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雪之謀

    咖啡館里靠近大門的一張玻璃桌旁，吳雪單掌托腮斜身而坐。她面前桌面上喝剩的咖啡已經(jīng)微微透涼。

    吳雪敏銳的目光穿過玻璃墻，正緊緊盯視遠處一輛黑色寶馬轎車。

    此車是方子建的私人車輛，此時正停在一家大型超市外的車位上，距離吳雪所在位置大約三十米左右。

    旁邊座位上面相憨厚的中年男子，打著哈欠問：“小妹呀，還要等多久呀？都快半小時啦！”

    他是位出租車司機。出租車現(xiàn)在就停在咖啡館門外。

    “反正時間都要記賬，你急什么，這里面坐著多舒服，總比你在外面找客強多了。天氣又那么冷，真是有福不會享，反倒找罪受。”

    吳雪瞟了他一眼，神情嚴肅話語嚴厲，“記住，等會就跟著那輛黑寶馬，一定要給我跟住?！?/br>
    “知道，知道?！?/br>
    中年司機急忙點頭，憨憨地笑著說：“放心，車齡二十年了，我這技術(shù)絕對跟不丟。這屋子里面，坐著是舒服，但是跑慣了，反倒不自在?！?/br>
    吳雪心里一樂，看向中年司機出言強調(diào)一句，“跟丟了一分錢沒有。”

    她腦中暗道：就是因為看你老實忠厚，才選擇你的。

    服務(wù)小姐盈盈徐步走來詢問吳雪，“您好，請問你需要續(xù)杯嗎？”

    吳雪搖了搖頭。

    咖啡費用已經(jīng)結(jié)算清楚。

    吳雪內(nèi)心煩躁不安。她左手的五根白皙手指，時不時在鋼化玻璃桌面上彈動幾下。

    沒過一會，吳雪看到方子建肩挎黑包邁出超市店門，連忙抓起旁座上的褐色特大號布質(zhì)挎包，口中連連催促：“快，快走，快點…..”

    兩人急步走出咖啡店。

    出租車不快不慢行駛在柏油路面上。前面較遠處，裹在車流中的黑色寶馬車時隱時現(xiàn)。吳雪坐在出租車后座上，睜大雙眼聚精會神注視前方。

    出租車過了幾個十字路口，駛?cè)肟缃髽颉?/br>
    吳雪眉頭越皺越緊，掃了眼儀表盤上的時間，已經(jīng)接近下午六點。

    前面的黑色寶馬車，停在了吳雪最不愿意看到的地方朝天門批發(fā)城停車場。

    出租車緩速進場，找了個遠離黑色寶馬車的車位停住。

    后座上的吳雪，局促不安，目不斜視緊盯著黑色寶馬轎車。

    她高挺的鼻梁兩翼隱隱滲出汗霧，內(nèi)心惶恐又驚懼，兩只手掌緊張地緊握在一起。

    等待片刻后，當看到兩個異常熟悉的身影、手牽手相擁而行走向黑色寶馬車時，吳雪雙目瞪圓臉色青紫，眼球發(fā)赤似欲噴出火焰，一顆心猶入荊棘，刺痛不已，又如墜冰窟，無限凄冷。

    “繼續(xù)跟，快跟上去，跟住?！?/br>
    吳雪目送黑色寶馬轎車駛離車場，口中簡短吩咐一句，臉上已是默默冷笑。

    道閘豎起，黑色寶馬車駛?cè)胍淮笮妥≌瑓^(qū)內(nèi)。

    頃刻，出租車靠邊停下。

    吳雪付了車錢隨即下車，抬眼掃視一遍四周環(huán)境，目光又望向住宅區(qū)大門、石質(zhì)橫梁上鑲刻的金黃色名稱大字，然后大步向門崗值班室走去，與守門的中年男性聊了數(shù)句后，立即快步離去。

    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再次響起鈴聲。

    方子建扭頭呆視幾眼，緩然拿起手機點觸看視，見又是吳雪打來的，無計可奈只得接聽來電。

    “喂，吳雪呀，一大早打什么電話呀！我正在上班呢，不是才收了一批貨嗎？”

    子建本已心浮氣躁火氣蒸騰，無奈還是得忍住脾氣耐心詢問。

    “在忙呀，方大經(jīng)理也有忙的時候呀！哦，是挺忙的，幾頭跑呀，可以理解?！?/br>
    電話那頭的吳雪，邊說邊“咯咯”地輕笑個不停，“我還想再讓你進我的貨呢，不多，先就十萬的貨吧，要現(xiàn)款哦。”

    “你開玩笑吧？吳雪，這怎么可能呀！”

    子建聽出吳雪語氣不對頭，似有挑釁意味，心里發(fā)慌言語立轉(zhuǎn)謹慎，“公司現(xiàn)在財務(wù)緊張，請你體諒體諒我的難處，下次暫定五萬的貨，好不好？小雪，通融一下嘛?！?/br>
    “公司財務(wù)緊張！哈哈，是你個人財務(wù)緊張吧？其實，以后你不要我一分錢的貨，都沒關(guān)系，只要求你今日陪我玩一天。我假都請好了，現(xiàn)在就在你公司樓下呢?！?/br>
    子建手機里傳來的依舊是吳雪笑言的話音。

    子建聽后愈發(fā)驚慌，急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門探出頭四下脧視，手中的手機仍然貼在耳邊。

    果不其然，吳雪就站在樓下正對窗口方向的街沿上，斜背著時常攜帶的褐色大挎包，戴頂?shù)嗌羟蛎保龥_著子健連連揮手。

    方子建辦公室在三樓靠近街道一側(cè)。

    子建急忙縮回身體，語氣更加客氣小心，“小雪呀，我今天事情確實很多，過一會還要召開重要會議，缺席不得。改天再陪你，好嗎？那我就……”

    話沒說完，吳雪無比堅決的聲音斷然擠入子建耳道，“方子建，你不馬上給我滾下來，你會后悔的，后悔終生。”

    電話隨即被吳雪掛斷。

    子建看著手機直發(fā)愣，心說吳雪今天怎么回事！奇奇怪怪？他忙又慌手慌腳轉(zhuǎn)到窗口，鼠頭鼠腦窺望。

    吳雪兩手揣在及膝米色風(fēng)衣口袋里，背靠樓宇墻壁站立不動，兩眼一直向上望視窗戶方向，看到子建身影，急忙伸出雙手揮舞起來。

    子建嚇得快速縮回身，在屋里胡亂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口中自說自話，“莫名其妙，怎么辦！怎么辦呢？后悔終生！什么意思嗎？莫非是我和美聯(lián)的事情被她發(fā)現(xiàn)了？”

    想到這里，子健心也寒膽也顫，驚恐得額頭速然冒出一層冷汗，急忙簡單收拾下辦公桌，套上黑色風(fēng)衣抓起手套，挎起肩包打開房門快步?jīng)_了出去，又突然停步向隔壁的文秘職員吩咐了幾句，來不及等待電梯，步履匆匆慌里慌張的小跑下樓。

    “吳雪，今天怎么了？到底有什么事呀？”

    來到吳雪身旁的子建，輕喘著長氣，低著頭不停輕輕跺動雙腳。

    “請先去把你的車門打開，我們車上談?！?/br>
    吳雪搖頭又晃腦，微卷輕軟的及肩長發(fā)隨之飄然甩動，襯顯的她格外清新俏麗、完美動人。

    子建抬頭瞅瞅吳雪，悶聲不語，慢慢轉(zhuǎn)身后微垂著頭向公司里的停車場緩步走去。

    吳雪快步追上，右掌牽起子建左手踮著小步翩翩隨行。她兩瓣嫣紅唇兒輕呡出無限笑意，尖尖的小下巴更為柔翹惹愛，修修彎眉下那一對烏黑大眼流出片片傾情光波，絲絲相連飄落在身邊的子建臉龐上。

    他和她，涼颼颼的風(fēng)裹弄迷動的身。她和他，暖柔柔的手牽喚迷亂的心

    未幾，兩人來到車旁。

    子建縮頭縮腦開著車門，不斷用眼角偷覷身側(cè)的吳雪。

    吳雪瞇起眼睛直直盯視著方子建，輕呡指尖的唇角呡出綿綿不斷的甜甜微笑，一副天真無邪可愛表情。

    “去哪里？”

    兩人上車坐好后，子建轉(zhuǎn)頭問旁座的吳雪。

    “隨便?！?/br>
    吳雪看著子建陰郁的眼神，笑瞇瞇又加一句，“那就直接順著這條路開吧?！?/br>
    車輛出了大門行駛沒一會，吳雪猛然出聲，“停車，就停在這里，你等著喔，我去去就來?！?/br>
    子建死呆呆瞅著吳雪小跑進一間食品店。

    稍后，吳雪兩手各提著袋物品走出店門。

    子建急忙打開車門，等候吳雪上車。

    “今天我高興，請你喝酒。喂，別苦瓜臉啦。我可是誠心誠意的，不是為巴結(jié)你，多要貨多賺你的鈔票?！?/br>
    吳雪把兩袋物品小心躺放在后座上面，防止行車時掉落。緊接著她坐回前座，大聲吩咐：“開車?！?/br>
    子建瞟眼看去，一袋盡是些袋裝熟食、花生雞爪之類下酒小吃，另一袋裝有白酒和乳品飲料各兩瓶。心中納悶嘴里抱怨：“還不到十點，喝什么酒呀！我還要上班呢！”

    “別急，一會不用我勸，你就會搶著把它喝下去。”

    吳雪一臉若無其事的神情，大張著烏亮亮的雙眼，“嘿，開車呀，后面我說往哪開，你就往哪開。反正你這輛黑黑的寶馬車沒有記性，不該去的地方他也敢去?！?/br>
    子建模糊感覺到吳雪弦外飛音話里有話，心中更加發(fā)怵，想問又不敢問，只得默默轉(zhuǎn)動方向盤，兩眼直愣愣木呆呆郁悶無比。

    吳雪東指西點，寶馬車也隨著東繞西轉(zhuǎn)，漸漸遠離主城區(qū)來到較為偏僻的支路上。

    “就在那停車，看到?jīng)]有？招牌叫‘迎賓旅館’的那個位置，那兒有停車位?！?/br>
    吳雪突然歡聲輕叫，不斷用手指示方向，接著又拍手笑道：“這個地方好，我喜歡，不是很嘈雜，環(huán)境也不錯，舞廳歌城挺多，早知道應(yīng)該以前就來這兒玩?！?/br>
    子建一聽，不由叫嚷著抱怨，“你不曉得這個地方呀？那開了半天車，你是在瞎指揮呀！”

    “怎么啦！不行嗎？看著前面，不用看我，人多車多路又窄，小心點停車?！?/br>
    吳雪依舊一副淡然無事表情。

    兩人相續(xù)下車。

    “喂，把東西提起，跟緊我?！?/br>
    吳雪快語一句，轉(zhuǎn)身向著“迎賓旅館”大步走去。

    “迎賓旅館”是家私人開辦的小型賓館，只有四層雙面五窗，進門的旁邊隔出間小房做為登記處。

    吳雪對小屋里面一位三十多歲的婦女，爽快說道：“你好，給我間樓層高點的、安靜點的單人套間，開一天時間?！?/br>
    “那給你四零七號房吧，那里清凈些，押金一百元，身份證有吧？”

    屋里的婦女，簡單翻看下住房表，隨即開票收款。

    吳雪“嘻嘻“一笑，“你這兒還弄得正兒八井！身份證沒帶，照這個填吧。”

    她把工作證遞進窗口，回頭對站在門口的方子建高聲道：“四樓，你先上去，我馬上就來?！?/br>
    婦女啞笑兩下，隨即迅速填寫住宿表格。

    少刻，她把證件、票據(jù)、鑰匙一同遞到吳雪手里，同時輕言一句，“一會就把開水送上去?！?/br>
    吳雪右手小指鉤晃著鑰匙，立即轉(zhuǎn)頭，對仍站立在門口發(fā)呆的子建大聲喊道：“上去呀，你一個大男人，還怕我吃了你不成?！?/br>
    婦女在房里小聲笑了起來。

    方子建心虛膽寒，擅自離開不敢，又不愿意上樓，進退兩難只得木杵杵的呆立原地不動。

    吳雪走過來推著他后背，輕聲笑道：“上去吧，只是喝酒怕什么，人家都在笑話我們了，真是榆木腦袋，死不開竅?！?/br>
    子建這才挪動雙腿，單手提著兩袋物品慢慢邁步上樓。才到三樓，突然他兜里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急忙停步的他，掏出手機一看號碼，真是魂飛天外腿肚子抽筋，立刻下意識摁斷。

    “怎么不接呢？該不會又是哪位漂亮小妹找你吧？”

    跟在子建身后的吳雪，臉上暗暗冷笑，心中怒火沖天。

    方子建心臟驚跳不已，皮笑rou不笑的含糊道：““哪里，哪里，號碼不認識，八成是打錯了。”

    話音未落，子建手里的手機鈴聲再度響起。他馬上對吳雪吐出一句，“這里信號不好，我到那邊去接?！?/br>
    子健邊說邊把東西往地上一撩，不顧一切的急忙向走廊盡頭的窗口大步奔去。

    “別打了，我現(xiàn)在不方……”

    立在窗臺前的子建，邊小聲說邊側(cè)頭往身后瞧，一瞧嚇得渾身一哆嗦，右手里的手機差點脫手而落。

    原來吳雪就站在他身后四五步遠的地方，微偏著眸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正看著他。

    子健急忙改口大聲道：“李主任，我有急事，會議沒法參加，你代替我發(fā)言，明天詳細匯報下就行了?！?/br>
    說完，他立馬掛斷通話，心里直嘰咕：才看了后面沒人呀！這丫頭什么時候溜到身后的？真是驚險！

    “這回沒打錯吧？”

    吳雪不茍言笑慢言細語，“真是奇怪，我手機信號滿格，你還沒通話就知道信號不好，難道方先生你會未卜先知？”

    子建呆呆的傻笑兩下，低著腦袋往回走。

    之后兩人繼續(xù)上樓。

    子建垂著頭默不作聲，提著物品步態(tài)緩慢跟在吳雪身后，蹙眉沉思小會輕聲說道：“吳雪，有件事早就想跟你說，顧慮到……”

    “到了，到了，就是這間?！?/br>
    吳雪邊說邊開門，打斷了子建話語，“進去再說，好不好？時間還長呢?！?/br>
    她心中暗自得意：你這瞻前顧后優(yōu)柔寡斷的性格，我還不知道嘛！要不怎能乖乖地跟隨我到這里。

    房內(nèi)布置簡單：單床、桌椅、電視、掛式空調(diào)、床柜等，配有一小衛(wèi)生間，沒有飲水機。

    吳雪快步走到窗前，拉開紫紅色厚重窗簾，推開窗戶伸頭往外面瞅望，“還行，想不到這屋后還挺空曠的?！?/br>
    她轉(zhuǎn)頭揮手招呼子建，“誒，快來看，那院子里槐樹下，有條雪白色小狗狗在跑呢，好乖哦！”

    吳雪隨后回身背靠窗臺，笑問子建，“哎，你不是有事情要跟我說嗎？”

    “就是……沒什么……沒事?！?/br>
    子建心跳如鼓，怯聲怯色吞吞吐吐縮回了口，慢騰騰地將東西放在桌上，隨即坐在膠木椅上發(fā)呆。

    有人敲門。

    吳雪說聲“請進”。

    話音一落，立即走進來一位五十歲左右的老婦，將一八磅暖水瓶放在門旁貼墻放置的木桌上，她出去時順手掩上了木門。

    “這種天氣，窗戶開久了還是有點冷，是不是？”

    吳雪關(guān)好窗戶，隨手打開電視，選到正在播放一部武打片的頻道，調(diào)大些音量。她又走到房口將門關(guān)好，上了反鎖，提下熱水瓶置于地上，挪動木桌靠近床邊，把帶來的小吃白酒飲料等一一擺放到桌上，又從袋子里摸出兩雙筷子和兩個紙杯，分放在桌面兩邊。

    子建只在一旁木然呆坐不動，兩手互握搭在大腿上，垮著臉默看吳雪忙碌。

    吳雪拍拍手歡聲笑道；“好啦，布置好啦?！彼D(zhuǎn)眼看向神魂不安垂頭喪氣的方子建，“喂，坐過來呀，可以開始喝酒了，”

    子建緩緩站起將木椅攢到桌旁慢慢坐下，抬眸瞅了眼吳雪輕聲埋怨，“什么意思嗎？”

    站立桌旁的吳雪，微笑道：“沒什么意思，只是喝酒的意思。酒呢你就自己倒。這酒價格挺貴的，是好酒噢，你想喝多少就倒多少?！?/br>
    “我還要開車，怎么能喝酒！”

    子建略微垂下頭，苦著臉小聲抱怨。

    “沒關(guān)系，所以我還買的有飲料，到時你想喝什么就喝什么，誒，怎么了，有美酒喝還不高興嗎？瞧你那張臉拉的長長的，就要趕上長白山了?！?/br>
    吳雪滿臉堆笑，聲音輕柔，“我問你呀，方子建，愛情和友誼，哪個更重要？你會選擇哪一邊呢？”

    面容呆滯的方子建，局促不安地緊擰雙手緩緩抬起了頭，雙眼皺緊看向吳雪，“……兩個……都選。”

    他喉嚨里哼哼唧唧的輕聲咕噥出幾個字眼，幾近微不可聞。

    吳雪從褐色布包里拿出一個牛皮紙袋捏在手上，在子建對面床沿坐下，沉下臉來神態(tài)莊重，目若懸珠冷聲冷語道：“我知道你的暴躁脾氣，這個東西在這里看最好。看完后，由你自己選擇。記住，我可以留下，也可以隨后就走。接好?！?/br>
    她伸直胳膊把牛皮紙信封塞入子建手里。

    方子建心膽俱裂，雙眼微閉深深地俯下頭，下巴已觸及胸口，心下暗叫：“完了！徹底完蛋了！肯定是我和美聯(lián)的事情被她發(fā)現(xiàn)啦！悲戚悲慘呀！悲摧悲劇嘍！怎么辦？怎么辦？只能低頭賠罪，認罵認罰吧?！?/br>
    驚魂不定的他，十指顫顫巍巍、拖拖拉拉掏摸出里面的物品，睜大雙眼定睛看去，見是數(shù)張四寸彩照和一張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