??！可惜我們都生得晚了，沒趕上府君簪花游街的盛景——”說著，朝池棠擠了擠眼，壓低聲音，“我們吳郡，可有不少姑娘想做阿棠的母親呢！”

    池棠臉色一僵，下意識回頭看了一圈。

    剛剛幾乎所有姑娘都追著蕭琢的畫去了，但大多數(shù)只是看熱鬧，現(xiàn)在只剩下兩三個(gè)真的懂畫的還在品評著，其余都三三兩兩散開了。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池棠一圈看過去時(shí)，有那么幾個(gè)恰好眼睛往她這里飄來。

    想起顏松筠的交代，池棠直接從臉僵到了全身。

    這么些姑娘，都只比她大不了幾歲，難道她真的要給自己找個(gè)這么年輕的繼母？

    “好了、好了！畫都還回來吧！”

    陸四姑娘笑著拍了拍手，將東園小郎的畫作都收了回去，招呼一聲，便往西面竹林方向去了。

    陸家大姑娘陸子衿自幼習(xí)畫，師從名家，尤其善品畫作。

    當(dāng)初待字閨中時(shí)，就已經(jīng)頗有美名，后來盡管出嫁了，也有不少畫師千里迢迢趕去滎陽，送上自己的畫作祈求品評一二。

    池棠記得，這次東園郎君的畫作，最后是蕭琢眾望所歸摘了頭名，為此陸子衫還抱怨過陸大姑娘眼神不好，不識蘇瑾的佳作。

    這次應(yīng)該不會(huì)抱怨了吧？

    池棠略略放了心，一邊應(yīng)酬著前來搭訕的姑娘們，一邊想著，要怎么安全地引陸子衫去見一見蘇瑾。

    另一邊，陸四姑娘正帶著一堆畫稿穿過竹林，同守在芳塵院門外的青衣侍女說明來意，侍女進(jìn)去回稟后，領(lǐng)了她進(jìn)去。

    第15章 聽說池姑娘心儀蘇瑾

    陸四姑娘進(jìn)了院門，微微一怔。

    院中空空蕩蕩的，只有一張石桌并四張石凳，安安靜靜坐在石桌邊的，正是剛剛大歸的陸家大姑娘，陸子衿。

    她穿著淡青色的寬大衣袍，簡簡單單盤了個(gè)道姑髻。

    面前是黑白交錯(cuò)的殘局，背后是雪白墻面垂著碧綠藤蘿，她眼睫低垂，指尖輕疊，拈著一枚黑子，目光動(dòng)也未動(dòng)，仿佛沒有察覺陸四姑娘進(jìn)來。

    “大jiejie……”陸四姑娘輕輕喚了一聲，心里無端端生出幾分敬畏。

    她比陸子衿小了整整九歲，又一直隨父親外任，同這位大jiejie沒見過幾面，上一回見到，還是十年前陸子衿出嫁的時(shí)候。

    因此對陸子衿，她比陸子衫還要陌生。

    陸子衿“嗯”了一聲，落下黑子，又拈起一枚白子，目光仍舊沒有抬起。

    陸四姑娘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主動(dòng)將來意說了一遍。

    白子落下，陸子衿終于抬起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陸四姑娘莫名覺得心驚rou跳，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拿來吧?！标懽玉频卣f，聲有金玉之質(zhì)，語氣清清冷冷，聽起來比尋常女子略低沉一些。

    陸四姑娘忽覺心頭一跳，有些拘束地捧著畫稿上前，交給了陸子衿身邊的青衣侍女。

    往后退時(shí)，不經(jīng)意一抬眸，恰好看到她精致清瘦的側(cè)顏，鼻梁挺直，輪廓明晰，看著也是清清冷冷，跟她的聲音很相襯。

    陸四姑娘已經(jīng)出嫁，早幾天也聽說了陸子衿大歸的消息，派人回娘家詢問的時(shí)候，只得了燕國夫人一句“不必特意回來見過”，因此直到昨天下午回來才聽自己母親說起。

    說這位大jiejie孤高清冷，回來后一直不肯見人。

    如今看來，不肯見人未必，不過孤高清冷倒是有幾分真。

    陸四姑娘想得微微出神，忽然發(fā)覺陸子衿翻閱畫稿的聲音一停，便低頭看了一眼。

    現(xiàn)在翻開的正是蘇瑾的畫作。

    畫是不錯(cuò)，但是紙上有些折痕，顯得畫面不是很平整，尤其落款上正好有一道折痕，乍一看，好好的一筆字變得歪歪扭扭。

    “蘇四郎是四嬸的娘家侄子——”

    陸四姑娘見她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畫稿上的折痕，忙解釋道：“剛剛路過西園時(shí)，順便給小姑娘們賞了賞小郎們的畫，這折痕是不小心落下的！”

    “誰落下的？”陸子衿問道。

    這幅畫上的折痕，陸四姑娘早就看到了，雖然是池棠失禮，可那樣一個(gè)可愛的小姑娘，不過一時(shí)失手，陸四姑娘并沒有打算向人說她的是非。

    但是陸子衿這么一問，她頓時(shí)心中一凜，不敢隨便含糊。

    “是、是府君家的池姑娘……”陸四姑娘有些忐忑，“池姑娘實(shí)在是喜歡蘇四郎的畫，愛不釋手地看了好久，她年紀(jì)小，手腳不知輕重才不小心弄出折痕來……”

    一邊解釋，一邊偷看陸大姑娘的神情，生怕她生氣怪罪。

    陸子衿聽完，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就將蘇瑾的畫翻了過去。

    全部看完后，她拿出其中一幅，簡單評了兩句，就不說話了。

    陸四姑娘等了一會(huì)兒，只等到青衣侍女做了個(gè)送客的手勢。

    “那第二名？”陸四姑娘忍不住問道。

    怎么只點(diǎn)了一個(gè)？豈不是叫其他小郎君失望？

    陸子衿沒有回答，只是重新拈起了棋子。

    陸四姑娘不敢多問，只好失望地離開了。

    午后，上陸府拜壽的客人越來越多，沒有人再顧得上這一角落。

    陸子衿——李儼在院子里下完這一局棋，起身回到屋內(nèi)書房，拿起桌上堆積的信件一一拆閱。

    直到夕陽斜入時(shí)，才從他背后陰影中走出一人，向他拱手一禮：“殿下?！?/br>
    抬起頭，容色朗朗，似有光華，正是吳郡太守池長庭。

    “吳興郡剛剛傳回消息，烏頭村那幾個(gè)跟丟了！”池長庭低聲道，“不但烏頭村那幾個(gè)失蹤了，這陣子在烏程縣領(lǐng)粥的流民似乎也少了！”

    李儼轉(zhuǎn)頭與他對視：“你覺得那些失蹤的流民在哪里？”

    兩人均是沉默。

    池長庭外任吳郡六年，李儼秘密潛入江南，都是為了六年前一件案子。

    那件案子，池長庭小心翼翼地查了六年，終于在烏頭村查到一點(diǎn)蛛絲馬跡。

    然而，一場猝不及防的太湖水災(zāi)，直接把烏頭村沖沒了，連好不容易找到的幸存者也失蹤了。

    果然在吳興郡王的地盤上，要查清當(dāng)年的案子簡直寸步難行。

    “臣打算安排信得過的吳郡富商出資招募流民為工?！背亻L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