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福香不贊同地看著她：“青青，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呢？”

    “什么意思？”于青青放下了手。

    陳福香眨了眨眼說：“在我們鄉(xiāng)下，肯定是兒子最重要，好東西也一定是先緊著兒子，除非有多的，才可能給媳婦。工作這么重要的東西，你弟弟都沒有，卻先給那個小雨？而且以后他們結(jié)了婚，你弟弟要一直沒工作，那小雨上班掙錢養(yǎng)他嗎？小雨他們家的人會答應(yīng)？”

    怎么可能？從非要讓他們家搞定工作這事就看得出來任家人非常強勢，而且要求高，他們怎么舍得委屈自己的女兒嫁過去大著肚子天天掙錢養(yǎng)男人。

    于青青想起了那天劉奶奶無意中的一句話”你媽好像要退休了“，她當時因為太過震驚，這幾天又渾渾噩噩的，完全沒想起這件事。

    現(xiàn)在看來，劉奶奶這話怕不是空xue來風。如此一來，就解釋得通了，她嫁給孫建明，給小雨弄個工作，然后她媽再提前退休，把工作給于偉。

    這樣，他們小兩口就都有工作了，真好，真好！

    “青青，青青……”陳福香看她突然哭了起來，慌了，趕緊把手帕遞給她。

    于青青站了起來：“福香，我要回家一趟?！?/br>
    “不是，青青，你怎么啦？”陳福香弄不明白，自己隨隨便便說了一句話，青青怎么突然哭了起來。

    于青青一把抹干了眼淚，眼神堅定地說：“福香，謝謝你提醒我，讓我認清了一個事實?！?/br>
    父母是愛他們的，毋庸置疑，但愛也有多少和深淺之分，跟于偉各站天平的一端，她這端的分量極輕。

    陳福香看她這副樣子，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去：“我陪你?！?/br>
    “謝謝你，福香。”于青青說著，將那塊還沒啃完的雞腿放回了飯盒里，然后將盒子蓋上。

    見狀，陳福香叫住了她：“青青，等一下。”

    她把自己碗里的那只雞腿一塊兒夾了出來，放回了飯盒里，氣憤地說：“咱們還給他們，不受他們這糖衣炮彈的誘惑！”

    “嗯，福香你說得對?！庇谇嗲嗄闷痫埡校惛Ｏ闳チ虽撹F廠的家屬區(qū)。

    她家分房分得早，因而分到了一處平房，本來只有三間屋，后來家里孩子多，住不開，又想辦法在側(cè)面多搭了一個非常小的側(cè)間。

    這個點，正是吃晚飯的時間。于家今晚的飯菜比較豐盛，因為有一道冬瓜燉雞湯，雖然雞rou少，冬瓜多，但有得吃就很不錯了。

    兩個孩子都很興奮，舔了舔嘴唇，嬌聲嬌氣地說：“mama，我想吃雞腿?！?/br>
    于家大嫂也算是做飯的老手了，她一看就知道盆里不光沒雞腿，也沒多少rou，都是骨頭和雞頭、雞脖子、雞爪子之類的，顯然rou不是藏了起來，就是給其他人吃了。而他們回來之前，就小叔子一天到晚在就好吃懶做。

    她把雞爪夾給兩個女兒，指桑罵槐：“吃什么吃？一天到晚在家吃閑飯，還想吃雞腿！”

    于偉沒吃成雞腿，還被大嫂隱晦點名了，不大高興地嘟囔：“又不是我吃的。”

    “是啊，你沒吃，這雞腿還給你們，這么昂貴一只的雞腿，我可吃不起！”于青青推開門，啪地一聲將飯盒放在了桌子上，“媽今天給我端了一只雞腿過來，至于還有一只去了哪兒，我就不知道了?！?/br>
    于母不曾想她會過來，連忙站了起來：“青青，你吃飯了嗎？坐下再吃一點吧？”

    于青青看著跟往常一樣關(guān)心她的母親，只覺得心底發(fā)寒，再也感覺不到一絲溫情。她咬緊牙關(guān)說：“媽，我問你，你是不是要提前退休了，那你的工作打算給誰？”

    于母臉色一白，不知道這事怎么被不經(jīng)?；丶业拇笈畠褐懒耍齽恿藙幼炱ぷ?，不知道該怎么說。

    旁邊的于小妹聽到這話，錯愕地抬起頭，看著母親，又看看jiejie，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樣子。

    只有于大嫂跟個沒事人一樣，繼續(xù)吃飯，還不忘多往自己兩個女兒碗里多夾點rou。

    于青青的目光一一掃過屋里的眾人的表情，然后得出一個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這件事，除了不懂事的孩子，全家唯二被瞞在鼓里的就只有她和小妹。

    屋子里的氣氛很是沉悶。

    “行了，坐下吃飯，吵吵嚷嚷的也不怕人笑話?！弊谏鲜椎挠诟覆粣偟仨擞谇嗲嘁谎?，“別在外面聽風就是雨，讓你朋友一塊兒進來吃飯?！?/br>
    于青青看到他們這副反應(yīng)，如何還不知道，自己的猜測是真的。她閉上了眼睛，質(zhì)問道：“你們把當初說好給小妹的工作給了于偉，她以后怎么辦？”

    見已被她知道，沒法隱瞞了，于母咬了咬唇：“這……你meimei還要念好幾年書，等她畢業(yè)以后總會有辦法的?！?/br>
    “辦法？什么辦法？現(xiàn)在大學(xué)停止招生考試了，改為推薦，你們是能給她弄到推薦名額，還是直接給她找份工作？別畫大餅了，你們要有這本事，就不會提前退休，讓于偉去頂替你的工作了?！庇谇嗲嘁豢跉獯疗屏诉@個家里人盡皆知的秘密。

    于小妹聽到這話，手里的筷子啪地一聲掉到了地上，錯愕地看著父母，晶瑩的眼淚一下子就滾了出來。

    被女兒當眾下了面子，于父猛地將筷子拍在桌子上：“夠了，我們做父母的辛辛苦苦把你養(yǎng)大，就是讓你這么來質(zhì)問我們的？”

    于青青毫不退縮：“當初說好抽簽，大哥和小妹運氣好，抽中了簽，就應(yīng)該由他們倆頂替你們的工作。如今你們卻說話不算數(shù)，說到底，在你們心目中還是兒子最重要?！?/br>
    “你反了天，我生你養(yǎng)你一場，就是讓你這么對我大小聲的？”于父怒瞪著她，“你要跟我理論是吧，那我就跟你好好理論理論。工作給了你弟弟，以后他娶媳婦，生孩子還是姓于，等他年紀大了，退休后，工作傳給他的兒子，還是咱們老于家的，他能留在家里傳宗接代，給我們養(yǎng)老送終，守住我們家的東西?？赡銈兡?？回頭出嫁后，就是別人家的人，生的孩子跟別人姓，留在別人家孝敬伺候別人的父母，我把工作給你們，還不是便宜了外人，你說我們該不該把工作給你弟弟？”

    于青青被堵得啞口無言，似乎從這樣講，父母又沒有錯。

    “話不能這么說，人無信而不立，當初是你們自己決定抽簽公平?jīng)Q定誰能頂替父母的工作，現(xiàn)在又做這種小動作，如何給子女、孫輩樹立良好的榜樣？再說，如果人人都像你們這樣想，那大家都別生女兒，全都生兒子算了，還要女兒干什么？”陳福香站了出來，氣鼓鼓地說。

    這次輪到于父無話可說了，他不知道這小姑娘是真傻還是裝傻，沒有女人，誰來生兒子、孫子？

    講理講不過陳福香，他惱火地訓(xùn)斥道：“哪來的小丫頭，這是我們家的事，用得著你一個外人管？”

    “我為什么不能管？我也是女兒家，你這么說姑娘家，我就不高興。你們養(yǎng)青青花了多少錢？青青上班的工資都交給了家里，以后也要孝敬你們，你們憑什么說白養(yǎng)她了？青青是我朋友，我不允許你們欺負她?！标惛Ｏ悴挪慌掠诟改?，比他有氣勢的人她不知道見過多少。

    于青青聽到這話，心里暖暖的，也從于父那番似是而非的話中回過神來，她把陳福香拉到一邊：“不用扯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說到底，你們就是要反悔對吧？那以后小妹怎么辦？你們想過嗎？”

    “青青，你和小妹也都是我的女兒，手心手背都是我們的rou，做出這樣的決定，我跟你爸也很難過。但你弟弟的事已經(jīng)發(fā)生了，咱們，咱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毀了吧？所以只能先緊著他，再慢慢想辦法，給你meimei弄個工作。”于母說著又哭了起來。

    但她的眼淚已經(jīng)打動不了于青青了。

    “他這輩子不能毀，我跟小妹就可以，對嗎？為了一個兒子，你可以犧牲掉兩個女兒的前途和幸福？真好??！”說著說著，于青青就笑了，笑聲說不出的諷刺。

    虧得她在吃晚飯的時候，還跟陳福香說，她爸媽其實很疼她呢！結(jié)果才多久就被打臉了。

    “什么叫犧牲？孫建明哪里不好了？人家在百貨大樓上班，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差事，要嫁給他，以后你想買什么都能弄到手，這是多大的福氣，你還不知足。”于父氣得胸口不停地起伏，責備地看著她。

    “這么好，那你嫁去?！庇谇嗲嘀?，在這一點上，她跟家里人根本沒法達成共識，如今她也失去了說服家里人的想法，“總之，我是絕對不會嫁給孫建明的?！?/br>
    事到如今，已經(jīng)不是孫建明好不好的問題了。她絕不可能用自己的婚姻去給于偉的媳婦換份工作。

    聞言，于父氣得暴跳如雷：“你要不嫁，以后就別再踏進這個家門，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哎呀，他爸，你說啥糊涂話呢，有話好好跟青青說，你不要這樣?！庇谀高B忙攔著他，焦急地勸阻道。

    于父惱火地瞪了她一眼：“你別管。既然她一點都不為家里人著想，一點都不為我們當父親的想想，那我也沒這個女兒。她要走，你就讓她走，走了以后誰都不許再去找她?！?/br>
    “放心，我走了，以后就不會再回來。”于青青氣沖沖地吼道。

    一直沒作聲的于家大哥見了，看看父親，又看看大妹：“你們，你們別這樣，都是一家人……”

    但沒人聽他的，于父火大的說：“那也得她把咱們當自家人?！?/br>
    于青青不理他，看向茫然無措的小妹：“你跟我走嗎？”

    于父一聽這話，暴跳如雷：“你不要這個家就算了，還慫恿你meimei，你趕緊給我滾，我沒你這樣的女兒?！?/br>
    “于紅雁，要不要跟我走？我的工資還養(yǎng)得活兩個人?！庇谇嗲嘤謫柫艘宦?。

    于小妹看看父親，再看看不停抹眼淚的母親，還有懦弱的大哥，事不關(guān)己的大嫂，不滿的二哥，忽地有了決定。

    她站了起來：“姐，我跟你走?！?/br>
    于母錯愕的抬起頭，抓住小女兒：“小妹，你，你也不要mama了嗎？”

    于紅雁掙脫開了她的手，跑回屋，兩分鐘后，蹬蹬蹬地抱著她的書包出來了。

    于母想要去攔著，于父喝止住了她：“讓她們走，我倒要看看，離了這個家，她們能過得有多好?！?/br>
    于紅雁年紀小，膽子到底不如于青青大。做出離開家的決定，已經(jīng)達到了她的極限，她不敢跟父母對著干，悶不吭聲地跑到了于青青背后躲了起來。

    于青青拉著她，朝陳福香點了點下巴：“咱們走?！?/br>
    “青青……”于母想追，但于父拽住了她。

    她忙給于大嫂使了一記眼色。

    于大嫂真不想摻和婆家這種破事，因為不管怎么做，最后都會招來埋怨，誰樂意攬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但婆婆都給她使眼色了，她要裝作沒看見，回頭婆婆肯定要給她甩臉子。

    于大嫂只好端著碗起身，裝作去盛飯的樣子，拿著碗追了出去。

    聽到腳步聲，于青青回頭就看到于大嫂。她倒沒遷怒于大嫂：“大嫂，你不必勸了，剛才的情況你也看見了，沒什么好說的。”

    于大嫂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回頭看了屋子一眼，見沒人過來，立即湊到于青青耳邊，低聲說：“青青，聽說任小雨懷的是男孩，天天嚷著吃辣的，你媽三天兩頭給她送吃的去，今天的雞腿鐵定就是給她送去了。”

    “這樣啊，謝謝大嫂告訴我?！庇谇嗲嗖粍勇暽卣f。她并不會完全相信于大嫂的話，因為大嫂連生了兩個女兒，在婆家頗有點抬不起頭的感覺，自然看不慣還沒進門就仗著肚子要工作的弟妹。

    所以她的話多少有水分。不過這情況應(yīng)該屬實，這樣就解釋得通，她爸媽為何如此順著任小雨了。畢竟人家肚子里有他們的寶貝金孫。

    于青青嘲諷地翹起唇：“大嫂，我們先走了?！?/br>
    “誒?！币娝谷痪瓦@么走了，于大嫂有點失望。哎，任小雨還沒進門，就折騰出這么多事，回頭嫁進來還不得把她這個當嫂子的壓得死死的啊。

    三個姑娘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鋼鐵廠的家屬樓，陳福香刻意落在最后面。

    于青青走出一段距離才發(fā)現(xiàn)她沒跟上，立即回頭說：“福香，走啦，再晚就趕不上公交車了?！?/br>
    “哦，來……”陳福香剛跑了兩步，忽地停了下來，上前抓著于青青兄妹往路邊的小樹林里一躲，小聲提醒她們，“別講話，于偉出來了?！?/br>
    于青青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黑燈瞎火的，人還沒到，她怎么會知道？但很快她就沒空驚訝了，因為只過了不到兩分鐘，于偉就真的急匆匆地跑了過來，瞧那方向，分明是要去化肥廠。

    肯定是去找任小雨的，于青青心里憋著一股子氣，拉著meimei起來說：“走，咱們?nèi)タ纯?，這個狗東西肯定是找任小雨商量去了?！?/br>
    第62章

    于偉悄悄來到化肥廠家屬樓下面，窩在樓房靠近樓梯的那一側(cè)，貼著墻，掐著嗓子學(xué)了兩聲貓叫。

    不一會兒，任小雨就匆匆跑了下來，在暮色中四處張望了兩眼，見沒人，悄悄摸到了墻根后面，抓住于小偉小聲說：“這么晚，你怎么來了？”

    他們倆處對象在家長面前都是過了明路的，白天于偉也經(jīng)常去任小雨家，不過這大晚上的就不合適了。

    于偉把她拉到偏僻的樹下，悶聲說：“于青青知道我媽要把工作讓給我的事了，很不高興，回家鬧了一場，還跟我爸媽鬧翻了，剛賭氣走了。臨走時放了狠話，說絕不會嫁給孫建明?！?/br>
    “為什么??？你姐發(fā)什么傻，孫建明條件那么好，她還不肯嫁，那她想嫁什么樣的？”任小雨氣呼呼地說。

    于偉見她把孫建明說得那么好，有點酸：“怎么，你也覺得孫建明好？”

    “想什么呢？一個瞎子，再好又能好到哪兒？”任小雨撇嘴不屑地說。

    躲在斜對面墻后的于青青聽到這話，氣得脖子都紅了。這就是他們所說的條件好，任小雨一個沒工作都能嫌棄對方，卻推給她，還吹得是天上有地下無的好親事。

    而任小雨就更可氣了，明明還指著別人的工作，卻在背后說對方的壞話。果然，不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跟于偉混在一塊兒算計她的也同樣不是什么好東西。

    于偉聽了這話心里卻爽利了，他低頭親了一口任小雨的額頭，得瑟地說：“那是，他長成那樣，看著就嚇人，要不是家里有幾塊錢誰樂意嫁給他?！?/br>
    任小雨推了他一把：“行了，都什么時候了還吃這些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飛醋。先想想你姐不肯嫁給孫建明，我工作的事怎么辦吧，很快上面的通知就要下來了，要是沒找到單位接收我，那我就必須得下鄉(xiāng)，咱們的婚事也黃了?！?/br>
    “我這不一直在想辦法嗎？你家那邊有沒有路子，要是有門路，我回去說服我爸媽，東拼西湊，再借點，總要想辦法把你的工作落實了?！庇趥ペs緊表態(tài)。

    他這個態(tài)度，任小雨并不滿意，嗔了他一眼：“有路子還能等到今天??？你又不是不知道，工作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