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沒想到，崔顯這等自視甚高的世家公子，居然能容忍她那般羞辱。

    如今這情形，她若走進(jìn)去，就勢必要讓崔顯離開，那就只能與謝衡一脈徹底撕破臉。若是離開，就默認(rèn)了讓崔顯幫忙。

    無論怎么做，都十分尷尬。

    畢竟，皇帝的意思非常明顯，不愿她將這件事情挑破。

    她不能違逆皇帝，與崔顯撕破臉。可她更不想讓別人誤以為，她讓崔顯繼續(xù)留在此處，崔顯可以留下，但必須與她無關(guān)。

    顧綾左右為難，滿目糾結(jié)。

    謝延與她不過是前后腳的功夫。

    一眼就看見她停在藏書樓前的身影，和其中忙碌不休的崔顯。

    沒甚表情地走過去，謝延道：“你堵在這里做什么？”

    顧綾看見他，眼睛頓時(shí)一亮，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攥住他的衣袖，道：“大哥哥，你找我有事嗎？”

    謝延沒反應(yīng)過來。

    顧綾連拉帶拽地拖著他走出去，邊走邊道：“大哥哥千萬別客氣，你想要什么書，我替你找，咱們是親兄妹，千萬不要跟我客氣……”

    她胡言亂語：“大哥哥今兒怎么有空過來……”

    謝延愣了一會兒，看了眼藏書樓中抬眼看過來的崔顯，恍然大悟，配合道：“我不來找書。上次你的仆從替我搬家，拿走一個(gè)盒子忘了還我，我來找你要?！?/br>
    顧綾拍拍腦袋，揚(yáng)聲道：“都怪我，這么重要的事情都給忘了，大哥哥跟我來，我這就去取?！?/br>
    她松了口氣，使勁攥著謝延的衣角，不敢松手，生怕自己一松手，謝延就反悔。

    謝延默默看她一眼，道：“松開我?！?/br>
    “我們親兄妹，親近些不礙事。”顧綾一臉平靜，死攥著就是不松手，“等到了碧簌館，我一定松手，你不要著急。”

    謝延問她：“你既然不喜，直說便是，何必如此？”

    “陛下不許！”顧綾也很無奈，回頭看一眼崔顯，不悅地嘟囔：“這什么人啊，我都那么罵他了，他還真是能屈能伸！”

    “他這個(gè)樣子，我只能躲著，還能怎么辦？”她撇嘴，“不然又不知被人說成什么樣。”

    謝延面色不改，淡淡道：“行宮流言紛紛，你此時(shí)躲避，只怕晚了?！?/br>
    “以后不會有了。而且之前的流言，傷不到我分毫。”顧綾冷笑。

    “我就算明天就嫁給別人，誰有膽量說我不好？到時(shí)別人會說崔顯癩蛤/蟆想吃天鵝rou，結(jié)果天鵝嫌棄他，寧可匆匆嫁給別人也瞧不上他?！?/br>
    “反而是他，有了這樣的流言，只要我不嫁人，他就休想娶妻?！?/br>
    流言于顧綾，只是名聲上的損害。她這樣的身份地位，溫婉賢淑的名聲有沒有都無太大的關(guān)系。她若是在意，當(dāng)然會為其所迫。但她若不在意，就全可以當(dāng)作不存在。

    反正沒人敢罵她。

    可崔顯不一樣。他只要敢娶妻，顧綾背后的滔天權(quán)勢，就敢讓他知道“背叛”顧綾的下場，身敗名裂都是輕的。

    他這個(gè)身份，下場只會比謝慎凄涼一萬倍。

    世事皆有兩面，你以為對你有好處的舉動(dòng)，也可能成為斬殺你的一把尖刀。

    很可惜，崔顯太過自負(fù)，更不了解顧家女，走錯(cuò)了棋。

    他一定沒想到，流言紛紛當(dāng)中，還有顧皇后的推波助瀾。

    為了利益，顧家的女人，往往比他想的更加狠辣。

    謝延沉默不語，眼神復(fù)雜地看一眼顧綾。

    顧皇后教導(dǎo)出來的姑娘，平日天真單純，鮮少用心機(jī)手段，然而真真用起來，不會輸給旁人，甚至更加狠辣。

    顧綾不以為意：“他敢用這種下作的手段逼迫我，我當(dāng)然不能輕易放過他，否則豈非顯得我太過好性。”

    “而且，就算我想要放過他，姑姑和我爹也不會同意。”

    謝延極輕地嘆了口氣。

    他想，如今也不必去試探崔顯求證了。顯而易見的事情，崔顯與謝衡設(shè)計(jì)顧綾，顧皇后從中推波助瀾，拿走全部的好處，還博得皇帝的愧疚。

    如此手段，謝衡之流，下輩子也不是她的對手。

    他俯首望著顧綾的后腦勺，一言不發(fā)。

    如今，她是斷然不可能再站在謝衡或謝慎那邊的，不知姻緣落在何處。

    總歸，不會是他。

    顧綾攥著他的衣角已走了很遠(yuǎn)，才想起來問他：“大哥哥，你來長鴻園是做什么？我沒有耽誤你的事吧？”

    她小心翼翼盯著謝延，干笑道：“如果耽誤了，你只管我，我一定十倍補(bǔ)償?！?/br>
    謝延淡淡道：“只是來找本書，不要緊?！?/br>
    顧綾松了口氣，問出困擾她許久的問題：“我每次去見大哥哥，你都在看書，各種各樣的書，那些書好看嗎？”

    謝延沒有回答，只對她說：“讀書使人明智?！?/br>
    說這話時(shí)，他看著顧綾，眼神幽幽的，有些難言的復(fù)雜。心想，像謝衡與謝慎，就是書看得太少，腦子不夠清楚，才會被顧家兩個(gè)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顧綾若有所思地點(diǎn)頭，道：“大哥哥的確比旁人更聰明些?！?/br>
    這個(gè)旁人，特指謝慎與謝衡。

    第50章 喜歡

    謝延默默看她一眼, 那眼神好似在暗示她，這個(gè)“旁人”，包括她。

    顧綾心領(lǐng)神會, 惱怒道：“我沒有說我自己, 我說的是謝慎和謝衡。”

    在謝延注視的目光下，顧綾繼續(xù)嘴硬, “姑姑說我自小聰慧，與她極像, 姑姑有大智慧, 我當(dāng)然不差?！?/br>
    陽光打在她巴掌大的明艷小臉上，猶如芙蓉初綻, 天真又嬌憨。

    一臉倔強(qiáng)的嘴硬，格外可愛。

    謝延驀地一笑。

    顧綾猛然停下腳步, 望著他的臉，愣了愣。

    謝延的笑容, 比六月飛雪更少見。他生著一張傾城的臉，冷若冰霜時(shí)都能叫人沉迷。而今一笑, 好似漆黑的夜里，一縷陽光破曉而出, 河岸邊的繁花慢慢開放了一地。

    她禁不住道：“你若多笑一笑, 肯定沒人舍得對你不好?！?/br>
    “那你呢？”謝延問她。

    顧綾側(cè)眉，“我一直對你很好呀, 小時(shí)候別人欺負(fù)你，我從來沒和他們一起過?！彼曇糗浘d綿的，苦惱不已，“只是你小時(shí)候就不太喜歡我。”

    現(xiàn)在就更不喜歡了。

    只不過大人都會做戲，他不喜歡她, 也不會像小時(shí)候那樣，給她難堪。

    她也只是隨口抱怨一句，抱怨之后，便扯著謝延繼續(xù)往前走。

    謝延默了默，隨著她的腳步往前走，聽她絮絮叨叨說旁的事情。

    良久，他淡淡道：“我沒有不喜歡你?！?/br>
    顧綾茫然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啞然失笑：“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那都是剛才說的了，我現(xiàn)在在跟你講別的事情?！?/br>
    又抱怨：“你就不能認(rèn)真一點(diǎn)嗎……”

    全然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我沒有不喜歡你。我有喜歡你?？墒?，她卻一無所覺。

    她的心，壓根就沒往這邊想過。

    其實(shí)，他壓根還比不上謝慎。好歹謝慎食她真正想要嫁過的人，如今只不過是厭棄了。

    而他在她心里，什么都不算。哪怕被他拒絕過，都能云淡風(fēng)輕放下。

    連說了這樣的話，她都未有絲毫旖旎的想法。

    若是謝慎，她絕不能這般平靜。哪怕是崔顯，她都要思量再三。

    唯獨(dú)在他跟前，她連想都不肯多想。

    一口氣堵在心頭，不上不下的。

    謝延靜靜看她一眼。顧綾，從來都是個(gè)沒有真心的女人。

    眼前已是碧簌館，謝延停下腳步，淡淡道：“我在此處等你。”

    既說了要取東西，做戲就要做全套。空手而歸，會讓人生出疑慮。

    顧綾撒開攥著他衣角的手，點(diǎn)了點(diǎn)頭，提著裙角，腳步輕快地跑進(jìn)碧簌館。

    烏黑的發(fā)散在風(fēng)里，滿園翠竹清風(fēng)簌簌，美不勝收。

    謝延垂眸，看著被她抓的皺巴巴的衣角。

    片刻后，顧綾抱著個(gè)小匣子出來，遞到他手中，笑吟吟道：“多謝大哥哥幫我的忙，這個(gè)就贈給大哥哥當(dāng)作謝禮了?！?/br>
    謝延打開盒子，沒甚反應(yīng)地合上，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就走。

    顧綾歪頭思索片刻，快走幾步跟上來。

    謝延看她，她就說：“我去看姑姑，正好和你一道出門?！?/br>
    陽光正好，謝延眉眼間染上一抹亮色，聲音極輕地喊了句：“顧綾……”

    顧綾抬頭，卻沒等來第二句話，只對上他俯視下來的眼神，那雙好看的眼眸，帶著莫名的意味。

    兩人一同走出長鴻園，卻沒能走到長春園。只因剛到長鴻園門口，便聞得不遠(yuǎn)處一聲凄厲的尖叫。

    這叫聲凄涼哀絕，痛不欲生，如喪考妣。

    宮廷規(guī)矩森嚴(yán)，宮人們大聲玩笑都要挨杖責(zé)，遑論如此哭嚎。想必，定是出了大事。

    顧綾蹙眉，緩步朝著聲音來處走去。未及走到，鼻尖先傳來一陣血腥味，很濃的血腥味兒，叫人渾身難受。

    顧綾恍惚間想到前世，她臨死前，吐血吐個(gè)不停，房間內(nèi)血腥味兒滿滿，就是這個(gè)味道。

    她有些害怕地抖了抖，停下腳步，驚慌地看向謝延，卻還是咬著下唇試探性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