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無言。

    一種大破滅，荒蕪，末法，每個人的靈魂衰朽，氣運走到盡頭的感覺油然而生。

    顧真穩(wěn)住自己的心神，念頭轉(zhuǎn)動之間，與她相關(guān)的氣運很快穩(wěn)定下來。

    “……不得了了，這位謝真人的道基還真的改變了……”顧真喃喃自語，金蟬子第二個穩(wěn)住心神，他本來已經(jīng)收斂成凡人的氣息，方才再次出現(xiàn)了一絲變動，不過，如今又已經(jīng)回到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的感覺上來，像是一顆貌不驚人，卻分外頑強的鵝卵石。

    “是末法之道。”他說，“終結(jié)一切靈力法術(shù)，從規(guī)則上斷絕超脫之機的終焉之道?！?/br>
    停頓了一下，他又說道：“我記得這個人，他當年叫做滅明真人，嗯，正好和我的大光明洞天相對，我這里是凈土普照一切智，他那里就是寂滅截取一切覺……說起來，當年他還真的差點寂滅了我?！?/br>
    顧真眨了眨眼，這么說的話，這位謝真人的道基改變還不算太大，不如說倒像是從一個更狹窄一點的分叉，追根溯源，換到了這條分叉原本的主干道上了，更加包容萬象，更加貼近本源。

    “不過，這種道基的轉(zhuǎn)移如此順利，”金蟬子皺起了眉頭，“難道說，外頭又已經(jīng)到了破滅之世么？”他定睛去看顧真。

    老臭蟲真是敏銳，關(guān)于外頭的情況，她還什么都沒說呢。

    顧真無奈點頭，靈眼中的道韻演化已經(jīng)快要走到了盡頭，隨著第四境修士重新寄托道基的動靜，靈眼中本來狂暴混沌的清濁二氣反而受到了種種影響，在靈眼中顯現(xiàn)出異象，顧真伸手，托起一朵經(jīng)過她身邊的虛無的蓮花，這蓮花有著透明的花瓣，以及某種更加虛無的本質(zhì)，“正是如此，”她說，“馬上就要第二次天地大劫了，這種終結(jié)之道如此容易寄托，也算是應(yīng)運而生……”

    顧真戛然而止，滅明真人睜開眼睛。

    他剛體驗了大道縹緲，又重新寄托了自己的道基，心神道體經(jīng)歷了一次洗練，就連元神上的一些陳年舊傷，都已經(jīng)被這一次寄托而治愈了不少。

    他一睜眼，便看見一臉淡漠的金蟬子，頓時心情復(fù)雜。

    說起來，他方才因禍得福，其實是要感謝這個大妖的夢境，給他提供的輪回悟道之機的。

    不過，他會受如此之重的傷，以至于不得不在靈眼中茍延殘喘數(shù)千年……也都是多虧了這一位所賜。

    再往前數(shù)，他們?nèi)诵藓脱逯g，血海深仇、立場之別，更是勢不兩立。

    “恭喜滅明真人重新寄托道基，從此造化有望?！闭谥x子羽心情復(fù)雜的時候，金蟬子卻像是這一切都不存在一般，淡淡對他行了個禮，中規(guī)中矩地道了個賀。

    造化有望算是個套話，每個踏上第四境的修士都算是造化有望，不過這對于謝子羽來說也算是個實實在在的恭賀，因為以他先前重傷的狀態(tài)，本來是前路完全斷絕的。

    謝子羽張了張嘴，終于還是震動許久沒有使用過的聲帶，發(fā)出了嗯的一聲。

    這時，他便有空看著周圍，看著此處除了金蟬子之外的其他人——也都不是純粹的陌生人。

    謝真人心情復(fù)雜，靈眼中正在漸漸消散的諸般異象，也掀起了最后一次回光返照。

    一對龐然透明的陰陽魚緩緩游過所有人身邊，在它們各自的眼睛部位，感覺甚是靈敏的顧長老甚至感覺到，那里出現(xiàn)了一個純粹的空白之處，在那里，清濁二氣不是被歸于暴烈和新生并存的混沌，而是出現(xiàn)了另一種同歸于盡的湮滅狀態(tài)。

    ……這就是末法之世，再無靈力了么？

    若有所思的顧真放開了手中虛無的蓮花，而是重新用掌心圈住了一只道韻凝結(jié)而成的小蟲。

    這蟲的形狀，說起來，還挺像是金蟬子的原形呢。

    “恭喜道友寄托末法之道，從此造化有望?！鳖櫿嬲f，謝子羽往她這邊看來，他還記得自己心神尚未完全回歸的時候，顧真拿著劍對他的心口比劃的事，不過顧真此時看上去再正經(jīng)不過，謝子羽結(jié)合在夢境中的記憶，也看不出面前這人，會有除了得道高人之外的另外一面。

    顧真卻不知他在想什么，她只是接著道：“道友方才悟道的時候，想必已經(jīng)注意到了，此方世界……已經(jīng)不是道友進入靈眼之前的那個世界了?！?/br>
    謝子羽心情復(fù)雜，是，身在靈眼之中，又有重新寄托大道這樣一個絕佳的機會，甚至于他重新寄托的大道，還是代表著破滅和終結(jié)的末法……謝子羽方才感知到的東西，已經(jīng)足夠令他了解這幾千年來，世間發(fā)生的變化，以及即將迎來的大劫了。

    一夢之間，昔日種種，故人凋零，塵世崩裂，道統(tǒng)不存，夢醒之后，更大的劫難，又已經(jīng)在醞釀之中。

    ……不過是大道之下，萬物芻狗罷了。

    謝子羽閉上眼睛，于是，靈眼之中，最后一絲殘留的道韻也消散了。

    顧真手中的小蟲多停留了一刻，但也很快消失。

    短暫的異象之后，靈眼依然是一片匯聚了清濁二氣的，暴烈而混沌的海洋。

    謝子羽睜開眼睛，他看著眼前的黑石和靈眼，再開口時，說的便只是眼前之事：

    “靈眼即將不堪重負，”他說，“我們當年的選擇……終究是遺禍不淺?！?/br>
    謝子羽根本沒有費心撇清，說他們當時只是打算將靈眼當做一個短暫的關(guān)押場所，之后是會將這些大妖們拖出來弄死的，也沒有糾纏于別的細枝末節(jié)——比如他和金蟬子的陳年恩怨，只是直接將種種過程略去，意識到靈眼今日的不堪重負，以及因此而來的第二次天地大劫，實在是他們這一批修士不可推卸的責任，這讓顧真好感大生。

    不過，謝子羽還沒有說完。

    “他們當年，就是死于此事的業(yè)力嗎？”謝子羽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真的希望有人能解答他的這個問題。

    “……并不是，”沉默之后，還是顧真接了話，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人比她這個作者更有發(fā)言權(quán)了，她安排了第一次天地大劫的來龍去脈。

    “是因為他們后續(xù)做的一些事，他們后來，想要建立一個大結(jié)界，將人和妖族完全隔絕開來，然后，這個大結(jié)界不僅隔絕了空間，還隔絕了清濁二氣的循環(huán)，于是砰……”顧真做了一個一拍兩散的手勢，“結(jié)界也碎了，中原也碎了，陽神真人也死光了……最后剩下的自己人之間，還互相打起來了?！?/br>
    顧真一擺手，總結(jié)道：“……剩下一片大地白茫茫，真干凈?！?/br>
    話說到這里，也就不必多說，謝子羽并沒有懷疑顧真在騙他，這和他方才重新和大道聯(lián)系上的時候，模模糊糊感知到的一切可以互相印證，他瞇了瞇眼睛，仿佛看見過去的事再次重疊起來，千年之戰(zhàn)中的滔天血海、同伴們焚燒元神拼死一搏時的表情、制定計劃時的爭論，以及，如今的……一片虛無。

    ……這便是寂滅了。

    天道無情。

    ……

    從靈眼中出來的時候，顧真還是帶上了那些第一次大劫之前，第四境大能們的道體。

    她也不嫌不吉利，而是通通將這些道體收到了自己的袖子里，除了金鵬對顧真這種窮酸的行為翻了個白眼之外，就連謝子羽都沒有多說什么。

    金蟬子練了龜息法，謝子羽原本就有進出靈眼的法門，他在靈眼中一直出不去，不過是因為元神重傷，以至于當時無法脫離，而后來又不得不陷入沉睡罷了，此時這些障礙都不存在，他自然也就跟從前的敵人一道走出了靈眼。

    外界還是那個一片濃綠的世界。

    他們離開了靈眼影響的范圍之后，就各自施展手段，顧真召喚著在這片天空上方某處游弋的大白，又將畫著靈舟的畫拿出來，一個敕令之后，這畫中的靈舟，便出現(xiàn)在了他們眼前。

    時隔數(shù)千年，金蟬子和謝子羽再次來到外界，他們一人一妖，此時已經(jīng)是站在這個世界中頂尖的幾個存在，卻并不會為此感到高興，更別說，他們自己的狀態(tài)根本不好。

    在等待大白的同時，顧真看了這兩位一眼，和金鵬不一樣，她并不擔心這兩位亂來，按理說也不必強行要求他們和自己一道行動。

    “兩位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她問。

    金蟬子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顧真，在徒步走出靈眼影響范圍的這一路上，顧真已經(jīng)將她給金鵬也講過的故事原樣講了一遍，順便還補充了東海昆侖墟那邊，他們的老朋友陸吾生死魂滅的“新聞”，至于即將到來的天地大劫，以及如今這片天地之中，他們這些四境修士、先天大妖，必須控制力度否則就可能被排擠出這個已經(jīng)很脆弱的世界的事情，更是不嫌麻煩，明知道他們都已經(jīng)知道了個大概，但還是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金蟬子合十微笑，“念頭生滅，便有婆娑世界萬千色相，”他對顧真微笑點頭，“天地是否破碎，大道是否崩毀，不過都是表象罷了……此處消亡，自有彼處新生，即便這里是我這一世出生的地方，我也不覺得這個世界就不能毀滅。更何況……按照我的傷勢，若是我沒能更進一步，最多不過二百余年，就要重歸天地，若是你沒有什么必須我?guī)兔Φ?，那么，我就想留在此處，繼續(xù)問我的天道了。”

    顧真聽完，只是啞然。

    金蟬子這個選擇，也不能說她完全沒有想到。

    顧真站在靈舟的船頭，金鵬托腮坐在靈舟的烏篷頂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逗弄著烏篷上那兩個q版的小氣泡，徐遠和謝子羽尚未上船，金蟬子更是從方才開始，就一步未動，聽完金蟬子的話，也就只有金鵬從鼻孔里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哼聲。

    “嗚——唳——！”

    遙遠的天際，一道悠長而清亮的聲音響起。

    是大白到了。

    顧真負手望天，一眼之后，她便回身，對金蟬子鄭重行禮道：“好，那我便祝你早日達到心念萬千，法界不滅的境界?！?/br>
    金蟬子同樣鄭重回禮。

    起身之時，也許是知道今后再見的機會渺茫，他便又對顧真說：“你如今半死不活，境界卻又前進了半步，說起來，若是我們之中，誰是真的有希望沖擊那個境界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了，可你卻偏偏不這么做。”他頓了頓，清秀的眉毛皺起來，“你選擇要盡力消弭這次大劫，而不是賭一個天地破碎，”

    “可是有什么不得不為的緣由？”

    顧真搖頭失笑，“有，也沒有，”她說，“如果我說，我根本不求得道，不求超脫，只求這個世界順利度過此劫，從此成為一個真正的大千世界……你恐怕也只會覺得難以置信的吧？”

    不過，這卻只是科科科大大再誠實沒有的真心話罷了。

    靈舟之側(cè)，徐遠垂眸而笑，他一直便覺得，顧真是個遠比她表現(xiàn)出來要溫柔得多的人，此時他只想走到她身邊去。他邁步走上了靈舟。

    “不知謝真人又怎么想呢？”他替顧真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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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