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jié)
徐鎮(zhèn)長離開后,江歲安守著又陷入昏睡中的錢小草,神情木呆。 一旁的江千遠張了張嘴,最后什么都沒有說,只是默默陪在一旁,時不時替雷風換一下額上降溫的冷帕子。 錢小花坐到江歲安的身邊,低著頭,悄無聲息地抹眼淚。 偌大的屋子,陷入了可怕的寂靜,一陣冷風從門簾的縫隙里灌進來,吹動了桌上昏暗的油燈。 沉郁的燈光搖曳著,靜靜照在一群比油燈更沉默的人身上。 這種沉默,持續(xù)了約莫一個多時辰。 渾身裹著寒意的張超,推開簾子走進來,打破了屋里沉沉的靜默。 “小嫂子,我們把于副隊帶回來了?!?/br> “鎮(zhèn)長派來的老嬤嬤和丫鬟們在外頭,都等著你拿主意。” 于成回來了。 江歲安猛地站了起來。 因為起的太快,她腦中滿是暈眩感,一時不察,又跌坐在了床邊。 見狀,江千遠忙取出銀針,在江歲安手上的魚際xue和勞宮xue施針。 “謝謝?!?/br> 緩過來的江歲安,嘴角扯出一抹虛弱的笑容。 她按著床沿,慢慢站起身,跟著張超往外走。 屋外的寒意,劈天蓋地,撲面而來。 即將完工的院子里,散落著亂七八糟的碎石磚瓦。 天邊懸著一牙尖尖的月,濃黑的夜幕上點綴著幾顆星。 十幾個差役站在院中,手上拿著火把,在他們正中,擺著一口黑色的棺材。 棺材蓋已經合上了,看不清里頭的情形。 江歲安看見黑色的棺材,也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一口氣推開了棺材蓋。 棺材里鋪著于成今日穿的衣裳,破破爛爛滿是血污。 即便差役們已經努力想要將衣服擺完整,仍然有許多布料不在了。 破碎的布料全是血跡,甚至有些地方還有可疑的白色皮膚一樣的東西。 江歲安不敢想象,于成臨死前遭了多大的罪。 她顫巍巍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衣裳。 張超急忙攔住江歲安。 陰陽有別,按照東風鎮(zhèn)的習俗,活人不可以碰死人的東西。 “小嫂子,要是于副隊的衣裳沾了你的陽氣,他會走得不安穩(wěn)的?!?/br> 聞言,江歲安伸到一半的手僵住了。 于成走得安穩(wěn)嗎江歲安不知道。 她自然不想于成走的不安穩(wěn)。 可是,她多想摸摸他的衣裳。 最后一次,摸摸他的衣裳,像他還在一樣。 可他已經不在了,連尸首都沒留下來,只留下了一件她碰不得的衣裳。 她還活著呢,于成他怎么舍得走 不是說好了嗎,要一輩子在一起的。 可這一輩子,連一半都沒到,于成他怎么就先離開了。九零看看 連最后一面都不讓她見,連最后一下都不讓她碰,就這么離開了。 江歲安緊緊抓著棺材的邊緣,指甲深深陷入了棺木中,裂開的木刺扎進了她的手指中,她卻恍然未覺。 眼淚如斷線的珠,漱漱而落,江歲安啞著聲音,帶著一點抱怨和無盡的痛苦,喃喃自語。 “于成啊,你不走行不行” 張超和差役們不忍再看下去,想要合上棺材蓋。 江歲安卻不讓,她向張超哀求。 “再讓我看一眼,再看一眼,哪怕只有一眼。能不能不要現(xiàn)在就封棺,封了棺,我連他的衣裳都看不見了,連最后一點念想都沒有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江歲安的凄凄哭求,張超都忍不住落了淚。 他止住了其他人的動作,“小嫂子,你看吧?!?/br> 江歲安顧不上向張超道謝,扭頭癡癡看著棺木里的衣裳。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執(zhí)著地要再看一眼,她知道再看多少眼也不能改變什么,可她仍舊想要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差役們靜靜的舉著火把,火把在冷風中靜靜燃燒著,偶爾發(fā)出噼啪的聲音。 無言的眾人,圍繞著一具黑色的棺木,棺木里鋪著一件破碎的血衣,棺木旁站著一個美麗而憔悴的女人。 冬夜像是忽然間凝固了一樣,巨大的悲傷盤旋在眾人的頭頂。 一只寒鴉從院落上空掠過,發(fā)出了難聽而刺耳的叫聲。 凍得瑟瑟發(fā)抖的老嬤嬤緩步走上前。 她面容慈祥,垂墜的眼皮褶皺中,滿是經歷過無數(shù)死亡才換來的慈悲。 “姑娘,人死不能復生。離去的人,還有黃泉路要走。咱們最后好好送他一程,才算是對得起這輩子相遇一場哪。” 老嬤嬤的話,讓江歲安的眼淚決了堤。 原來她現(xiàn)在所能做的全部,唯有好好送于成最后一程了。 “奈何橋上你等我,咱們下輩子還在一塊?!苯瓪q安小聲說,慢慢松開了手。 棺木被封上了,血色衣裳隱去,棺木邊沾了血的深深手印,也被封起來了。 老嬤嬤經驗老道,來的時候,已經帶了許多的白麻布。 在差役們的幫助下,靈堂很快搭了起來。 老嬤嬤拿著麻布,對江歲安道:“姑娘,按理說,你還沒有嫁給于副隊,不用穿麻衣帶重孝,你看這……” “嬤嬤,我要穿。” 江歲安跪坐在棺木旁,往面前的大鐵桶里化著紙錢。 她語氣堅決地對嬤嬤說:“即便還沒過門,我的心已經永遠許給了他,這輩子不會變,我要替他戴重孝?!?/br> 老嬤嬤眼里閃過一絲贊賞。 于副隊對的眼光真好,挑了個重情重義的媳婦。 只是可惜了,無福享受。 老嬤嬤悄悄地嘆了口氣,將縫好的白色孝衣給江歲安穿上。 隨后,嬤嬤又給錢小花纏上了麻布。不過并不是重孝,只在腰間纏了一道。 因為錢小草和雷風都還在昏迷之中,所以老嬤嬤也沒給他們穿孝衣。 考慮到他們需要休養(yǎng),所以差役們把兩人抬到了后廂房,那里離前頭的靈堂遠些,相對比較安靜。 幸好房子已經蓋的差不多了,后廂房通了火炕,火炕一燒起來,屋里并不冷。 這一夜,江歲安一直守在靈堂前,整夜沒有合眼。 她時而抬頭盯著巨大的棺木,時而低下頭在火盆里化紙錢。 她眼里的淚已經流干了,心頭的窟窿,再不能消了。 第六十五章 于成歸來 守靈的日子,江歲安的心仿佛在油鍋里煎熬,臉頰被眼淚反復沖刷,干了濕,濕了干。 原本漂亮的人兒,從里到外溢滿了寒意和痛苦,有一種驚人的,卻在漸漸枯萎的凄美。 前來吊唁的,大部分是差役們。 江歲安按照禮數(shù),一一還禮??杉幢闵眢w動作著,心神也是麻木的。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雷風平安熬過了危難,人蘇醒了過來。在江千遠細心的調護下,雷風慢慢的康復起來。 只不過,雷風經脈俱損,行動不便。好在江千遠很有經驗,特意請了相熟的人,日日幫雷風復健。 受了驚的錢小草也慢慢好了起來,只是膽子比從前小了許多,幾乎足不出戶。人也沒了以前的調皮勁兒,像是一夜之間就長大了,比jiejie錢小花還要沉穩(wěn)。 三天三夜,守完靈之后,該下葬了。 徐鎮(zhèn)長做主,在東風鎮(zhèn)外八里外的一塊風水寶墓地找了個位置,讓江歲安安葬于成。 很快到了出殯的日子。 江歲安身穿白色的麻衣,腰間扎著麻繩,手里捧著裝了于成印鑒的盒子,走在送葬隊伍的最前頭。 她身后是黑色的棺木,以及來送葬的人。 錢小花、錢小草、齊老先生,甚至連大病初愈的雷風也拄著拐杖,堅持跟著送葬的隊伍往城外走。 隊伍長長的,有人舉著白色的麻布,上頭寫著大大的“奠”字。 隊伍后頭,喪葬隊吹吹打打。嗩吶的聲音尖銳又高亢,悲傷的曲掉如同杜鵑泣血,聲聲催人心肝。 徐鎮(zhèn)長不知從哪找來四個和尚,跟在隊伍旁念著往生咒。嗩吶空閑的間隙,能夠聽到鼓槌敲打木魚的聲音。 街上的行人看見這架勢,都怕晦氣,紛紛避讓到兩旁。 有人認出隊伍里都是平常在街上巡邏或是守城門的差役,不由得訝異,交頭接耳討論,不知棺木里葬的是誰,竟能讓滿鎮(zhèn)的差役們心甘情愿挨凍受冷為他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