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寒如冰霜的眸子，始終未曾從顧綾身上移開，哪怕一瞬間。

    第62章 較量

    顧問安手一頓, 目光掃過謝延，在他身上停頓片刻。

    清楚察覺到，謝延的異色。這種異色沒人比顧問安更清楚, 他曾不止一次在自己身上看見。

    謝延……

    原來, 真的是他？

    半晌后，顧問安舉著茶盞站起身, 兩步走到謝延身后，壓住他的肩膀, 含笑道：“大殿下, 聽阿綾說，您曾經(jīng)救過她的命, 臣以茶代酒敬您一杯?！?/br>
    “大殿下若有要求，盡可與臣說, 臣定當(dāng)竭盡全力。”顧問安笑容越盛，“阿綾年輕不懂事, 大殿下不必理會她?！?/br>
    謝延淡聲道：“不敢當(dāng)……”

    他想要站起身，然而顧問安用了極大的力氣, 使勁壓著他的肩膀，讓他動彈不得。

    謝延停頓一下, 仰頭對上顧問安的雙眸, 聲音平淡似水：“舉手之勞，阿綾已百般謝過, 實在不敢當(dāng)?！?/br>
    語氣雖淡，字字句句卻再無以往的漠然寒意。

    顧問安輕輕一笑，將茶盞端到他眼前，“大殿下莫非是不肯給我這個面子？”

    老謀深算的尚書令淡然自若，一雙眼睛仍平靜無波, 帶著笑意。唯有壓在謝延肩膀上的手，越發(fā)用力，幾欲將他肩骨捏碎。

    謝延沉默片刻，伸手接過那杯茶，握在手中，卻沒喝。

    顧問安冷冷盯著他，眼神薄涼，帶著警告的意味兒。

    謝延回視，神態(tài)自若，波瀾不驚。

    謝衡與謝慎再傻，也能看出二人之間的交鋒。

    謝衡輕笑一聲，火上澆油：“大哥這是做什么，舅舅給你敬茶，你若不肯給面子，叫舅舅的顏面往哪兒放？”

    謝慎亦道：“大哥平日里對弟弟們冷淡，倒也無礙，只是不好駁舅舅的顏面吧？”

    這二人拼了命的拱火，百般挑撥。

    謝延充耳不聞，將那杯茶放在桌子上，盯著顧問安的眼睛，平靜道：“我既對阿綾有恩，就該她自己來報，若飲了舅舅的茶，豈非不敬尊長。”

    他難得輕笑一聲，安然垂眸：“誰的恩誰的情，就應(yīng)當(dāng)讓誰來報。自古唯有父債子償，從無子債父償?shù)牡览?，舅舅覺得呢？”

    可是，自古以來還有句話。

    救命之恩，當(dāng)以身相許。

    他執(zhí)意不肯接受顧問安定謝意，非要顧綾來報，話中意味，分外明了。

    他不需尚書令的權(quán)柄，只要顧綾一人。

    顧問安眼神一凜。

    許久之后，慢慢松開手，輕輕一笑，“是我考慮不周，大殿下莫怪。”

    舅舅。謝延被養(yǎng)在宮中二十載，見了他始終都喊“尚書令”，從未和旁的皇子一樣套近乎，喊他舅舅。

    今日破例，一口一個舅舅，果真不是他的錯覺。

    沒想到，孤僻如謝延，也對阿綾生了心思。

    可惜，他來得太晚了，若在時燁之前，倒也不失為一樁好姻緣。

    謝延輕笑，看著他：“舅舅不怪罪，就是好的?！?/br>
    顧問安淡淡道：“大殿下多心了，臣不敢?！?/br>
    謝延這才站起身，恭敬垂首，“雖是舅舅的學(xué)生，然孤男寡女共處到底不妥，我去喊她?！?/br>
    “大殿下考慮周全，豈不聞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道理？”顧問安似笑非笑，慢悠悠道，“阿綾與時燁相談甚歡，若大殿下過去，拆散一對美好姻緣，豈不是造孽。”

    謝延回首，俊美無儔的臉如同一幅畫，“造孽還是行善，端看舅舅的想法?！?/br>
    隨后，不等顧問安多言，抬步朝著水榭內(nèi)走去。

    顧問安捏緊手中杯盞，望著他的背影，仰首飲盡杯中茶水，淡淡對謝衡與謝慎道：“二位殿下自便，臣失陪片刻?！?/br>
    他臉色算不上很好，謝衡與謝慎都沒敢說話。

    ========

    水榭當(dāng)中，顧綾正與李時燁相談甚歡。

    顧綾笑吟吟道：“李師兄上次做的詩，我在阿爹書房中瞧見了，字字絕妙?！?/br>
    說著，吟出那首詩文道內(nèi)容。

    李時燁紅著臉道：“沒有，師妹謬贊，一首小詩，當(dāng)不得什么……”

    “怎么當(dāng)不得什么？我自小就在宮中受大儒教導(dǎo)，然而論起才學(xué)，不及師兄半分，可見師兄才華橫溢。”顧綾歪頭想了想，堅定不移地開口，“若說有誰能與師兄相提并論，唯有上書房的蕭堂蕭先生?！?/br>
    李時燁忽然有些興奮，道：“我仰慕蕭先生許久，能得師妹此語，當(dāng)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師兄仰慕蕭先生？”顧綾詫異，“若是如此，我倒可以帶師兄去見他，你們二人都是飽學(xué)之士，定然一見如故?！?/br>
    “不不不……”李時燁連聲拒絕，“明年春日就要科考，蕭先生要做閱卷官，我不好給他添麻煩?！?/br>
    “再者……”他輕輕一笑，不甚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腦勺，“師妹不知，我更想要靠自己的本事去見他，也好不那般局促?！?/br>
    顧綾啞然，連忙道：“是我考慮不周，師兄莫怪?！?/br>
    “師妹好心……”

    謝延站在水榭外，神色莫測，聽到此處，從陰影處踏出來，淡淡喊：“阿綾?！?/br>
    聲音不高不低，恰好夠讓水榭中的二人聽得清清楚楚。

    顧綾一愣，轉(zhuǎn)身看見他，“大……大殿下，您怎么在這兒？”

    她喊人時，有很短的停頓，旁人或許察覺不到，謝延卻聽得一清二楚。

    謝延靜靜望著她。

    在李時燁跟前，連一聲“大哥哥”都不肯喊，竟要喊一聲“大殿下”。

    這般生疏，真是好樣的。

    李時燁連忙彎腰拱手，行禮道：“草民拜見大殿下?！?/br>
    無人看見，他下拜時，垂下的眼眸中，掠過一絲驚異。

    謝延沒理他，只對顧綾道：“夫人在找你，你該回去了?！?/br>
    顧綾懷疑地看著他。阿娘明知她來做什么，怎么會找她？然而謝延神色平靜，不似作偽，顧綾眨了眨眼，轉(zhuǎn)身對李時燁笑笑：“李師兄，阿娘找我，我先走一步?！?/br>
    李時燁笑笑，魂不守舍道：“好?！?/br>
    顧綾以為他累了，便道：“客院準(zhǔn)備了休息之處，若師兄累了，可去休息一會兒?！?/br>
    李時燁點頭。

    顧綾便想要走，走了幾步又突然頓住，回頭看向李時燁。

    在他不解的目光下，忽然屈膝下蹲，行了個極為正式的謝禮，隨后便起身匆匆離開。

    殮骨之恩，唯有如此，方能報答一二。

    謝延望著她的背影，腳步忽然頓住，回頭看了李時燁一眼，神色越發(fā)寒涼。

    他就這樣好，讓她走了那么遠，都忍不住回頭看一看？

    李時燁捏緊拳頭，小聲道：“大殿下有何指教？”

    謝延冷冷地，一言不發(fā)盯著他。

    李時燁低下頭，小聲又迅速道：“大殿下根基未穩(wěn)，不宜拉攏顧氏?！?/br>
    謝延臉色一冷：“她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第63章 糊弄

    謝延神色冰冷, 眼神里滿滿的，全是質(zhì)問和憤怒。

    他真沒想到，如此隱秘之事, 她答應(yīng)過絕不說出口的事情, 顧綾卻告訴了李時燁。

    她到底多么喜歡這位“師兄”，喜歡到不管不顧的, 可以將一切訴諸于口。

    哪怕當(dāng)初對謝慎，也不曾這般掏心掏肺。

    比較起來, 他們姓謝的男人, 真的像是她掌中的玩物，毋需付出真心。

    怒意, 灼燒著謝延的心口。

    威壓隨著他寒意森森的眼神，一同撲來, 壓得人喘不過氣。

    迫于壓力，李時燁后退一步, 與謝延拉開距離，隨后彎腰, 深深一揖。

    “殿下不認(rèn)得我，我卻認(rèn)得殿下?！崩顣r燁直起身子, 神色自若, “殿下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德行昭昭, 才智無雙，乃圣主之像?！?/br>
    他輕輕一笑，望著謝延，加重語氣道：“若殿下不棄，時燁愿追隨殿下左右?！?/br>
    謝延不語, 一張俊美無暇的臉帶著絲絲嘲諷。

    李時燁垂眸，低聲道：“此事與師妹無關(guān)，她從不曾將別人的事情掛在嘴上。殿下的事，我是從別處得知。”

    “去年春，時燁在京郊救了一對老夫婦?！崩顣r燁輕輕嘆了口氣，“雖不知他的身份，可卻曾見他們于深夜之間，前往殿下的別莊?！?/br>
    他不顧謝延的冷漠，直接道：“連京郊都有殿下的人，敢問殿下，時燁方才字字句句有何不對？”

    謝延淡淡開口：“你想要做什么？”

    李時燁默了默，緩緩撩了撩衣擺，屈膝跪地，仰頭望著謝延，一字一頓：“草民李時燁，愿追隨殿下左右，望殿下勿棄。”

    “所求為何？”謝延淡淡道，“僅此而已嗎？”

    “草民……”李時燁低著頭，臉上帶了一絲暖意與羞澀，“只求待到殿下榮登大寶那日，容許草民與師妹成婚。我……心悅她多年，卻礙于身份不可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