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無論你身份何其貴重, 無論你是否委屈,無論他犯了多大的錯, 都不可能任由你肆意處置。 謝素微嘆了口氣,拍拍顧綾的肩膀, 安慰她:“天下何處無芳草, 像三哥哥這樣的,棄了就棄了, 說不定是件好事。” 顧綾輕嘆。 兩人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謝素微蹙眉:“大哥又沒來?!?/br> “陛下的意思,誰敢違逆?”顧綾道。一直以來,皇帝口中的“諸位皇子公主”,從不包括謝延。宮人們心知肚明,絕不敢叫謝延前來礙皇帝的眼。 巳時。眾人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 帝后二人相偕而來。 皇帝仍是蒼白虛弱的模樣,坐在寬大的龍椅上,整個人顯的空蕩蕩的。 一向雍容華貴的顧皇后,今兒未曾著華麗朝服,換了件緋色常服,不施粉黛,一臉淡漠地坐在皇帝身側,可仔細看去,便能發(fā)現眼眶紅了一圈兒。 開宴前,皇帝輕輕咳嗽幾聲,按著桌子,目光逡巡一圈。 他畢竟是曾經掌權的君主,并不像表面上這般溫和,此刻目帶打量,給眾人極大的壓力,使得下頭年輕小輩們都緩緩低下頭。 皇帝皺眉,問身側內宦官,“謝延呢?朕設宴,他竟敢不來?” 這位宦官總管此次宴會,聞言連忙下跪叩首:“陛下恕罪,是……是奴才疏忽了大殿下,還請陛下恕罪。” 皇帝淡淡道:“將人喚來?!?/br> 卻未曾責罰這個內宦官玩忽職守之罪。 宴會當場,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皇帝未曾意識到,他此舉,帶給底下人內心的波動。 以往陛下不待見大殿下,連他的面都不肯見,今日主動宣召,所謂何意? 眾人大氣都不敢出,唯有顧皇后倒了一盞清茶,遞給皇帝,溫聲道:“陛下,宜燕園離得近,阿延一會兒就到了,您別生氣,對身子不好?!?/br> 皇帝嘆了口氣,贊道:“唯有皇后一人關心朕?!?/br> 下頭著許許多多的兒女,都未有一人起身勸他一句,讓他關心身子,氣大傷身。唯有皇后,她自個兒傷心的不行,還要關心他。 顧皇后假作好人,“陛下這話說的叫人寒心,孩子們都孝順,只是年紀小不擅表述,陛下可別懷疑他們的孝心?!?/br> 皇帝沒說話。 須臾,謝延一身藏青色衣袍,從遠處踏進長春園的大門,頭上白玉冠,在陽光下熠熠發(fā)光。 皇帝看著他頎長的身影,俊美的臉頰,沉默片刻。 待到謝延屈膝行禮后,才淡淡道:“既來了,就聽好朕的話?!?/br> “你已至弱冠之年,朕身子骨弱,無法為你加冠,但該做的卻不能少,朕為你擇了兵部,今日之后便協(xié)理兵部,掌管軍戶,別的事情不需你cao心?!?/br> 皇帝說的冠冕堂皇,一副概因體弱而不能為謝延行冠禮的意思。實則,卻不干一丁點兒人事。兵部當中有無數部門,無論軍械或是隊列,都乃實權部門。 唯有軍戶一項,是兵部中的雞肋。所謂軍戶,就是指世代為軍,充當軍差的人戶,幾乎是固定的,每年播放的錢糧器械,更是固定,且不過他的手。 掌管軍戶,一是沒活可干,無權可攬。二是沒有油水。 這樣的差事,就算是年方十二的四皇子,都覺得過于窩囊。 “兒臣遵旨?!敝x延卻只是平平靜靜領旨謝恩,板著的一張臉,冷硬如石,不帶絲毫的怨懟。 他那雙眼睛,如同寒冬的雪,看向皇帝。 皇帝不喜他的臉,看到他寒意森森的眸子,越發(fā)厭惡。更不耐煩聽他說話,揮手讓他退下。 心里暗暗惱怒。 若非皇后勸說他要對所有子嗣一視同仁,以平流言,他今日是斷然不會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與謝延講話的/ 謝延拱手,起身離去。 從頭到尾,從未轉過一次身,從未看過任何一人。 顧綾微微抬身,傾向他離去的方向。下意識的舉動,她自己都未曾察覺。 皇帝在上頭開口:“綾丫頭……” 三字一出,顧綾一個激靈,慌忙回神起身,“陛下?!?/br> 她心里一陣驚慌,心口砰砰直跳,恐慌不已地低下頭:“臣女在。” 皇帝嘆了口氣,看一眼顧皇后發(fā)紅的眼圈,心驀地一軟,道:“顧綾跪下聽旨?!?/br> 顧綾慌忙屈膝下跪,滿目迷茫地看向顧皇后,顧皇后眸中掠過一絲淡淡的笑意,隨即又變得憂郁安靜。 皇帝道:“尚書令在廬州治水有功,如今已官居極品,封無可封,特賜其女顧綾為成樂公主,享食邑千石。“ 顧綾迷茫不已。 不知不覺,她竟成公主了?要知道,本朝上位異姓公主,還是她的親娘平寧公主,因無兄無父,特意加恩于功臣遺孤的公主封號。 而今,她爹身為一朝尚書令,不過是盡了份內的職責,竟給她掙了個公主的身份? 前世阿爹亦屢次出京賑災,功績累累,可她終其一生也未曾得到公主郡主的封誥。 想必,是姑姑所為吧。 顧綾安下心,小心翼翼瞟一眼顧皇后。 顧皇后眼含熱淚,握住皇帝的手臂,柔聲道:“陛下如此疼愛阿綾,臣妾多謝陛下……” 皇帝握住她的手,笑著撫慰她:“皇后的侄女就是朕的親侄女,朕疼愛自己的侄女,是應該的,皇后切莫說這樣的話。” 顧皇后柔柔一笑,滿目深情。 皇帝輕輕嘆口氣,不甚愉悅地看一眼謝衡。 原本他與皇后約定,若顧綾是被人所害,便冊封她作郡主,安慰這個皇后最疼愛的侄女。卻不想查來查去,查到最后竟落在謝衡身上。 一樁柱一件件,所有人證物證,全都指向謝衡,叫人不信都難。 他答應皇后,要給顧綾做主。 但誣害顧綾的人,是他親生兒子,是他第一個真正在期待中出生的孩子,皇帝不舍得。 幸而皇后深明大義,主動求他饒過謝衡,不要怪罪,以免傷了父子情分。 “陛下,阿衡年輕氣盛,定是被人騙了。臣妾看著他長大,他性情溫良,定不會做這種事,陛下千萬別怪他……” “再者說,他與阿綾一同長大,絕不會置阿綾于死地,此事定有誤會……” 字字句句,都在為謝衡開脫。 字字句句,都在向皇帝暗示,謝衡是個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的蠢貨,當不起大任。 然而皇帝也覺得謝衡愚蠢,并未懷疑顧皇后的用意,只是心中萬分感念。 她哭的眼睛都腫了,一觸就疼,乃至于連脂粉都不能抹。 這種情況下,還要勸慰他不要怪罪謝衡,想方設法為謝衡脫罪。 皇后當真賢惠溫柔,是他的賢妻,是他的福氣。 皇帝心中的愧疚越發(fā)深厚。方才封賞顧綾時,一時沒忍住,嘴快封了公主。 不過,此刻看著皇后滿目柔情蜜意,他那一點兒不舍,便消失不見了。罷了,能叫皇后展顏一笑,不過是個公主而已,算不得什么。 顧綾在下,緩緩叩首:“臣女多些陛下恩典,只是家父身為尚書令,治水是職責,臣女絕不敢因此收陛下的封賞,還請陛下收回成命?!?/br> 皇帝笑了笑:“知道你懂事,只是朕金口玉言,斷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你阿爹是朕的肱骨之臣,阿娘是朕的義妹,皇后又是你嫡親的姑姑,公主的爵位,你當得起,再推辭,朕要生氣了?!?/br> 顧綾靦腆不已,叩首謝恩:“那,臣女叩謝陛下恩典,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皇帝哈哈一笑,十分愉悅。 不過,皇帝對謝衡,卻生出些不滿來。 崔顯要娶顧綾為妻,皇帝十分支持,甚至還想著幫忙勸一勸皇后。然而此等下作的手段,用在顧綾身上,豈不是叫顧問安與皇家離心?更叫皇后傷心。 實在愚鈍之極! 他又冷冷掃了謝衡一眼。 謝衡背后升起一股涼意,不由得顫了顫。 謝慎舉著酒盞站起身,溫情脈脈:“恭喜meimei得封公主,我敬meimei一杯?!?/br> 第48章 贈禮 當著旁人的面, 顧綾是驕橫。當著皇帝的面,就變成了嬌蠻,雖愛胡鬧, 卻明理懂事。 此刻, 她端起桌上的酒杯,朝著謝慎舉起, 溫聲道:“多謝三哥哥,我有今日的福分, 多虧三哥哥往日的諸多照拂?!?/br> 她輕輕一笑, 舉起酒盞,一飲而盡。 隨后, 沒再給謝慎眼神。謝慎不以為意,安然端坐, 一雙眼睛含著nongnong情意,望著顧綾。 此舉, 卻氣壞了一旁的鄭瑩珠。 一身粉色衣裙映襯中,她如水杏眸當中怒火噴涌, 如同噴發(fā)的火山。 顧綾已與謝慎無關了,謝慎卻還是上趕著巴結她。 賤不賤! 堂堂皇子, 身份尊貴無匹, 做出這樣的事情,竟然不覺得丟人! 鄭瑩珠捂住胸口, 氣得渾身發(fā)抖。 顧綾眼角余光瞥過她,清淡一笑,一言不發(fā)。 崔顯亦站起身,舉杯道:“草民恭喜公主,欲以此杯敬公主, 還請公主賞臉?!?/br> 顧綾臉色微冷,未曾舉杯,淡淡道:“崔公子,我不勝酒力,只得浪費崔公子一片好心了。” 她輕輕一笑,扶著額頭,佯裝醉態(tài),“若崔公子不嫌棄,就讓我這婢女替我飲了這杯酒吧。” 崔顯溫潤如玉的臉,霎時繃不住了。 他乃五姓貴公子,金尊玉貴長大,無人敢怠慢半分。世家沒落,如今比不得顧家權勢赫赫,卻也不能讓人如此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