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兒的身份又多一重。

    她拿到衛(wèi)家徽記后頭一件吩咐，是讓潤娘將今日之事告知夫人，想同樣是生過孩子的，她再糊涂也比自己比明白，這么大的事該如何跟月子里的婦人說。

    “你這就把徽記傳給她了？”夫人聽完，端著錦哥兒煮的當(dāng)歸黃芪雞蛋湯，皺眉頭咽下去，數(shù)落潤娘，“當(dāng)家人做成你這樣，我也是頭回見，鳳乖才十七歲，竟比你能拿主意?！?/br>
    潤娘懷抱嬰孩兒，滿目喜愛地不時碰碰他小鼻子，順順?biāo)√ッ?，嘴上不以為然?/br>
    “她可不就比我這做娘的主意正，心眼和膽量也不知何時見長，竟聯(lián)手四殿下來誆我。哎，然則姜還是老得辣，就算她用左手寫密文，可忘了摒棄自己獨有的習(xí)慣，在末尾多點一小圈圈，讓我一眼就識破！”

    夫人送她一聲嗤笑，“識破又如何？你不還是順著孩子演戲，借坡下驢把當(dāng)家權(quán)柄移交了?！?/br>
    潤娘朝她使勁兒一噓，指指孩子道：“你小點聲，這會兒把孩子吵醒，夜里不睡可有你受的。哎呀，你也做娘了，還不懂我心思么，自己的娃怎么都忍不住想慣著縱著。橫豎我是腦子一鍋漿糊，既然她有主意，那便給她權(quán)利，由她去做咯。十七歲又怎么，也不小啦，冰坨子十七歲那會兒，已能在咱園子獨擋一面了?！?/br>
    “她要如何做你都不問問，就那么信她呀，不怕她弄巧成拙？”

    “不是我不問，是她不想說，問也白搭，估摸是怕說出來我不同意吧?，F(xiàn)在論這些為時晚矣，她已經(jīng)和冰坨子帶錦哥兒去張羅了，想來有十足把握。左右有冰坨子在，不會由著她胡來，你就專心坐月子，我就專心伺候月子?！?/br>
    話說到此，孩子突然吭唧吭唧哭了，潤娘伸手摸摸發(fā)現(xiàn)沒尿，便遞到夫人懷里喂奶。

    “他這么能吃，你奶水夠么？”

    “不夠咋辦，讓他吃你的？”

    潤娘笑著一捂胸脯，“你當(dāng)我是甘蔗呀，隨榨隨有！不過碧嵐，我現(xiàn)在好羨慕你??！剛當(dāng)娘那會兒就像掉蜜罐里，孩子一抱，啥苦都忘了。一見這小家伙，就讓我想起鳳乖還吃奶的時候，那真是可愛，誰承想長大了能跟我耍心眼！碧嵐你說，她今日行徑換在皇宮里，是不是就算逼宮？謀朝篡位？”

    孩子嘬得奶頭正疼，偏又被潤娘逗得想笑，夫人憋了又憋，仍禁不住笑到薄肩直顫。

    關(guān)雎館里，鳳兒狠狠一個噴嚏！

    錦哥兒以為她折騰得傷了風(fēng)，起手便去關(guān)窗，被公子攔下。

    “估計她娘正牢sao她呢，別在意，咱繼續(xù)聽李大當(dāng)家吩咐完?！?/br>
    既是當(dāng)家，那便得擺擺款兒！

    鳳兒小手往門外一指，“錦哥哥去把叔叔叫來，記得叫他帶上些唬人的家伙?！?/br>
    錦哥兒聽命而去，公子又湊到跟前，佯裝低眉順眼問她：“那駙馬我給您干點啥？”

    “你啊，嗯，先把園子里所有艷諜的身契找出來給我?！?/br>
    “得令?！?/br>
    直到新舊不一兩沓紙碼到眼前，鳳兒才清楚蝶園里的艷諜究竟為數(shù)多少。還行，不及預(yù)想中的多，處理起來興許能更順利點。

    “男女都為您區(qū)分好了?！?/br>
    瞧公子頂著一張邀功面，鳳兒趕忙捧過他臉，狠賞腦門幾口。哪知錦哥兒剛好帶方晉過來，撞了個正著，方晉作勢要走。

    “如若把我叫來是為看這個，那我可告辭了嗷！”

    鳳兒自然知道方晉并非真惱，只想看她來不來纏，于是面子給得足足的，丟開公子去貼他。

    方晉小胡子一翹又落下，故作嚴(yán)肅問：“叫我來干嘛呀，還要帶家伙唬人，你要嚇唬誰？”

    “不是嚇唬，是唬弄?！彼涯X袋從方晉臂彎里探出來，又指使錦哥兒，“去把晏芳晏華也叫來，不管現(xiàn)下有沒有客人，必須來?！?/br>
    錦哥兒應(yīng)聲便走，方晉疑惑更甚，“到底要干嘛呀？”

    “煩請叔叔待會兒暫時改行當(dāng)回戲子，拿你這堆家伙，假裝為艷諜解蠱。我讓芳華二人做掩護(hù)，你虛張聲勢夠唬住人就行。反正母蠱已死，子蠱也沒用了，他們還能記你個好，你不虧?！?/br>
    意思方晉能理解，但事他不明白，故而問道：“為何突然要做這事？怎么著，你們蝶園要關(guān)門大吉散伙兒啦？”

    鳳兒回頭瞄了眼那兩沓身契，回答他：“散伙兒倒談不上，但該還人的自由是時候還了?！?/br>
    簡直拿錦哥兒當(dāng)狗溜，這剛叫來晏芳晏華，鳳兒又讓他對照著身契，去朗月堂把做艷諜的男倌都叫到關(guān)雎館。

    一張張俊俏臉齊刷刷碼著，連公子都忍不住戲謔：“我這關(guān)雎館從沒這么熱鬧過，從前單看你們也不覺多奪目，這湊到一堆看，還真夠攝人心魂的?！?/br>
    誰都不知乍喚他們來所為何事，也不敢問，卻也各自心知肚明，認(rèn)準(zhǔn)前任花魁才是這屋里的最重角色，不然為何她穩(wěn)坐正中，連公子都站她身側(cè)呢。

    但她沒開腔，還是公子先張嘴。

    “叫你們來，先是要通知一事。衛(wèi)家換人當(dāng)家了，就是你們眼前的鳳姑娘，以后蝶園艷諜盡數(shù)歸她驅(qū)使！”

    周圍一陣寂靜，接著嘁嚓聲四起，有人大膽帶頭問鳳兒：“當(dāng)家的驟然把咱叫齊，可是出了大事？”

    鳳兒使勁兒端著架，盡量沉嗓子，說道：“也不瞞大家伙兒，東燕清理諜人想必有人已經(jīng)知道，如今大岳也跟風(fēng)而動。剛得的消息，大皇子胡之洵蓄意招納咱們，如果不成便將蝶園整個端了。鳳兒想問諸位兄弟，有無人想跟他，又有誰想留在蝶園，亦或有誰想出去。我指的是永遠(yuǎn)的出去，再不回來?！?/br>
    又是一陣嘁嚓，且動靜越來越大，忽而又安靜下來。

    還是先頭那人，怯聲自語，“諜人被官家招納，無異于與虎謀皮。我們一直吃衛(wèi)家諜人的好處，自然應(yīng)以衛(wèi)家規(guī)矩為準(zhǔn)，不會專為哪國當(dāng)權(quán)者所用?！?/br>
    鳳兒便揪著他一個人問：“那哥哥是想留在蝶園呢？還是想拿回自由身，走得遠(yuǎn)遠(yuǎn)，不再以色侍人？”

    他忽然激動，“當(dāng)家的難道不知，我們走不了！我們身上有———”

    “我知道，不就離蠱嘛，可以解，我尋到解法了?！兵P兒打斷他，并朝一旁的芳華姐弟偏了偏頭。

    他登時愣住，而另一人開口：“沒有離蠱又如何，我們這些人皆為無根浮萍，無家可歸，無處可去。且我六歲便被賣到園子，除了伺候人什么都不會，再說又有什么地方能容下做過郎倌的男人？怕不是走出去就成廢物，最終還是要被哪個好男色的大官商賈買去，繼續(xù)靠屁股混飯……”

    氣氛瞬間變得沉重，鳳兒生出一點慌來，求助地看向公子。

    公子回她一眼神兒，大掌事氣派拿得穩(wěn)穩(wěn)的，提高調(diào)門問眾人。

    “你們先都給我清醒點，眼下蝶園隨時迎來生死存亡時刻！新當(dāng)家仁慈，給你們兩條路選：要么留在蝶園，一切如舊；要么拿走身契，另謀出路?！?/br>
    說著他拍拍那沓身契，又指指方晉和芳華姐弟。

    “然而不管選哪條，蝶園都送你們一份大禮———解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