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孩子是他的老來女，自小捧著含著，生怕她受一點委屈。待字閨中時要做最無憂無慮的嬌客，即將出閣時要擇最合她意的俊俏郎君。誰能想到，女兒也有這般委屈的一天，還不愿回家來尋父母？

    簡禎自覺傷了老人的一片心，只得努力地解釋：“爹爹，并非如此的，我是佩服爹爹的能力，遇到什么大案，您都是不慌不忙地處理的漂漂亮亮。我也想成為爹爹這樣的人，這才想著自己獨自應對這件事?！?/br>
    “那后續(xù)如何？衛(wèi)樞這個小子真的要把你趕回家來？”簡大人的臉色略有緩和。

    簡禎再接再厲：“夫君不過是一時之氣罷了，后女兒查明真相，自然無事。如今我在侯府做當家主母，教養(yǎng)幾個孩子，很是自在?！?/br>
    “那小子跑的倒快，去了西北勞軍。待他回來時，要他親自來見我，講明此事?！睈叟那械睦细赣H終于松口了。

    她如釋重負，總算沒成豬隊友：“是，爹爹，我這就去信給夫君?！?/br>
    “此事不必告訴你母親，累她勞心?！焙喆笕撕鋈幌肫饋硎裁矗氐囟?。

    他與老妻結發(fā)三十余年，一路風風雨雨，如今年紀大了，更是不忍要她再憂勞。

    簡禎暗笑，分明爹爹對家里人，也是面慈心軟。

    在簡府同一眾至親歡聚到日落時分，簡禎擔心著家中幾個孩子，早早地向父母辭行。

    簡父簡母見她笑容還是那個沒有煩憂的樣子，心下放心不少，派了家中仆役流水一般往簡禎的車馬之上搬東西。

    粗粗一數(shù)，這帶走的禮物竟比她帶來的還多。

    她一時之間哭笑不得，心里卻泛過一陣暖意。

    原本，簡家眾人在她心里不過是一個陌生的剪影，現(xiàn)在好像慢慢上了色，有了一個暖和的溫度。

    在原本的那個時代，她自小便是孤兒，習慣了一個人支撐，努力不給別人添麻煩?？涩F(xiàn)在簡家的父母兄嫂，一個個都在不遺余力地告訴她：阿禎，無論有什么事，我們一定護著你。

    她知道一味的寵溺會讓人永遠也不能堅強，卻不由自主地貪戀這毫無保留的溫暖。

    我想我會好好的，哪怕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時代。

    *

    岑mama小心翼翼地陪著主子，看著夫人回來便是一語不發(fā)地坐在書案前皺著眉。

    她有些惴惴，生怕夫人是因為她今日自作主張，稟告老爺來龍去脈而生氣。

    事情是經不得人想的，她越想越心慌，急忙跪下向主子賠罪：“夫人，老奴錯了，不該自作主張，把事情都告訴老爺。”

    簡禎嚴肅的臉色一頓，岑mama這是怎么了？

    今日，簡大人怕是對衛(wèi)樞的好感度跌到不能在跌，她自覺是自己這個合作伙伴的鍋，正冥思苦想，欲為在西北的衛(wèi)樞寫上一封信致歉。但考慮到衛(wèi)樞連話都不愛同她說，這信如何下筆，著實讓她犯難。

    看岑mama的樣子，是誤會自己生了她的氣？她確實對岑mama執(zhí)意告狀的事情多有不快，但原身本就是個極愛回家抱委屈的嬌嬌兒，岑mama怕是一時半會兒，還沒調整過來模式。

    她想要同岑mama好好講一講自己今后的打算：“mama，這都三個月過去了，您還看不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是打定主意，做個合格的宗婦，不再同夫君糾纏些情情愛愛，有的沒的了?！?/br>
    “咱們再侯府自在地過日子，不比整日把侯府鬧得雞飛狗跳強？”

    岑mama一臉心疼地看著她：“小姐，奴婢知道您心里苦。

    簡禎：……

    我真的對現(xiàn)狀很滿意，真的。

    小金庫深不見底，小團子白嫩可愛。父母兄嫂都疼愛，便宜丈夫又不在，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快活。

    何苦費盡心機，似原主一樣，拼了命地霸住衛(wèi)樞呢？

    “從前那些，已經不是我的心愿了，我現(xiàn)在一心享受生活，把日子過舒服就行。”一時半會兒也改不了岑mama固化的思維，她只得到，“總之日后不許去父親母親去告狀?！?/br>
    “是?！贬痬ama雖不明白，但還是恭恭敬敬的應了。

    “昨日聽我嫂嫂常氏說，成化坊的林夫子學問極好，為人也和善，很是適合給家里的孩子開蒙。你去備些年禮，明日我去登門延請。免得遲了便被別家聘走。”

    忱哥兒過了年要開蒙的事情，她一直記在心上。幸而衛(wèi)樞很是靠得住，她不必給兒子拼學區(qū)房和京都戶籍。就這擇師一事落在了她的頭上，自然要漂漂亮亮地辦好。

    打發(fā)走了岑mama，她凝眉望著桌上攤了許久的宣紙，咬了咬牙，終于開始落筆。

    “夫君，展信如晤。京中新年已至，氣象一新。聽聞西北苦寒，不知您可還好？”

    簡禎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問候親切又客氣，很是符合她對兩人相敬如賓的期待。她頓了頓筆，繼續(xù)寫道：

    “父親大人極是憂心林姨娘之事，我言夫君早已處理妥當，但因為此事事關重大，還望您回京之日，能與父親好好商談?！?/br>
    正事交代完，她又雜七雜八的記了些流水賬，恭恭敬敬地致上新年祝詞，足足寫了三大頁才完畢。

    簡禎拿牛皮紙信封包好，感受著這實誠的厚度，很是滿意。她揮手叫來個丫頭，由她找人往西北送。

    希望便宜丈夫看在她如此誠懇的態(tài)度上，不要因為自己沒瞞住簡大人而生氣。

    *

    次日，簡禎如期前往成化坊去見那林先生。

    因著年節(jié)，她特地穿了件曳地石榴裙，挽了飛云髻，簪上兩支垂珠金步搖，打扮得一派富貴嬌艷，攬鏡自照，自覺不會失禮于夫子，才滿意地停了手，登車出發(fā)。

    成化坊中多住著京中的教書先生，或是落第舉子，讀書之風猶勝。連此處的坊間風貌，都透著一股書卷氣。

    照著長嫂常氏提供的地址，一行人尋到了林夫子的住處。她候在坊間巷道上，命岑mama去敲那扇烏頭門。

    不一會兒，門被院中人拉開，顯出一個既清且俊的身影。

    林夫子眉目溫和地看了他們一眼，隨即對簡禎拱手行了一禮，透出些君子謙謙的味道來：“貴客上門，有失遠迎?！?/br>
    簡禎有些驚訝：“你認得我？”

    “并不，是昨日簡府的夫人特地前來知會我。夫人請進吧。”林夫子讓開了門，伸手邀請。

    簡禎依言進了門，這間院落小巧精致，小院的墻上擺著花架，精心栽滿了各式蘭草，院中的葡萄架下，一個五六歲的男童在朗朗地念書。

    這孩子年歲尚小，倒是極有定力。他們這一群人上門，也不見他回身分神，照舊身端坐正，念得專注。

    林夫子朝那孩子招了招手：“晏兒，歇息一下，來向貴客見禮?！?/br>
    作者有話要說：　　睡前許愿：明天醒來可以得到姥爺們一個收藏，么么，祝大家像我一樣，做一個甜甜的美夢哦～

    第14章 衛(wèi)府學前班

    林晏聽得父親招喚，起身合上了書，把筆墨端端正正的擺好，這才轉過身來，小步子邁得穩(wěn)穩(wěn)的，向簡禎行禮：“夫人安好。”

    簡禎看著他身如翠竹，拿方巾扎了發(fā)髻，小小年紀，卻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當下贊道：“林夫子，令郎被教得極好，讓人打心眼里喜歡他。”

    她頓了頓，示意岑mama給小林晏發(fā)壓歲錢，又開口道：“嫂嫂都替我道明來意，我也就直說了。不知先生可愿意到我平寧侯府去做西席？”

    沒想到林驥夫子拒了她：“我家中拙荊不幸去世，只留晏兒這一個孩子，若我一人到府上去，多有不便?！?/br>
    林驥的妻子于數(shù)年前病逝，林家日子過得不富裕，連個仆從也無，更沒有家資去再入舉業(yè)。林晏年紀小，他又一心想要教導兒子進學，有這樣的為難，簡禎能理解。

    但她不想放棄，如果說她來時對林夫子報以懷疑，但見到林晏這般翩翩少年的模樣，深知林夫子確實是不可多得的開蒙先生。

    當下多是迂腐的老儒，年輕些的也俱在科舉之路上一點點消磨銳氣，拿這些人來教孩子，她并不愿意。

    老母親苦口婆心爭取道：“林夫子，我是誠心聘你的，家中的孩子與晏哥兒同齡，我并不想由個老儒把他們教的一身呆氣，就晏哥兒這樣，我極喜歡。如您有意，大可以把令郎帶上，與我家中的幾個孩子作伴?！?/br>
    林驥拱著的手緩緩放下，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端坐于堂上的明艷女子。她正扭頭看著一旁的晏哥兒，目光溫和，鬢邊的垂珠步搖微微晃動，映襯著那一身嬌艷的曳地石榴裙。

    他狠狠地勒住自己的視線，念了一遍溫良恭儉讓，繼續(xù)拒絕：“夫人，富貴非吾愿，貴府公子實在是教不了?！?/br>
    被三番五次地拒絕，簡禎也不惱，往林晏懷里塞了把府中新做的飴糖，拉著小男孩的手問：“晏哥兒，我家里有個與你一般大的男娃娃，極想要你去做伴，你可愿同他一起讀書？”

    林晏人雖小，卻也早慧。他幼年失母，父親又舉業(yè)不順，為著微薄收入在這坊市之間做先生，也無力再考科舉，每每令他心疼，恨不能為父親分擔。

    而如今登門的這位夫人，聽說是燕京勛爵人家平寧侯府的當家主母。他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要做陪著少年讀書的小書童，只希望父親能有機會重拾起圣賢書。

    小正太捏緊了拳，朗朗地答：“我愿意去?！?/br>
    只要爹爹不在此蹉跎，他做好被紈绔少爺欺負的準備了！

    “晏哥兒愿意呢。讀書一道，我必會把他同我家的忱哥兒一般對待，也愿意支持先生繼續(xù)參加會試，成就先生一朝登科?！焙喌澰俳釉賲柕貏?。

    “這……”林驥不是嫉富如仇的意氣少年了，他明白衛(wèi)氏侯府的橄欖枝難得，人家又愿意為他解除后顧之憂，著實沒有再拒絕的道理。

    “林驥恭敬不如從命?！彼麖澭鼘ψ系拿髌G美婦施了一禮，當成對主家的拜見。

    簡禎拉住他，很是瀟灑地一笑：“林夫子不怪我強人所難，反倒應我所求，是我該感謝您才是，明日便帶忱兒前來拜見師父。”

    她的態(tài)度滿是自然真誠，對著自己一介布衣，毫無盛氣凌人之意，讓林驥對這個衛(wèi)夫人多了幾分好感。

    辦成了事，她也不多做叨擾，奉上準備齊全的拜師禮，向夫子二人告辭離去了。

    *

    西北雍州。

    朔風呼嘯，飛雪連天。

    來自燕京城的一封家書，被仆役飛馬奉到了衛(wèi)樞下榻的都護府。

    身處刀兵相見的西北前線，衛(wèi)樞也做了一副兵將打扮。

    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

    除了那張過分出挑的臉，與一個身經百戰(zhàn)的將軍別無二致。

    他抵達西北十余日了，日夜兼程，早尋遍了神策軍七大營，把三軍糧草俱都安排妥當。

    之所以還在都護府遲遲不歸，一方面是徹查太子于西北邊軍的滲透，另一方面……

    是他也不知自個兒在別扭什么，看著下屬紛紛喜滋滋地收了年節(jié)的家信，心下隱隱期待著妻子也能給自己送一封。

    萬一是路途遙遠，在半道上耽擱了呢？還是風雪載途，送信人丟了信件？

    他又生怕錯過，連都護府都不大出，特地安排了下屬來此回話。

    杜弒一臉復雜地看著侯爺聽了仆役稟告，著急忙慌地站起，險些踢翻了火盆。

    衛(wèi)樞取了信，還生怕撕壞文字，拿匕首小心翼翼地隔開，湊到燈前去看信。

    空靈裊娜地字體開篇向他道了問候，衛(wèi)樞看著那一句“不知您可好”，似是一股子暖酒入腹，整個人都舒坦了起來。

    他拿手去按了按這幾個墨跡，忍不住微微一笑，又一字一句地向下看。

    杜弒瞧著主子這一臉舍不得看完的樣子，差點沒從椅子上栽下來。

    他深恨自個兒拿不住那滑不溜秋毛筆，把這一臉溫柔的鐵面閻王給畫下來。在衛(wèi)樞下次過度壓榨他的勞動力時，拿出來做籌碼。

    可惜第二段便讓衛(wèi)樞皺起了眉，這話里話外，小心翼翼地透露了岳丈要拿他興師問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