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千萬別回來

    衛(wèi)樞出得門來, 回身看那間破破爛爛的院子，微微瞇起了眼角，纖長的睫羽在陽光下打下一片陰影, 神色莫測。

    “盯著他?！?/br>
    直覺告訴衛(wèi)樞, 這個看似平凡的小家伙絕不簡單。

    隨侍的捧硯一驚，急忙應(yīng)聲：“是?！?/br>
    他悄然招手, 兩位親兵聽令上前。那兩人得了囑咐, 卻有些滿不在乎地樣子，大大咧咧地跟捧硯抱怨。

    “不過一小雞仔般的孩子，并上個躺在病得不成樣的老鰥夫, 也值得這般費心嗎？”

    “就是，捧硯兄弟, 此處窮鄉(xiāng)僻壤, 我等在此暗中監(jiān)視, 只怕是連吃食也尋不上, 您可否勸勸侯爺，再添上兩個人與我們哥倆兒互換行嗎？”

    捧硯板著臉，低聲呵斥：“侯爺做事, 自有侯爺?shù)牡览?。吃了平寧侯府這碗飯, 便要聽主子的話。若是因著你們辦事不得力, 壞了大事, 再也不必回京?！?/br>
    兩人訕訕, 不敢再說話，夾著尾巴尋了個不起眼的地界去蹲守。

    茅草屋里的阿晉側(cè)耳細(xì)聽一行人的腳步遠(yuǎn)了, 這才俯身到常三的床前，輕聲喚他：“三叔?！?/br>
    躺在床上裝睡的常三悄然睜開了眼，一雙枯瘦的手掌勉強撐起身體, 聲音氣息微弱，含糊不清：“可能看出他們?yōu)楹味鴣?？?/br>
    阿晉皺著眉思索半天，不確定地答：“我瞧著，不像是歹人，他們在夾金山一帶的村子尋訪了一遍，舉止還算溫和，沒得欺壓之舉?！?/br>
    常三重重地喘了一口氣，滿身地疲態(tài)：“你父親臨終前把尚在襁褓的你托付給我，我卻不爭氣得壞了身子。

    這些年帶著你東躲西藏，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好孩子，我想你也早便厭倦了這樣的日子。”

    “而今我的身子越發(fā)的不行了，既然這一行大人來此調(diào)查，不妨便把那證據(jù)交給他？也好讓我在死前看到你爹沉冤昭雪，九泉之下得以瞑目?！?/br>
    阿晉帶著淚給一陣急咳的三叔拍背順氣：“您別亂想，報不報仇在我眼里從來都是次要，三叔千萬別丟下我一個人。”

    “我本是個早該死去的人，臨死前能為你安排好前程，也不虛了?！?/br>
    “不，我不相信那大人?！彼髲姷?fù)u頭，“三叔，我寧愿不復(fù)仇，也要您好好的?！?/br>
    常三嘆息一聲，把這小家伙攬到懷里：“你若是懷疑，便再觀望幾天再談。我誠心盼著這位大人是真的查案之人，讓我等得見青天。”

    ……

    千里之遙的東宮內(nèi)，錦衣暗探飛身下馬，匆匆進(jìn)了側(cè)殿。

    太子正斜倚在美人靠之上，捏了過冰后的葡萄，懶洋洋地往嘴里送。

    那果子顆顆飽滿圓潤，如紫水晶一般晶瑩剔透，襯得太子指間蔥白，煞是好看。

    他自個兒似乎也被那一抹純粹神秘的紫色迷住，突然傾身對著那暗探，以指抵唇，示意他安靜，莫要打攪自己玩賞葡萄。

    吧嗒一聲，探子的頭上滴落豆大的一顆汗珠，在積威深重的主子面前不敢貿(mào)然開口，只得利落地跪在地上干著急。

    太子捏碎了那一碟葡萄，厭棄地把爛掉的果子丟入盤中，取了絲帕，慢條斯理地擦起手來。

    “起來吧，有話說話?！彼髻n似地開口。

    暗嘆以額觸地，語氣飛快：“殿下，平寧侯他前往益州，名為檢視軍備，實則翻出了當(dāng)年的夾金山一案。約莫這會兒，人已經(jīng)穿過云橫嶺，開始暗中追查?！?/br>
    “砰"

    太子暴怒，一改方才的氣定神閑，起身揪住暗探的領(lǐng)子，一張俊臉扭曲：“你為何不早說！在這瞧本宮的笑話不成？”

    “屬下不敢，屬下不敢?！卑堤讲桓曳洲q，一味地低頭求饒。

    “你最好祈禱他衛(wèi)仲道沒發(fā)現(xiàn)什么，不然本宮必取你項上人頭?！辟R之年甩了甩袍袖，怒氣沖沖地離開，傳召楊令儀來見。

    六月的天酷熱難擋，楊令儀渾身是汗，急匆匆地趕來，便瞧見一臉驚怒的太子。

    “殿下，您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開口，生怕哪里招惹到脾氣古怪的太子。

    可沒想到自己還是中招，被太子手中的瓷杯連帶著茶水，劈頭蓋臉地砸了一身。

    坐在上頭的賀之年咬牙切齒：“當(dāng)年本宮說要通通殺光夾金山遺民，你偏要本宮掰扯甚么為君以德。如今便被他衛(wèi)仲道揪住辮子，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楊令儀顧不得管自個兒被茶水潑濕的衣擺，驚恐地睜大了眼：“殿下，我們該怎么辦？”

    “你好意思問本宮？若不是你當(dāng)年沒擦干凈本宮的屁股，會出現(xiàn)如今的難堪局面？”

    “是微臣的疏忽，求殿下容臣將功折罪。”楊令儀一邊拿寬袖擦拭額上飛流而下的冷汗，一邊對著喜怒不定的太子求饒。

    “既然如此，便去拿了我的牌子，到長生樓里提人，即刻前往蜀中，把夾金山的賤民給我處理干凈?！辟R之年笑得殘暴。

    “殿下！”楊令儀極為震撼，朗朗乾坤之下屠殺百姓，著實荒誕。

    “還不快去！否則本宮便要你親自領(lǐng)兵，到時候刀槍無眼，誰知道你可否保得住小命？”

    楊令儀手掌一陣陣地發(fā)寒，行于六月似火地驕陽之下，卻如墜冰窖。

    他是個文人，縱使愛使些陰私計策，但想想自個兒要光明正大的屠殺無辜之人，還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抗拒。

    不。

    不可心軟，太子的脾氣他知道……

    家中妻子兒女的笑顏歷歷在目，輕衣肥裘，萬人尊崇的地位亦是難以舍棄。

    這位身居兵部高位多年的朱袍官員在內(nèi)心爭斗了一會兒，還是咬著牙拿定了主意。

    要怪，便怪你們命不好，生在夾金山，可能知道了不該知道的吧。

    ……

    小男孩打著赤腳，瘦骨伶仃的胳膊提了個被燒的通體焦黑的破瓦罐，一臉希冀到出漆黑的藥汁給躺在床上的三叔。

    自那日談話已經(jīng)過去十余天，三叔的病日益惡化，見天地咳血，整日整夜地睡不著覺。

    阿晉看在眼里心急如焚，可是這荒涼破敗的夾金山哪里有大夫，偶爾遇見一個赤腳游醫(yī)，也拿不出那些個銅板請來。

    他只能獨自一人進(jìn)山，拿藤曼捆了身子，艱難地趴在峭壁之上，照著偏方給三叔采藥。又自個兒拿爐子煎藥，給常三服下，一心盼著三叔的病能好。

    不幸的是，那黏糊糊的草藥汁每日不落地灌下去，三叔的病卻不見起色。眼瞅著他越發(fā)地不行了，整個人顯現(xiàn)出油盡燈枯的樣子來，素來淡定的阿晉也忍不住慌了神。

    今日的常三難得清醒了一陣子，扶著阿晉的手喝了兩口藥，無奈地嘆息一聲：“阿晉，這些日子你看了也看了，查也查了，那位大人的品行你可放心？”

    “我這身子已是拖不得，若你那定了主意，今日便去吧，把我們守了多年的東西，交給衛(wèi)大人?！?/br>
    阿晉咬牙。

    確如三叔所說，他的身子骨眼見得病入膏肓，家中又沒得銀錢給他看病。若是懷里那東西可以向衛(wèi)大人換的銀子給三叔看病，他著實沒甚么舍不得。

    思及此，黑瘦的小男孩鄭重地點了點頭：“三叔，今日我上山采完藥，便去尋衛(wèi)大人。”

    常三見他終于答應(yīng)，一時之間寬慰不已，好似心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臉色也好些，被阿晉扶著下了床，吃了半個水泡的黑面窩窩頭。

    阿晉心下高興，急忙把人扶回破板床上，對著他叮囑：“三叔，估摸著時間，一個時辰之后衛(wèi)大人的馬隊方才回來，我先上山給您采藥，回來便去村口迎他。”

    常三自是答應(yīng)，靠在墻上，帶著笑看著他背了竹筐出門。

    他昏昏沉沉地閉上雙目，卻覺得沒過上一會兒，外間便傳來了馬啼沉悶地敲擊聲，恍若雨天里遲來的雷。

    常三心下疑惑，今日的衛(wèi)大人一行，那么早便來了嗎？

    誰知還不待他挑開窗子看上一看，那扇破門忽然被暴力地踹開，擠進(jìn)來一群黑衣壯漢。

    “老頭兒，你家?guī)讉€人？”為首的獰笑，率先開口詢問。

    常三艱難地抬身，正欲回答，卻忽然看到那人手里的砍刀，刀尖上正正巧滑落一滴血，吧嗒一聲砸在地上，聲音幽微詭異。

    他心中警鈴大作，努力自然地開口：“草民不過一個老鰥夫，無妻無兒，病得快死?！?/br>
    黑衣壯漢聞言，獰笑著提刀上前：“哦，老鰥夫？我瞧你病的辛苦，今日兄弟便助你一臂之力，提前送你見閻王。”

    厚重的鐵刀刀刃閃亮，在常三驚恐地目光之下，給他來了個致命一擊。

    床上的男人一顆頭顱不正常地垂在破床上，頸部被刀刃割的大開，鮮血汩汩外流。

    他尚存的意識看著一行人四處散布，處處見血。整個小村子里處處傳來驚慌的叫喊聲與殘忍的戮殺聲。

    那些人手段極其殘忍，似乎是帶著屠村的打算來，無論是老弱婦孺還是精壯男子，一個也沒打算放過。

    不過片刻之間，小村子里便堆滿了尸體。

    阿晉，千萬別回來……

    彌留之際，他腦海里最后一個念頭，無疑是慶幸阿晉躲過一劫。

    作者有話要說：　　崽崽今天滿10w字啦，開心。

    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蠢咕成為作者滿一個月了，今天揮淚告別新晉榜，謝謝姥爺們陪著我走過這30天。

    比心(≧▽≦)，此后會更加努力噠～

    第32章 我跟你走嗎

    小小的村落自嘉元五年以來蒙受橫災(zāi)。因著一件藏銀案, 大半精壯死于非命。如今散散落落的幾間破茅屋中多半是老弱婦孺，毫無抵抗之力。

    一行黑衣人很快便結(jié)束殺戮，整個村子于青天白日之中寂靜的可怕, 偶爾傳來一聲凄涼的雞鳴。

    首領(lǐng)謹(jǐn)慎地掃視一圈, 確定再無活口，揮手招來屬下熟練地澆上桐油, 空氣里彌漫著嗆人地油臭味。

    思及主子臨行前的囑咐, 他在懷中掏出張黃銅鑄成的令牌，狀似隨意地丟在地上。

    一行人差事完成，也不多留, 接連飛身上馬，于馬蹄沉悶的觸地聲中消失在了清晨的興安道, 徒留那小小的村落, 葬于漫天的火光之中。

    沖天的黑煙竄地而起, 直上云霄, 幾乎籠罩了半個山頭。

    阿晉正懸在崖壁之上，艱難地去夠一株車前草，風(fēng)里傳來的焦糊味讓他眉心一皺, 急急忙忙爬上山崖, 放眼遠(yuǎn)眺村子的方向。

    在蔥蘢林木的遮蔽之下, 一股濃煙愈演愈烈。他心道不好, 連草藥筐子都顧不得背上, 撒開雙腳朝山下奔去。

    越靠近村子，便越發(fā)感到一陣陣灼人的熱浪撲面而來, 帶著燃物特有的焦糊味。他跑到村頭一看，稀稀拉拉的茅草屋早已化身為一片火海。

    阿晉顧不得危險，一頭扎進(jìn)去去尋三叔。

    破敗的院子被煙熏得灰黑, 他乍然瞧見門口那一對血腳印，心怦怦跳起來，急切地沖進(jìn)門去。

    屋內(nèi)的破板床之上，常三的頭顱無力地垂落，頸上汩汩流出的血液在地下匯成一道赤色小河。

    阿晉呲目欲裂，撲上前去：“三叔！”

    “三叔，你別嚇我！”小孩兒因著常年的營養(yǎng)不良，手指干枯黑瘦，對著那一地的血泊，竟不知該把手放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