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片刻，道：“阿棠，我不是顏家的孩子。”

    池棠呆了呆，忙站起身趕人：“出去！都出去！”

    這么大的事！這么突然！也不給點準(zhǔn)備，她都沒來得及清場！

    顏殊淡淡一笑，道：“我今天進(jìn)宮，就是去交代我的身世，薛郡君也答應(yīng)會幫忙散布，用不了多久，整個京城都會知道了，先生也不必再背負(fù)不倫惡名。”

    池棠怔愣許久，問道：“顏先生、淮陽長公主都知道？”

    顏殊點頭：“他們當(dāng)年想把我送走，先生才帶我去了江南，”頓了頓，低聲問道，“你還記得嗎？當(dāng)年我娘帶著我投河，是池侯救了我……”

    池棠倒吸一口冷氣。

    難道投河不是真的投河！難道——

    “是真的投河，”顏殊垂著目光道，“我的身世被人發(fā)現(xiàn)后，我娘要帶著我一起死……”

    顏殊的身世有些不堪。

    她是生母在丈夫外放期間與奴仆私通生下的孩子，名義上的父親死在了任上，隨后被揭出身世，生母畏罪自盡的時候還沒忘帶上她。

    帶上她原也沒錯，這樣一個私生子留在世上，還不知道怎么受苦。

    可惜被路過的池長庭破壞了計劃。

    救上來后，顏殊的生母終究還是舍不得女兒小小年紀(jì)赴死，就囑托池長庭將顏殊交給一向疼愛她的小叔顏松筠。

    顏家二房沒有狠心到非要弄死一個小女孩，但也不希望她留在顏家，幾番爭執(zhí)過后，顏松筠帶著她隨池長庭去了江南。

    這次回京，是因為顏殊到了婚嫁的年紀(jì)。

    顏松筠還是希望她能以顏氏長女的身份回京議婚，為此，也同家里交涉了不少。

    “我不是什么顏氏長女，也不想嫁給同顏氏門當(dāng)戶對的人家，京里的一切我都不喜歡，阿棠，我決定回吳縣了?！彼届o地說。

    顏殊不喜歡京城，這點池棠也有察覺。

    以她的身份來說，出來聚宴的次數(shù)太少了，就算出來，也都比較沉默。

    但是回吳縣——

    “顏先生知道嗎？”池棠又問了一遍。

    她記得剛剛顏殊好像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顏殊默了片刻，道：“他知道?！?/br>
    池棠懷疑：“該不是他知道了但是沒答應(yīng)吧？”

    顏殊給了她一個“你知道就行”的眼神。

    池棠噎了一會兒，想起今天的流言，小聲問道：“顏jiejie，你是不是真的喜歡顏先生？然后被拒絕了？”

    現(xiàn)在雖然證明了沒有不倫，可并沒證明沒有情啊……

    ……

    顏殊拒絕回答。

    池棠也不好攔她，只好一面派人護(hù)送她，一面讓人設(shè)法給顏松筠遞消息。

    此時，顏松筠正在東宮麗正殿內(nèi)，語速略急地向太子殿下回稟：“去年那批糧食，臣已經(jīng)查到了去向——”

    n.

    第541章 他還有個meimei

    “去年中秋前后，有一批身份未明的貨物在洛陽附近下通濟(jì)渠，走水道，東南下，疑似流向江南——”

    “當(dāng)時，周儀就在洛陽截糧入倉！”

    “你懷疑周儀截糧后送去了江南？”李儼沉吟道。

    “是！”顏松筠道，“京兆的糧倉也有數(shù)目出入，臣幾次三番調(diào)查，都只是輕微受阻；而昨日要從洛陽含嘉倉調(diào)糧的皇太子令剛下，今天一早，針對臣的流言已經(jīng)傳遍，臣懷疑問題就出在含嘉倉！”

    “早前，臣已令人調(diào)查去年秋各大糧倉附近的大宗貨運，能同含嘉倉聯(lián)系上的，便是這一樁河南至江南的航運！”

    李儼垂眸細(xì)忖。

    顏松筠的推測不無道理。

    可周儀截糧送去江南有什么用處？

    這么一大批糧食，誰有這個本事接收？接收之后又用在了哪里？

    如果說皇帝用來私下練兵，可屯兵江南也未免遠(yuǎn)了些，而且江南也有糧倉，一道詔令也不是調(diào)不動。

    “也許沒有到江南，半途卸下了?！崩顑暗?。

    “可沿通濟(jì)渠兩岸繼續(xù)查探！”顏松筠道。

    李儼若有所思地看他。

    顏松筠端正一拜，道：“今天的事對方早有謀劃，雖然如今有長公主親自向陛下澄清并非親生叔侄，也不過破了不倫之罪，對方依然可以抓住私德不修這一點彈劾攻訐，臣不惜己身，卻不能連累殿下及池侯，不若趁此機(jī)會，將臣貶官外放江南，以便暗中調(diào)查含嘉倉糧食流向！”

    說罷，目視太子，不自覺有些緊張。

    李儼靜靜地看著他，良久，點了點頭。

    顏松筠緩緩呼出一口氣，眉梢眼角難掩欣然。

    “池侯自吳郡卸任后，江南雖無大患，卻難免松散，你去了也好?！崩顑半m然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想去江南，但給出的理由也確實足夠。

    “臣必不負(fù)殿下所望?！鳖佀审拚蟀?。

    李儼點點頭，便讓他下去了。

    關(guān)于顏松筠外放的地方和職位，他還要考慮考慮。

    顏松筠退出麗正殿，轉(zhuǎn)身，疾步如飛朝宮門跑去。

    雖然今天出了許多意外，但是結(jié)果還不算差。

    她不是想回江南么？這下可以陪她回江南了！

    顏松筠不自覺露出笑容。

    可算不用再看那姑娘的臉色了！

    今天也不知有沒有受委屈，還是早些把好消息告訴她吧！

    顏松筠剛出宮門，便囑咐守在門口的隨從：“去司農(nóng)寺告?zhèn)€假——”停頓，覺得好像不太合適，又改口道，“回家同大姑娘說一聲，讓她好好在家待著，外面的事不用管，我回去有好消息——”

    “顏少卿！”邊上一人跑過來，打斷了他的話。

    顏松筠正要皺眉，卻認(rèn)出是池家的仆人。

    “顏少卿，太子妃命奴相告，顏大姑娘已獨自離京——”

    ……

    顏松筠離開后，李儼召來吏部官員詢問江南空缺，待議定顏松筠去處和接替顏松筠的人后，已經(jīng)到了閉衙的時辰。

    大臣們一一告退。

    李儼也站起身，換了件常服，出麗正殿，上步輦，行往太極宮。

    太極宮的承嘉殿，原本是高貴妃及其女上洛公主住的地方。

    高貴妃死后，就只有上洛公主一人住在這里。

    步輦停在殿前，李儼抬頭望殿門，仍舊華美巍峨，卻似蒙了一層灰，不復(fù)往昔輝煌。

    殿門原本是關(guān)著的，守門的宮女上前行禮時，殿門恰好打開了。

    被侍女簇?fù)碓诋?dāng)中的是兩名素衣女子，兩名女子手里各牽著一名男童，兩名男童的年紀(jì)相差不大，長相有六七分相似，看得出是兄弟倆。

    為首的那名素衣女子看到李儼，也沒什么驚惶緊張神色，只是步履尋常走上前行禮，語氣神色都是淡淡，除了喊一聲“太子殿下”外，一句話沒多說。

    李儼也只同她點了點頭，又看了她身邊的男童一眼，就徑直往殿內(nèi)走去，至于另外一名女子和男童，連看也沒看。

    這一行人是趙王妃韋氏和趙王側(cè)妃穆氏，兩名男童分別是韋氏所出的長子李震和穆氏所出的次子李升。

    他們應(yīng)該是來探望上洛公主的。

    以他和趙王的關(guān)系，同趙王的家眷實在沒什么可寒暄的。

    邁過承嘉殿的門檻，便覺耳邊頓時沉靜下來。

    陽光透窗而入，映得滿殿昏黃。

    穿過窗欞縫隙的一道道光束，將空間切得零碎。

    光束之中，細(xì)塵飛舞，明亮卻荒蕪。

    有宮女從后門走入，疾步迎來。

    一路行走，被橫斜的光束切得面目全非。

    “太子殿下——”宮女到了面前，才又恢復(fù)正常面貌，“公主剛見過趙王妃等，已經(jīng)乏了，殿下請回吧！”

    李儼并不意外，淡淡道：“公主即將孝滿，可愿嫁與周儀？”

    ……

    “我就是死，也不會嫁給他?！鄙下骞髡f這句話時，沒有什么咬牙切齒的恨意，眸光寂寂如死灰。

    “不必死，”李儼道，“公主拒嫁，是輕而易舉的事。”

    “父皇不允。”上洛公主突然落淚。

    早在一年前，她就向父皇提出解除婚約，但被駁回了。

    周儀逼死她母親，陷害她兄長，這么明顯的事，父皇卻視而不見。

    可她怎么能嫁給仇人？

    “孤允?！崩顑暗?。

    上洛公主怔怔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