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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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小鵬沒留意,放學(xué)他就跑了。 “應(yīng)該是吧,不回家他留在公社干嘛呢!” 梅蕓芳心一橫,站了起來說:“你去孟叔家把板車借過來?!?/br> 外面太陽那么大,陳小鵬不大樂意:“媽,借板車干什么?” “讓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廢話?!泵肥|芳橫了他一眼。 陳小鵬只好灌了一口水,慢吞吞低出了家門。 等兒子一走,梅蕓芳立即進了屋,拍了拍躺在床上的陳老三:“老三,老三,我給你說個事?!?/br> “啥事?”陳老三睜開黑沉沉的眼睛。 梅蕓芳長嘆了一口氣說:“你看啊,咱們家今年工分本來就少,小鵬還要上學(xué),哪里都需要花錢。你現(xiàn)在這一受傷,肯定趕不上收玉米、水稻,得少掙好幾百工分,咱們今年分的糧食鐵定不夠吃。為了這個事啊,我這幾天愁得都睡不著。我已經(jīng)去找了媒人,讓她去回話,看劉家和殺豬匠兩家誰給的彩禮多,就答應(yīng)誰家?!?/br> 邊說梅蕓芳邊觀察陳老三的臉色,見他臉色稍緩,又說:“不過這筆錢啊,咱們得攢著,過幾年給小鵬說媳婦兒。咱們倆以后肯定跟著小鵬過,他娶不上息媳婦,我跟你得多愁啊??蛇@樣一來,我也變不出東西給你補身體啊,可看著你現(xiàn)在這樣,我心里也難受啊?!?/br> 陳老三向來耳根子軟,聽梅蕓芳這么一說,也忘了前幾天梅蕓芳的不耐煩,溫聲說:“三娘,這個家里里外外都要靠你,辛苦了?!?/br> “辛苦啥,你好,咱們這個家才能好。我辛苦點不要緊,只要你快點好起來,小鵬以后過得好,我就知足了。只是我一個女同志,沒本事,上山抓不到野雞野兔,下河也撈不到魚。我聽說啊,陳陽家的伙食好,他經(jīng)常上山下河弄點東西回去打牙祭,你要是能去他那兒養(yǎng)傷,肯定恢復(fù)得更快?!变亯|到這里,梅蕓芳覺得差不多了,遂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陳老三也有點意動。 大兒子家住的是磚瓦房,寬敞明亮,肯定比他這間幾十年,光線昏暗的老房子住著舒服。而且分家半年多來,福香小臉都長出了一點rou,還長高了一點,他們家的伙食肯定不差,至少不會一天三頓吃南瓜。 “可是陳陽不會答應(yīng)的?!?/br> 沒看他都受傷半個多月了,陳陽也沒來看他一眼嗎? 梅蕓芳見他松了口,頓時覺得這事有戲,嗔了陳老三一眼:“你怕他做什么?他除了不答應(yīng),你這個當(dāng)老子的去他那兒,他還能把你趕走不成?你兩個兒子,受傷這么久,都一直在咱們家養(yǎng)傷,也該去陳陽那兒好好養(yǎng)養(yǎng)了。” 請神容易送神難。只要把陳老三送過去了,他人沒好全,梅蕓芳就不會讓他回來。陳陽除非想讓全村的人都戳他的脊梁骨,罵他不孝,不然他就得伺候老頭子。 這樣,既節(jié)省了兩三個月的糧食,也省了她一樁事。不然還得每天給陳老三洗衣做飯,扶他上廁所,連喝口水也要給他送到床邊。 陳老三不吭聲。 自從上次陳陽告了他,害得他被公社關(guān)了十天后,陳老三就有點怕這個大兒子。 看他這副慫樣,梅蕓芳就氣不打一處。要不是怕罵他,兩口子吵起來,陳老三不聽她的,她真想把蒲扇拍他臉上。 “他是你兒子,你受了傷他該伺候你。這才幾個月呢,他就不管你,那等你老了,你還能指望他給你養(yǎng)老送終嗎?我就不信了,我把你送到他們家門口,他還能馬上把你送回來,他總得做做樣子吧。你就不想住磚瓦房,三天兩頭吃rou?”梅蕓芳一個勁兒地挑動他的情緒。 陳老三不知被哪句話觸動了,終于松了口:“好吧?!?/br> “誒,這就對了嘛,我給你收拾兩身衣服帶過去。老三,你也別犟,要陳陽對你不好,你就哭,你就嚎,讓全村的人都聽聽,到時候他就不敢對你不好了?!泵肥|芳又給他出主意。 她覺得陳老三也是個傻的。不管怎么說,陳陽都是他的親兒子,兒子養(yǎng)老子,天經(jīng)地義,陳陽要敢不孝順,他就使勁兒哭啊,逢人就說,只要陳陽還想在榆樹村過下去,他就得孝順?biāo)H爹。 陳老三本來有點好面子,不大愿意。但受傷這半個多月來,什么事都要靠人,要看梅蕓芳的臉色,已經(jīng)讓他的面子磨得差不多了。最重要的是,他也迫切地想過更好的生活。 也許兒子和女兒會比較靠得住呢?旁的不說,跟著他們住和吃的總比現(xiàn)在強,他也能好快點,不用一直躺在床上做個廢人。 兩人商量好,正巧,陳小鵬也把板車推回來了。 梅蕓芳出去,讓他把板車放在院子里陰涼的地方,然后在上面鋪了一層草,再將陳老三攙了上去,推著出了門:“小鵬,把你爸的衣服帶上。” 陳小鵬撓了撓頭,拿著衣服跟在后面,好奇地問:“爸,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去你哥家?!编l(xiāng)下都是泥土路,坑坑洼洼不好走,梅蕓芳到底是個女人,力氣不夠大,車子推得歪歪斜斜的,趕緊叫兒子,“小鵬過來幫幫忙?!?/br> 母子倆將陳老三推到了陳陽家,不光陳陽在,陳福香也從學(xué)校回來了,就連岑衛(wèi)東和陳向上也在。 推到院子門口,梅蕓芳把板車靠在石頭上,站在門口就大聲嚷嚷說:“陽陽啊,你爸受了傷,我一個婦女,攙不動他,上茅房什么的很不方便。你今天考試也忙完了,照顧你爸一陣子吧,等他能下地了,我就把他接回去。我這也實在是沒辦法,小鵬人小,力氣也不夠,辛苦你了?!?/br> 陳陽看梅蕓芳站的位置,還有大嗓門,就知道她這話不光是說給自己聽的,也是說給村子里人聽的。 看來她是打定主意想把陳老三推給他們了。 陳陽當(dāng)然不答應(yīng),他說:“梅蕓芳,我們已經(jīng)分了家,等我爸年紀(jì)大了,失去了勞動力,我自然會養(yǎng)他?,F(xiàn)在他這摔傷只是暫時的,只要兩三個月就會恢復(fù),你確定要把人推給我們?” “什么推不推,這不是我照顧你爸不方便嘛,你力氣大,麻煩你了!”梅蕓芳笑盈盈地說。 陳陽笑了:“我白天要去公社訓(xùn)練,福香要念書,中午家里都沒人。你那里不方便,我們家豈不是更不方便?你把他送過來,白天誰管他的吃喝拉撒?” “這個沒事,你把家里的鑰匙給我,中午我過來給他做飯就是?!泵肥|芳厚顏無恥地說。 她這哪里是想來做飯,分明是想占他們家便宜,搞不好等他們晚上回來,家都被她搬空了。這種家務(wù)事,最是難斷,回頭也只能自認(rèn)倒霉,所以她的這個要求絕對不能答應(yīng),但也不能直接拒絕,否則回頭別人還要說他無情無義。 陳陽干脆利落地拒絕了她:“不用了,你確定真要把他放我們這兒嗎?” 看他的樣子,似乎是松口了,梅蕓芳喜不自勝,戳了一下陳老三:“你爸也想你們兄妹了,是吧,老三?!?/br> 陳老三憨憨地點頭:“嗯,陽陽,福香,我,我也想你們了。” 陳陽沒看他,直接對梅蕓芳說:“當(dāng)初分家的時候,咱們已經(jīng)默認(rèn)了他跟著陳小鵬?,F(xiàn)在他不過受了點傷而已,醫(yī)生說了,也就修養(yǎng)兩三個月就好,你就不耐煩照顧他了,大太陽的就把他推到我們這兒來。既然這樣,那他以后就跟著我吧,我給他養(yǎng)老送終,陳小鵬以后愿意給他多少都隨便你們?!?/br> 梅蕓芳意外又驚喜,還有這么好的事? “這,這怎么好意思呢,以后小鵬肯定跟你一起給你爸養(yǎng)老,你們是兄弟嘛,打斷骨頭連著筋,咱們才是一家人?!泵肥|芳假惺惺地說。 陳陽沒理會她這種虛偽的言辭,又重復(fù)了一次:“我的提議你沒意見吧?” 梅蕓芳當(dāng)然要答應(yīng):“沒,陽陽有心了,你這么孝順,就按你說的辦?!?/br> 陳陽頷首:“既然這樣,我去找隊長,把我爸的戶口轉(zhuǎn)到我這邊,工分也劃到我這邊?!?/br> “不是,這轉(zhuǎn)戶口干什么,還有工分,你爸以后還要吃飯呢!”梅蕓芳不樂意了。 陳陽瞟了她一眼:“我爸以后都跟著我了,就跟我一個鍋里吃飯,他的工分當(dāng)然要劃過來,不然我們吃什么?行了,麻煩你把我爸推進來吧,我去找隊長?!?/br> “哥哥,既然爸以后要跟咱們過了,那爸的東西是不是也該全部搬到咱們家啊?”陳福香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一臉天真地問道。 陳陽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當(dāng)然,福香不提醒,我都忘了,等從隊長那里回來,我就去搬?!?/br> “不用了,我讓栗子去搬?!标惛O懔⒓闯踝诱辛苏惺?,“趕緊去把我爸住的那間房子拆了,你知道的,最中間那一間,最好的那一間。” “死丫頭,你要干什么,那是我們的房子!”梅蕓芳?xì)獾酶翁邸?/br> 陳福香眨了眨眼,一臉地?zé)o辜:“爸以后不是都要跟著我們了嗎?我們家才兩間房子,不夠住啊,把那間拆了給爸建間新房子,對不對,哥?” 陳陽笑了,摸著她的頭,寵溺地說:“對,還是咱們福香想得周到。梅蕓芳,那么大一座房子,我爸總不至于一間屋都沒有吧。我們也不拆多了,就拆一間,上面的木料都拿來給我爸搭屋子?!?/br> 兄妹倆一唱一和的,梅蕓芳說不過,她擰了一把陳老三:“好好的房子就要被拆了,你死人啊,說句話啊?!?/br> 陳老三當(dāng)然不樂意看到房子被拆,他趕緊說:“陽陽,拆房子就算了吧,我,我就住一段時間,最近家里都要三娘忙,她力氣又小,照顧不過來。等,等我好了,我就回去?!?/br> 真是個好爹啊,還是舍不得他的婆娘和小兒子,那來他們這里做什么?需要的時候,就認(rèn)他這個兒子,不需要的時候就把他一腳踢開,可想得真美。 陳陽笑著說:“不用,你才摔傷半個月,他們就照顧不了你了,下次你又出事怎么辦?說好我給你養(yǎng)老的,那就從今天開始,以后你就跟著我們兄妹,我給你養(yǎng)老?!?/br> 神他娘的養(yǎng)老,陳老三才四十歲,還能再干二三十年呢,誰要他養(yǎng)?陳老三倒過來養(yǎng)他們還差不多。 這陳陽好深的心機,分明是想現(xiàn)在就把陳老三弄到他們家,給他干活掙工分。 梅蕓芳當(dāng)然不答應(yīng),陳老三的工分比她高,是家里的頂梁柱,沒了男人,就她那點工分,怎么夠他們母子分。 “陳陽,我跟你爸還是夫妻呢,哪兒把夫妻拆散的,你這做的什么事?”梅蕓芳不爽地說道。 陳陽瞥了她一眼:“你也知道你跟我爸是夫妻。那他摔傷了,你怎么不照顧他?別說我們兄妹照顧得更精細(xì),更好之類的,誰不知道,我跟福香白天都不在家。行了,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強你,但人送過來了,你以后也不用來接了,我爸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皮球,隨便你踢來踢去。” 說著,陳陽就要去接板車。 這下輪到梅蕓芳不樂意了,她遲遲不松手,但又說不出把陳老三帶回去的話。 憑什么,陳老三出了事,陳陽既不伺候,又不出錢,就沒這樣的道理。 “媽,媽,那只猴子在扒我們的屋頂!”忽然,陳小鵬大叫道。 梅蕓芳偏頭一看,果然看到栗子在房頂上,弓著身子,扯麥稈扯得正歡,一把又一把,丟得它自己腦袋上都是草。 梅蕓芳的心在滴血,她的房子,就要被這只該死的小畜生給拆了。 也顧不得陳老三了,梅蕓芳拔腿就往家里跑,跑到院子里,抓了一根竹竿就往房頂上打去。 見竹竿掃來,栗子一個翻身,迅速地滾到了另一面。 “小畜生,再不滾,老娘打死你!”梅蕓芳?xì)獾媚樕F青,手抓住竹竿,大口大口地喘氣。 匆匆趕回來的陳小鵬指著房子的另一側(cè):“媽,它,它在另外一邊?!?/br> 梅蕓芳趕緊拿著竹竿繞到房子后面。果然,這只該死的猴子并沒有走,而是繞到了背面扯屋頂上的草,已經(jīng)被它扯出了一個洞。 好好的房子就這么弄壞了,梅蕓芳心情糟糕透頂,舉起竹竿朝栗子打去。但栗子機靈得很,趕緊往屋脊上滾,然后坐在房子的最高處,沖梅蕓芳做了一個鬼臉:“吱吱吱……”丑八怪! 然后它又開始扒拉房梁。 梅蕓芳?xì)獾每煺耍闪艘谎坳愋※i:“不知道拿根竹竿來幫忙???你在屋前,我在屋后,咱們倆一定要打死這只小畜生?!?/br> “哦?!标愋※i趕緊又繞回了院子里,找了根長竹竿,舉起來,一起往栗子身上掃去。 栗子立即跳開,順著屋脊灶房的方向跳。 人拿著竹竿跑的速度哪跟得上猴子,而且栗子還有個天然的便利,它會爬樹。 陳家這是老房子,屋后栽了竹子,屋前種了樹,都有不少年頭了,竹子、樹枝垂下來,離房屋并不遠(yuǎn)。栗子站起來,一伸手,抓住一截樹枝就爬到了樹上,然后坐在高高的枝頭”吱吱吱“叫個不停。 梅蕓芳罵咧了一會兒,實在拿栗子沒辦法,只好恨恨地丟下了竹子:“小畜生,除非你永遠(yuǎn)在樹上,不然我弄死你!” 她氣得走進了屋子里,看著房頂上透光的那一處,覺得糟心極了。 這還沒完,剛坐下,屋頂上又傳來了擦擦擦的摩擦聲。 梅蕓芳抬頭一看,正好對著一張毛乎乎尖嘴猴腮的臉。 “吱吱吱……”栗子沖她做了個鬼臉,然后丟下一把麥稈,好巧不巧,正好落到梅蕓芳面前的杯子里。 “小畜生,我要殺死你!”梅蕓芳?xì)獾门芰顺鋈ァ?/br> 但栗子又已經(jīng)爬到了大樹上。 梅蕓芳?xì)獾貌铧c吐血。 這下連聞訊而來的村民都有點同情她了。招惹上這么一只古靈精怪的猴子,也是她倒霉。 偏偏陳福香還嫌不夠似的,她站在人群里,仰起頭說:“栗子,就你一只猴子太慢了,去山里把你的小伙伴叫出來吧。趕緊地,拆完了,等分了花生,我給你們吃花生。小心點啊,就拆我爸住的那間屋,別不小心把旁邊的屋子給拆了!” “吱吱吱……”栗子偏著腦袋,比劃了兩下。 梅蕓芳不相信一只猴子聽得懂人話,偏偏對方還真的蹦到了樹梢,抓住樹枝,跳到后面一棵樹上,幾個縱躍,就消失在了視野中。 “你……你叫它回來。”梅蕓芳沒法管栗子,立即跑到了陳福香這個罪魁禍?zhǔn)酌媲啊?/br> 緊隨其后跟來的岑衛(wèi)東不好出面,他給陳向上使了一記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