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儼上前攙扶，再次被他甩開。

    “你巴不得朕早點死了，你就可以做皇帝了是不是？”皇帝指著他怒吼。

    李儼垂下手臂，淡淡道：“臣不敢?！?/br>
    “你還有什么不敢的？”皇帝冷笑，“朕的后宮你都敢——”

    “陛下慎言！”李儼打斷了他。

    “慎言？”皇帝高聲道，“朕是天子！朕還要慎言？你仗著朕不敢說是不是！當(dāng)初賈氏——”

    “陛下！”李儼揚(yáng)聲再次打斷他，眼眸冷凝成冰，“陛下偏愛的姿色，臣從未看在眼里！”

    朱弦眼皮跳了跳，感覺有被冒犯到。

    皇帝卻被他這一聲喝住了，目光一動，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太子妃。

    印象中還是個小姑娘，這一看，才發(fā)覺已經(jīng)長大了，只是一雙眼睛看著還是從前那樣明凈無瑕，太過單純。

    當(dāng)初下詔冊封太子妃的時候，他還同惠妃笑說，沒想到太子喜歡這種小嬌花，一看就擔(dān)不起大事。

    也就是看池四擔(dān)不起大事，他才點頭同意了她為太子妃。

    確實，他的后宮，從來沒有池四這種類型……

    “臣雖然是陛下之子，眼光卻與陛下大不相同，陛下不要聽信讒言，徒增煩惱！”李儼冷冷道。

    “聽信讒言？”皇帝冷笑一聲，目光猛地挪到朱弦身上，額角青筋再次暴動，“勾結(jié)賊匪，行宮盜人！你可真是朕的好兒子！”他指著李儼的手因憤怒至極而止不住顫抖。

    李儼握住他的手，眉心緊皺：“陛下莫要再動怒，等御醫(yī)看過之后，臣再向陛下解釋！”

    皇帝甩開他的手，怒道：“御醫(yī)？你想要御醫(yī)怎么給朕看？你要害朕！逆子！你要害朕！”他退了兩步，指著李儼，怒發(fā)沖冠，“來人！來人！給朕拿——”

    話沒說完，突然眼睛一瞪，直挺挺朝后倒去……

    ……

    睜開眼時，滿目昏黃。

    視線逐漸清晰，卻冷不防看到梁棟之間擠著無數(shù)道影子，扭曲，變形，顫動，如同鬼影。

    “來人！”皇帝驚得掙扎要坐起，可只到一半就脫力倒了下去。

    “陛下！”

    “父皇！”

    “陛下！”

    一時間，嘈嘈雜雜涌來。

    皇帝定睛看時，第一眼看到的是鄭皇后。

    他松了一口氣，問道：“朕怎么了？”

    鄭皇后按了按他的被角，柔聲道：“陛下在兩儀殿暈倒了?！?/br>
    皇帝突然想起暈倒前的事，心中一驚，忙問：“誰給朕請的御醫(yī)？”

    他竟然在那個場合暈倒，殿內(nèi)只有太子和池長庭父女，豈不是任人宰割？

    鄭皇后猶豫片刻，道：“周少卿給陛下服了安道人的丹藥……后來太醫(yī)院會診，暫時還沒給陛下用藥?！?/br>
    皇帝松了一口氣，問道：“周儀呢？”

    鄭皇后沒再回答，轉(zhuǎn)頭往后看去。

    皇帝這才發(fā)覺太子就站在鄭皇后側(cè)后方，這原也是他該站的位置，但此刻看到太子，卻教皇帝氣涌上頭：“逆——”

    “周儀擅自給陛下用藥，居心叵測，已押入天牢候?qū)?。”李儼淡淡道?/br>
    “他居心叵測？他居心叵測！”皇帝硬撐起半身，“把周儀帶來！給朕把周儀帶來！”

    李儼見他形容怒極，心中一嘆，吩咐人將周儀帶來。

    皇帝遣退了所有人，只留了周儀在榻前，這才躺了回去，虛弱問道：“朕到底怎么了？”

    “陛下怒極攻心，血脈逆流，幸好有安道人的靈丹?！敝軆x溫聲答道。

    “你怎么會這么巧趕到？”皇帝淡淡問道。

    “陛下這幾日肝火愈旺，臣一直記掛著，今日聽說池侯無詔求見，生怕惹惱陛下，就擅自去請了安道人……想著有備無患罷了?！?/br>
    皇帝閉目沉默許久，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你倒是有心?！?/br>
    周儀恭順道：“臣所依附者，唯陛下一人而已。”

    皇帝笑了一聲，疲憊道：“太子年輕，朕已經(jīng)老了……”

    “陛下春秋正盛，只是這兩年太過憂勞?！?/br>
    皇帝閉著眼睛沒有回應(yīng)。

    就在周儀以為他睡著的時候，他又開口了：“去把韋機(jī)叫來！”

    周儀應(yīng)聲退下。

    韋機(jī)是左金吾將軍，渤海公的女婿，董原就是他拿下的。

    “董原招了沒？”皇帝問道。

    “招了，”韋機(jī)道，“董原招供說，令牌是打賭輸給了太子妃，太子妃與他玩笑，埋了讓他找，不想后來忘了埋在哪兒，就一直沒找到……”

    皇帝聽得喉頭一堵，一股腥甜氣涌了上來。

    “陛下，可要與太子妃對質(zhì)？”韋機(jī)試探問道。

    皇帝咽下喉頭腥甜，閉上眼睛：“滾。”

    韋機(jī)喏喏退下。

    皇帝只覺胸口氣血翻涌。

    董原敢這么說，必然是同池四對過口供了，韋機(jī)竟沒有攔著，甚至沒有上報！

    “陛下——”李良輔輕聲稟道，“右金吾中郎將韋凝之求見?！?/br>
    韋凝之要留京，他特意將他安排在了右金吾。

    左右兩支金吾衛(wèi)，左金吾在他手里，右金吾是太子的人，他將韋凝之安排進(jìn)右金吾，原本是要與東宮系分權(quán)。

    但如今——

    “他有什么事？”皇帝問道，眼睛也沒睜開。

    他并不想見韋凝之。

    韋機(jī)都叛變了，韋凝之能向著他？

    一個躺在床上起都起不來的皇帝，怎么比得上正值盛年的儲君？

    大約真的是大勢已去……

    “韋郎將稱，已經(jīng)查到謀害趙王長子的兇手?！?/br>
    “是誰？”皇帝睜開了眼。

    李良輔去而復(fù)返，答道：“是、是趙王側(cè)妃穆氏……”

    皇帝重新閉上了眼，心中一片悲涼。

    還爭得動嗎？也許主動讓位還能全了臉面……

    “韋郎將請示陛下如何處置？”

    “韋妃自己處置就是?！被实燮v地說。

    身體上的無能為力，帶來的是所有精氣神的消亡。

    殿內(nèi)再次恢復(fù)了平靜。

    他躺了許久，躺到身體如死去般沒有知覺時，突然聽到周儀的聲音：“陛下，該吃藥了?！?/br>
    “周儀啊……”他開口喚了一聲，入耳的聲音蒼老得令人悲哀，“你怎么還在這里？”

    “陛下沒有令臣退下，臣便一直在?！?/br>
    不管幾真幾假，此時聽到這種話確實令皇帝心里熨帖。

    他睜開眼，由李良輔扶著坐起。

    周儀跪在床前，端著藥碗。

    “這藥是誰開的？”皇帝突然直勾勾地看著碗里的湯藥。

    “是御醫(yī)開的藥方?！敝軆x道。

    皇帝猛然抬手打翻了藥碗。

    藥汁潑了周儀一身，他卻看也沒看，神色依舊溫和恭順：“陛下，這一劑都是進(jìn)補(bǔ)的藥材。”

    李良輔也點頭附和：“是！是！奴和周少卿都看過藥方了?！?/br>
    “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在藥材上動手腳！”皇帝冷笑道，“這宮里都是太子的人！”

    周儀與李良輔對視了一眼，都面露無奈。

    “國事繁忙，陛下還需保重龍體?！敝軆x耐心勸道。

    皇帝目光森森地看著他身上的藥汁痕跡。

    “再去端一碗來?！敝軆x回頭低聲吩咐。

    “不必了！”皇帝沉著臉道，“把安道人叫來！”

    ……

    安道人進(jìn)來后，皇帝便讓周儀下去了，只留了李良輔在跟前。

    “朕的身子還養(yǎng)得好嗎？”皇帝直截了當(dāng)?shù)囊粏?，把李良輔和安道人都問呆了。

    安道人很快回過神來，撫了撫雪白長須，道：“容貧道先給陛下把個脈?！?/br>
    皇帝“嗯”了一聲。

    李良輔忙上前扶出皇帝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