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哭墳

    倦容滿面的美聯(lián)，靠坐在膠皮椅上，垂著頭耷拉著眼皮。她由于昨夜睡眠不足，此陣頭有些暈眩，很想小睡片刻消除困意。

    昨日下午，美聯(lián)接到長途客車司機的電話，連忙托人幫忙看管鋪面，自己拿著貨票，急慌慌趕到汽車站提取貨物，然后雇了輛三輪車拉到服裝城樓底，又請人搬回鋪里，接著拆包分類，整理上架，忙得頭昏腦漲，身乏體倦，天黑已久方才關門回家。

    三個月前，火車到達重慶已是傍晚時分。

    美聯(lián)吳雪姐妹倆下了火車出站后，就在車站附近的小旅館歇宿。

    第二天一大早，兩人即開始四處尋找出租房，也去了中介所咨詢過。房子看了數(shù)處皆不滿意，不是租金偏貴，就是面積太小，要么環(huán)境太差，或是生活用具太少的空房。

    姐妹倆鍥而不舍，到處尋問，幾天后終于在江北區(qū)觀音橋地帶，某廠職工住宅區(qū)找到了合適的房子。

    房主是一對中年夫妻，有個十幾歲的男孩。男方是該廠正式員工，還是名干部，這套房子就是分配給他的。女方在衛(wèi)生局上班，單位效益好，故而拆除了老單位房，新修了住宅樓。前不久新房完工，女方分到了一套三室的居房，新房裝修好后這一家三口就搬了進去。多余的這套舊房決定出租，因此中年夫妻就在樓區(qū)大門附近的圍墻上，粘貼了招租廣告。尋租告示貼出不久后，恰巧被姐妹倆看到。

    看房結(jié)果很是滿意，盡管房齡長，戶型卻不錯，二室?guī)N衛(wèi)無廳，有一敞開式陽臺，五樓，采光也好，家電很少，但是其它生活用品齊全。

    租房價格原先要年租六千元。姐妹倆嘴甜，纏著房主討價還價：就我們兩個女孩子住，會愛惜房子的，又沒老沒小，不會損壞你的物品?？绰?，我們兩個年輕女娃娃，出來打工挺不容易的，體貼體貼照顧照顧嘛。

    特別是吳雪，叔叔長，阿姨短地喊個不停。最后房東減價為年租四千八。兩人急忙簽下租約，預先交付了整年房租。租期兩年，爭取到這一有利條款也是吳雪的功勞。

    簡單的清潔整理了下房間，姐妹倆立即歡天喜地的住了進來。

    之后不久，兩姐妹回到家鄉(xiāng)看望家人。

    美聯(lián)舊愛難忘情殤依存，亟想去看慰王軍親人并給王軍上墳。到家后第二天，她即抽空前往王軍老家水泉鎮(zhèn)六里村。

    該片地區(qū)仍然時興土葬，王軍墳墓必在村鎮(zhèn)附近。

    美聯(lián)來到村口，打聽到王軍住家地址，隨即步行前往。到后見是戶農(nóng)家小院，她緩步走進院壩，一眼就看見王軍meimei王麗、正坐在木門旁邊彎著腰剁斬豬草。

    王麗瞅見美聯(lián)立即站立起來。兩人曾是高中同學，自然相識。

    二人對視片時，倒是王麗先開口問美聯(lián)，“你是不是來看望我哥的墳？”

    美聯(lián)默默點頭。

    王麗接著說：“父母到親戚家去了，現(xiàn)在家里就我一個人。”她想了想又問美聯(lián)，“要不要先進屋里坐坐？喝點水？”

    美聯(lián)答：“不必了?！?/br>
    王麗也就不再強勸，走近美聯(lián)輕聲說：“那我?guī)闳ツ沟匕??！?/br>
    兩人路上邊走邊聊。美聯(lián)方才知道：原來王軍給家中打電話時，向meimei王麗透漏過與自己相戀之事，只是沒向爸媽言明。王麗也就遵照哥哥的意思瞞著父母。王麗復讀后依舊沒有考上大學，于是死了這條心?？紤]哥哥已逝，為照顧父母就在家務農(nóng)，閑時在附近鄉(xiāng)鎮(zhèn)做做散工，有時也去周邊縣市打打短工。

    途中王麗告訴美聯(lián)，“當時得知哥哥與你相愛，自己十分高興。你如此溫柔美麗，慶幸哥哥實在幸運。后來獲知哥哥身亡，我簡直是痛苦不堪、傷心無比。”她又問美聯(lián)，“哥哥究竟為何自殺？當時我曾苦苦追問那些警察，他們總是推脫為原因不明尚在調(diào)查。還是一位女警私下悄悄告知我，說是為賭債所逼，無奈被迫自盡。是真的嗎？難道哥哥真的在外面豪賭濫賭嗎？”

    美聯(lián)內(nèi)心惶惶惑惑猶猶豫豫，明言亦不好，說謊也不對。只能含混應答：“我也是聽人家說的，確實不清楚?！?/br>
    她心中尋思：原來警方果真是以自殺結(jié)案，警察隱瞞內(nèi)情不對王麗言明，也是深有苦衷被逼無奈，無可責備。那位女警也是慈悲為懷好心一片。

    兩人行至王軍墓地附近，美聯(lián)見是在一座草木凋零的低矮小山坡上面，坡下就是王軍家田地，三面圍著黧黑色荒坡。數(shù)株雜木，蓬草幾窩，陪傍著王軍孤獨的墳。

    二人快步來到王軍墓前。

    美聯(lián)駐足凝視：只見墳頭低矮，黑土堆就，墳面枯芽亂草密布，黃葉萎須散落。墳前青石墓碑一座，碑面正中雕刻四個楷書大字“王軍之墓”，稍下兩邊刻有小字，標明生卒年辰，沒有鑲嵌遺照。

    四野一片寂寥蕪蔓，四下一片灰蒙暗淡；唯有虛懸愁云空空迷目；唯剩凌亂凄風瑟瑟貫耳；一派荒涼蕭瑟人世凄景，一派人生如此幡然感悟。

    面色蒼白神情慘淡的美聯(lián)，怔立片刻不禁前行，臉觸寒石俯伏碑面，青絲垂落哀哀而泣，花容無色簌簌淚下；雙唇顫顫微張已然哽咽難語；兩眼淚光泠泠似欲刺穿黑土；纖指寸寸蠕動，反復撫摸碑上芳心永駐之人“王軍”兩字，戀的不忍釋手。

    迷愛者，心的海洋波瀾狂興，白蝶驚之停翅，無限凄凄慘慘。

    斷魂女，身的痛楚戚風為賦，紅鵑亂之不啼，無盡悲悲切切。

    如此情劫如此意，只能：莫嘆一水斷南北，徒悲一土隔陰陽，唯余一生心常亂，只憂一死意長聯(lián)。

    王麗側(cè)立碑旁緘默不語。良久良久，她移步上前攙扶美聯(lián)，輕聲勸慰：“哥哥入土已安，jiejie心意已盡，我們回去吧?！?/br>
    幾經(jīng)王麗勸解，美聯(lián)方才止哭直身，面色灰白雙眼赤紅，步履蹣跚離開王軍荒墓，心中兀自戀戀不舍，淚下如雨濕滿衣襟，頻頻回首凄情萬狀。

    真是：一步一回頭！一步一哀嘆！

    她倆愈行愈遠，漸漸不見王軍孤墳。

    悲傷的兩人，慢步回轉(zhuǎn)到村口。

    美聯(lián)自兜里取出五千元錢遞向王麗，慘聲道：“這是奠儀，拿去給你父母，胡亂編個姓名，說是所欠王軍之債，今日方來歸還。”

    王麗堅辭不受，“你已經(jīng)給過我們錢了，我明白吳雪給的錢，實際上是你拿出來的。”

    美聯(lián)悴色滿顏黯然嘆氣，哀聲道：“你收下吧，權(quán)當一絲彌補，這樣我心里會好受些，以后我或許再不會來了。”

    她將錢塞進王麗手里，悲聲凄語與之告別，“我走了，王麗，再見。但愿后會有期?！?/br>
    王麗木然收下錢鈔，默然無語。

    美聯(lián)轉(zhuǎn)身緩步離去，步態(tài)飄浮。

    王麗呆立原地滿心苦澀，默默注視著一身黑衣的美聯(lián)、踽踽遠去的孤苦背影。

    美聯(lián)回到家中，不時叮囑弟弟要好好學習，聽從父母教誨，不要任性貪玩。住了幾天后，她即和吳雪一同返回重慶。

    姐妹倆到家后，次日一早就開始收拾打掃房間。

    美聯(lián)手持抹布，擦拭到桌上所放自己和王軍的合影相框時，面色悲苦撫摸著鏡面癡癡呆望，不由心神繚亂恍若無知無覺。長久的追思懷念后，她輕吁口氣心中暗念：如今枕孤夢空留，此事只能成追憶！忘了吧！忘了吧！

    美聯(lián)緩緩拆卸了相架，并把照片仔細貼好在相簿里。

    身邊吳雪安慰道：“這樣也好，免得睹物傷情，催人淚下?！?/br>
    隨后兩人開始四處找尋工作。奔波了一段時間后沒有結(jié)果。

    某日姐妹倆回家進門后，吳雪把隨身挎包徑直甩到桌上，郁悶的一頭撲倒在沙發(fā)上，大聲叫嚷起來，“怎么辦呀？都是些普工、接待生、服務員那樣的工作，辛苦不說，工資還那么低，比沿海那邊低一大截呢！我可不想干?！?/br>
    “哎！其實我也看不上這些工種，沒有一技之長就是不好找好工作！跑了一天，腿都跑酸了，疲憊得很?！?/br>
    美聯(lián)邊說邊脫著皮鞋，準備換穿毛拖鞋。

    吳雪半起身面對美聯(lián)，故意裝模作樣做出嬉皮臉笑著說：“你不是有一技之長嗎？”

    鞋柜前的美聯(lián)停止換鞋動作，抬首瞪視眼吳雪，低下頭繼續(xù)先前舉動，“胡說啥呢……或許開個酒吧不錯，我做老板娘?！?/br>
    “真的嗎？”

    吳雪坐直了上身。

    美聯(lián)小步走向廚房，“逗你的，想開也開不了，錢還差一些，這行需要大筆資金。我倒是很想做生意?！?/br>
    “什么生意？能賺大錢嗎？”

    吳雪神色大為興奮。

    美聯(lián)沒有回答，系上了圍裙準備洗菜做飯。

    食材是她們回家的路上，繞道菜市場購買的。

    “過來幫忙?！?/br>
    坐在吳雪身前矮凳上的美聯(lián)，拿起塑料盆里的菜蔬對吳雪晃了幾晃。

    “我好累呀，這頓晚餐交給你做，好不好？”

    美聯(lián)瞟視一眼吳雪，嗔笑道：“懶鬼?！?/br>
    吳雪伸出舌尖對美聯(lián)一笑，“我洗碗掃地還不行嘛。美聯(lián)jiejie，你到底想做什么生意呀？”

    美聯(lián)抬起臉認認真真回答：“服裝，我想在朝天門批發(fā)市場租個攤位，做服裝批發(fā)兼零售。一則離住的地方不太遠，二則，這邊的服裝，大多是從沿海地帶比如廣東進貨。我們在那邊呆過，相對熟悉。多去幾趟和那邊的批發(fā)商、或者服裝廠建立好關系，以后互相信任了，再保持信譽良好，就可以電話聯(lián)系進貨?！?/br>
    吳雪圓睜著大眼，木訥問道：“能行嗎？”

    美聯(lián)邊理著菜葉邊詳細解答：“這件事情，我已經(jīng)考慮了一段時間，也打聽了些消息。開頭不需投資很大，從小做到大，慢慢來。光我的存款就綽綽有余。應該問題不大，關鍵是進對服裝，物美價廉，暢銷不積壓。就是這點心里沒譜，沒經(jīng)驗沒把握，有些害怕。你看行嗎？”

    “這方面我也是外行，你問我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吳雪左一下右一下?lián)u晃著腦袋憨笑著，“再說我是個窮光蛋，比不上你。”

    “真是的，你那點老窖，白給我用我都不要。正經(jīng)點，好好動動腦筋，幫著籌劃籌劃。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再這樣拖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再說你也可以加入進來呀，我們兩個一起經(jīng)營，我付你工錢，再算你個干股好不好？”

    “我想想?！?/br>
    吳雪歪著頭沉思，轉(zhuǎn)眼看見美聯(lián)停下了手里的活路，正直眉直眼瞅著自己，不由笑了起來，“快去煮飯，夏老板，我肚子餓了。別只顧看我啦，我正在想呢?！?/br>
    美聯(lián)抿唇一樂，端起菜盆走向廚房，一邊大聲抱怨：“苦命的老板，還得給小工做飯。”

    兩人繼續(xù)找了一段時間工作，依然沒有碰到合心合意的崗位，于是又開始討論經(jīng)營服裝店的想法，琢磨來琢磨去，考慮東考慮西，感覺應該可行。

    只是吳雪提出“如果我找到滿意的工作，還是要出去自謀發(fā)展”的要求，美聯(lián)滿口應諾。

    緊接而過的一個多月，兩人忙碌的不可開交。調(diào)察市場，找鋪面，跑工商部門辦理手續(xù)和執(zhí)照，去沿海城市進貨等等。幾經(jīng)周折，各事各物總算辦理置備齊全。

    開年后選了個黃道吉日，服裝店終于正式開張營業(yè)。

    該日，是姐妹倆初到山城后的第九十七天。

    鋪面位于批發(fā)市場南區(qū)，服裝城三樓二十七號，面積不到三十平米，全封閉式。

    開張后先前幾日，吳雪留了下來協(xié)助美聯(lián)照管商鋪，待美聯(lián)適應后則離開繼續(xù)尋找工作此后美聯(lián)就獨自經(jīng)營鋪面，生意漸入正軌，銷售額基本滿意，利潤較好。

    吳雪初期還經(jīng)常來鋪面看看，幫這幫那，不久后即在南岸區(qū)找到份稱心如意的工作，因此基本上不再來鋪里幫忙了。

    美聯(lián)因有承諾在先，無法挽留吳雪，也就任由吳雪自謀前途。

    吳雪的工作是推銷員。公司位于南岸區(qū)，規(guī)模不大，私人開辦，開業(yè)時間不長，屬于創(chuàng)業(yè)階段。

    公司在某商廈大樓租有一套公寓，老板單獨一間房，客廳即為員工的辦公室，會客室和產(chǎn)品展示區(qū)合用一間，另庫房一間，可謂小而全。主要從事保健品和營養(yǎng)制品銷售業(yè)務，屬地區(qū)代理商性質(zhì)。人員不多：女老板女文秘各一名，另加數(shù)名推銷員。底薪不高，收入主要依靠提成，有銷售底額規(guī)定。提成比例較高以增加推銷員工作積極性。

    公司效益主要取決于銷售量，所以對推銷員頗具挑戰(zhàn)性。

    這份工作對吳雪而言真可謂如魚得水，頗合其性格。主要是要求口才好，懂得推銷技巧，熟知產(chǎn)品性能，外加吃苦耐勞，熱情耐心和一定的心理承受力，因為不是所有的客戶都是和顏善目、通情達理的。盡管整日早出晚歸，東奔西跑，但相對自由，身心勞累時可以給自己放假。推銷對象主要是超市、婦嬰用品店、老年人會所、各類診所、醫(yī)院以及散戶等等，范圍較廣。有時需在客流多銷售量大的重要場合，舉辦優(yōu)惠促銷活動和各式營養(yǎng)講座。

    為了盡快適應這份工作，吳雪買了幾本推銷學方面的書籍，晚上時不時拿出來翻看學習，電視也少看許多，有了些體會經(jīng)常念叼給美聯(lián)聽。

    美聯(lián)時時參言討論，兩人倒也聊得興高采烈，快樂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