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9年6月1日

    拋開所謂的‘現(xiàn)實’與‘真相’這類東西, 我還是想要去相信一些什么。

    就像信任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一樣, 去相信。

    ―

    ‘窸窣……’

    細碎柔軟的聲音，從頭頂上方而來。

    少年蜷縮著身體, 緩緩蠕動了一下，掙扎著張開雙眼。

    花與雪落，飛舞在那雙天上藍的眼眸里。

    少年看到了, 那些繁花與雪一同落下的瞬間。

    “這里是……？”立夏緩緩地眨動眼睛，看向落雪的天空。

    一口呼吸，在夜里灰霾的空氣下也是雪白。

    隨著呼吸的氣流, 去追尋風(fēng)雪的真諦。

    微涼的空氣, 拭去了眼底的恍惚與迷茫, 令少年的大腦逐漸清醒。

    啊，對了。

    這里是他的夢。

    少年依稀記著自己非常困倦, 幾天來連夜的奔波與戰(zhàn)斗, 幾乎耗盡了他的全部精力。

    魔豬，骨龍，骸骨的獸群, 以及各種未曾見過的魔物。

    敵人的強度在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提高, 于是防守者只能漸漸陷在僵局里苦戰(zhàn)。

    即便有著瑪麗的寶具, 身上的創(chuàng)口一天天變多。

    不只是他，軍隊里所有的人都是這樣。

    畢竟螞蟻多了，是真的可以咬死大象, 更何況來襲者并不是螞蟻那樣弱小的存在。

    而他們, 也遠遠夠不到大象那種龐然大物的等級。

    愈合后看不出受過傷痕的皮膚, 會在新一天的戰(zhàn)斗里添上新的。

    反復(fù)的受傷與疼痛。

    視他為希望而盡忠的士兵，沒有死在與英格蘭交戰(zhàn)的傾軋里，卻死在了魔角馬生滿骨刺的蹄下。

    非常痛苦的紅色，從他的指縫流出。

    今天，他們擊敗了空中飛舞而來的龍群。

    又是一場艱辛的戰(zhàn)斗，結(jié)束后，軍隊就地安營扎寨，打掃戰(zhàn)場。

    這些龍類的骨骼與牙齒，都是罕見的好東西，打磨成武器的話，足以切裂金石。

    如此一來，可以更快的補足那些磨損到無法再用的武器。

    晚餐是麥餅和烤熟的魔豬rou，以及從溪流里舀出的清水。

    立夏很累，強撐著眼皮吃完東西后回到自己的帳篷。

    很困。

    而這種困倦，在瑪麗為他治療完后，連帶著之前的疲倦開始不斷疊加釋放。

    于是疲累著……疲累著，就在帳篷中睡了過去。

    模糊的視野最后，他看到了瑪麗向著吉爾元帥點頭。

    身旁，帶著煙草氣息的從者，摸了摸他的發(fā)頂。

    ‘――睡吧?！?/br>
    “……原來如此?！绷⑾膰@息著。

    被從者們關(guān)心了。

    看來接下來，可以有一段偷閑的時間了。

    睡眠與夢境……話說回來，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梅林呢？

    少年開始四處張望。

    霜雪纏繞著繁花，帶著凍土特有的冷淡，燃燒出清冽的馨香。

    風(fēng)霜與花，吹了滿頭。

    干燥的雪落在掌心上，卻并不會融化。

    那些瑩白的霜花在手掌上停留片刻后，便像是光一樣穿透手掌而過，繼續(xù)下落，堆積滿地。

    在這幻想一樣的風(fēng)景里，立夏四處張望。

    扭頭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梅林在不遠處的緩坡上，向著他招手微笑。

    過來呀。

    看著梅林臉上的笑容，立夏領(lǐng)會到了他的意思，于是，便緩步向他而去。

    少年在半夢魘的身邊坐了下來，而他們的周圍，則簌簌的落著雪與繁花。

    “夜安，梅林?！彼c花之魔術(shù)師打了聲招呼。

    風(fēng)晃動起半夢魘的長發(fā)，法杖上的劍穗隨風(fēng)輕偏。

    “夜安，my lord.”非人之物，如夢如幻的笑容。

    “這次是作為‘貞德’舉旗而戰(zhàn)嗎？真是瑰麗而又驚心動魄的旅途啊。”聲名顯赫的樂園魔術(shù)師，向他年少的御主頌出贊揚。

    而后，他直視著少年沒有半點表情的側(cè)臉，話鋒一轉(zhuǎn)――

    “但是，很痛吧？”

    立夏愣了愣。

    他想到梅林說自己可以感受到人類的痛苦，只是無法理解其中的沉重而已。

    他看到了梅林很少會露出的表情。

    既不清爽，也沒有那種漂浮不定的溫暖。

    紫羅蘭色的眼眸，非人之物特有的豎直瞳孔。

    銳利的目光。

    “感覺……這樣的梅林有點可怕。”他直言不諱的評價道。

    聞言，梅林眼底的紫羅蘭晃動了片刻，重新泛出溫和的漣漪。

    “那，這樣呢？”梅林問道。

    少年端詳片刻，滿意道：“是正常的芙芙精?！?/br>
    “……不痛哦?！背聊凰埠?，立夏再次開口，是回答對方之前的質(zhì)問：“梅林說過吧？‘可以感受到人類的痛苦，只是無法理解其中的沉重’?！?/br>
    得到花之魔術(shù)師的肯定后，他繼續(xù)道：“正因為這樣，我也會有那種‘并不沉重’的安適感?！?/br>
    雖然有時候會感覺到痛苦，但是，并不沉重。

    正因為這樣的態(tài)度，所以永遠不會被所背負的東西擊垮。

    立夏露出了樂天派的笑容。

    年少溫雅，意氣風(fēng)發(fā)。

    無論前路是什么，總應(yīng)該笑著去面對。

    如果是令人感到窒息的當(dāng)下，那就深呼吸，雖然無法消除緊張，但是可以放松肌rou。只要笑起來，未來就一定會遇到好事情。

    “漂亮的笑容。”梅林的手指圈了圈法杖上垂下的劍穗，“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夢到過烏鴉？”

    “是的。”少年點頭答道，“已經(jīng)知道了啊，不愧是梅林?！?/br>
    “那么――關(guān)于烏鴉口中的否認，你怎么看待？”梅林問道。

    少年抬眸，詫異的看了他一眼。

    目光所注視到的，是對方不變的笑容。

    那些不斷落下的花與雪，只有梅林的身邊依舊是春日原野般的溫暖。

    “既然梅林開口問了的話……那么，還是回答一下吧?！鄙倌昀^續(xù)道：“雖然黑色的烏鴉告訴我，那不是愛與希望的未來……”

    并非愛與希望，而是持續(xù)奪取的故事，持續(xù)失去的故事，持續(xù)遺忘的故事。

    “事實上似乎也就像烏鴉所說的一樣，似乎失去了很多東西?！?/br>
    是的，失去。

    從最初，就開始持續(xù)失去。

    奧爾加瑪麗所長，羅曼醫(yī)生，再后來是達芬奇親。

    神父的手掌穿透心臟。

    達芬奇親在靈基反應(yīng)消失前提取了記憶，將所有的記憶，生前的智慧……一切一切，全都放置進備用的人偶里。

    人偶根據(jù)最后的記憶活著……我問你，達芬奇lily，真的是達芬奇親嗎？

    似是而非，相似而又不同的存在。

    萬能之人，天賜之才能。

    看到了自己的死亡，準(zhǔn)備好了身后的一切事。

    然而，沒有辦法抵消的，仍然還是‘失去’的本質(zhì)。

    烏鴉說的，沒有錯。

    但是――

    “即使是這樣，我依舊想要去相信?！闭Z氣堅定，擲地有聲。

    “相信什么呢？”梅林這樣問他。

    這樣的對話，好像曾經(jīng)發(fā)生過？

    立夏晃了晃小腿，拋開了心里一閃而過的既視感。

    “……想要去相信啊。”他向著梅林回答道：“羅曼醫(yī)生所說的，愛與希望的故事與未來。”

    少年仰頭望向天空，眼中的光芒璀璨奪目，熠熠生輝。

    能切裂天空的灰霾，能燒穿亙古不變的星河。

    “而且阿斯布維隆也對我說過――戰(zhàn)斗吧，少年?！彼Φ门c有榮焉，“被相信了，被信賴了……所以想要去相信，那些相信著我的人與英靈?！?/br>
    “我很肯定?！?/br>
    “……什么？”梅林似乎變得寡言起來。

    不……與其說是變得寡言，倒不如說，他看到了過去曾見到過的東西，那些曾分割風(fēng)雪的幻想之物。

    就像那位完美無缺的永恒之王。

    少年……亦或者是少女，只與自己的明眸立下誓約。

    救國，救世的――約定。

    “那不是失去與遺忘的故事，而是不斷‘相遇’的未來。”少年舍棄了漆黑的烏鴉。

    他哼起了單調(diào)的歌謠，所唱出的語句，盡是晦澀的發(fā)音，卻是梅林所能夠聽懂的。

    至于為什么……因為，這句歌，是從前梅林教給他的――

    “前天遇到了兔子，昨天遇到了鹿，今天遇到了你，明天會遇到誰~”非常美麗的凱爾特語，被唱起來的那一刻，像是只存在于遠古的幻想。

    這種語言古代時曾經(jīng)在西歐十分流行。

    但是，在現(xiàn)代，講這種語言的人只在不列顛島上的一些地區(qū)和法國的布列塔尼半島上。那些講著這些話的人都在漸漸蒼老，再過百年，這種語言可能會徹底消失。

    凱爾特語系的鄉(xiāng)謠，據(jù)梅林所說，可以唱給心愛的姑娘。

    但是，用在這個時候及問題上，似乎意外的合適。

    “明天會遇到誰？”少年笑著重復(fù)了一遍，肯定道：“這是，愛與希望的未來。羅曼醫(yī)生是不會騙我的，所以，要相信醫(yī)生的話。”

    純凈的人，無暇的理想，正確的言辭及舉至。

    說出某句話，走上某條路，就再也沒有后悔。

    堅定的信念不會改變，動搖的念頭只會在短暫的迷茫后被拋棄。

    他眼里是稀世耀眼的光，而他心底里棲息著最美的理想。

    或許正因為這樣的特質(zhì)才會不被放過，也因如此，才會生生世世與英靈結(jié)緣。

    但是――

    “那么你自己呢？”梅林又問他，眼前有金發(fā)少女與黑發(fā)少年的幻影來回交替。

    “與人理無關(guān)，與世界無關(guān)。你有沒有想要實現(xiàn)的愿望？或者說……理想？”

    “有啊?！睕]有任何猶豫，立夏飛速回答道：“那個出生在風(fēng)雪之域的孩子，沒有見過書本以外的春暖花開。”

    他說的人，是瑪修·基列萊特。

    “我想要沒有奇奇怪怪的特異點或者異聞帶。”少年低下頭，似是為自己的豪言壯語而羞赧，“我想要讓她真正的看一下，普通又平凡的世界里，花開的那一瞬間?！?/br>
    想要一個所有人都可以平凡又普通的活下去的世界，沒有誰因為‘不得不’這種理由的丟掉生命的世界。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讓瑪修去一次學(xué)校啊?！彼€記得很久以前的時候，瑪修在他談?wù)搧淼藉壤盏浊暗膶W(xué)院生涯時，羨慕的神情。

    “總之……大概就是這樣吧，并不是什么很偉大的愿望?！绷⑾淖チ俗プ约旱念^發(fā)。

    “那，你自己呢？”梅林撫了撫衣袖，為少年拭去風(fēng)雪。

    紫羅蘭色的眼眸里，徜徉著非人之物對于人類的溫柔。

    “……我？”立夏指了指自己，得到肯定后才頗為不好意思的繼續(xù)說道：“我的話，想要做一些能夠平時坐在店門口曬太陽睡覺……總之就是可以摸魚或者偷懶的工作啦?！?/br>
    “你確定嗎？會被老板打的喲？”梅林調(diào)笑道。

    而與語氣中的笑意與輕松相反，他眼睛里堆疊著深重。

    “確定啊?！比缓螅玫搅松倌赀@樣肯定的回答。

    非常普通的愿望。

    無從下手的現(xiàn)實，何等殘酷。

    命運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那樣，從來都不溫柔。

    半夢魘垂下眼睫，那與發(fā)色相同的睫羽上，落了些許新雪，令梅林作為非人之物那如夢如幻的一面，愈發(fā)突顯。

    連帶著那目光里，都莫名帶著些悲憫之意。

    這是基于窺視到了現(xiàn)在，測算出未來，不曾遺忘過去……如此，看到一切后，才會流露出的目光。

    這讓他看上去，有些像舊時代人類所幻想的神祗。

    高高在上的，遙望人間。

    立夏有些不自在的縮縮肩，偏移開了目光。

    這樣的梅林讓他感覺有點陌生。

    他當(dāng)然知道，梅林身為半夢魘的本質(zhì)，他作為幻想種的生物，不老不死。

    但是，梅林從不特意表現(xiàn)出作為非人之物的這一面。

    老實說，有很多時候，他比真正的人類都要更像人類。

    “那個……”立夏忍不住打破了那悲憫的注視，硬著頭皮提醒道：“時間是不是差不多了？”

    他想要從夢里醒過來。

    重歸現(xiàn)實，重歸戰(zhàn)場，再一次面對傷痛與死亡。

    立夏認為短暫的休息，是時候應(yīng)該告一段落了。

    梅林意識到了他想醒來這一點，卻笑著對少年說――

    “時間還早?！?/br>
    ……欸？

    立夏意識到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他在梅林眼中，看不到任何玩笑的意味。

    流離的夢境，強迫著睡眠。

    無法回歸的現(xiàn)實。

    少年被關(guān)在自己的夢里了。

    直至這一刻，他才意識到梅林的危險性。

    花之魔術(shù)師梅林，夢魘與人類的混血之子，亞瑟王的宮廷魔術(shù)師。

    同時，自稱是他的‘粉絲’。

    ……exm？？？

    你這叫粉絲嗎！

    你這個私生飯！！

    眼前放大的，是梅林那張極具欺騙性的，清俊的臉。

    以及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眸。

    除卻豎直的瞳孔外，少年在那色調(diào)瑰麗的虹膜上，看到了細雪飛落的倒影。

    細碎，迷離。

    夢魘的注視。

    梅林緩緩地，愈發(fā)貼近。

    他們額頭相抵，睫毛相觸。

    “接下來――和大哥哥做些有趣的事吧？”言辭間的笑意，清澈又固執(z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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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咕噠：我懷疑梅林不是什么正經(jīng)芙芙精，他一定是想對我做澀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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