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竹音手持金樽，看向蕭繹棠，笑著說：“不若我替殿下飲了此杯，皇后娘娘那里也好有個交代。”她無視蕭繹棠眼中的阻攔之意，起身示意眾人，在一片恭祝聲中遮袖飲盡了杯中酒。

    西北之地釀造的太禧白，自然不似上京城內(nèi)醇度低甜度高的寒潭香，入口便由喉嚨一路灼燒至腹中。梁竹音在“娘娘好酒量……”的恭維聲中強忍著嘔意，持帕捂住嘴帶著笑意沉默了半晌才緩過來。

    好在歌舞已經(jīng)開始，眾人總算暫時轉(zhuǎn)移了視線。

    “你如今尚在服藥，飲酒就是作死?！笔捓[棠雖面帶笑意，說出的話卻滿是指責(zé)。

    梁竹音放下茶盞，眼中一派堅定，也帶著淡笑回應(yīng)：“我的命不重要，保護殿下是首要的，更何況您手臂受傷了也不能飲酒?！?/br>
    蕭繹棠轉(zhuǎn)頭看她，將她耳邊的碎發(fā)捋了捋，“不用腦子也知道這酒肯定沒有問題，我的傷早已無大礙。”

    “臣吃一塹長一智。”梁竹音忍著微微眩暈，拈起絹帕為他擦了擦額間細(xì)密的汗。

    “你！下不為例。”蕭繹棠終于敗下陣來，小聲敦促，“多飲水，這是命令?！?/br>
    梁竹音見好就收，不知是酒精發(fā)散的緣故，還是因為終于能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心中歡喜，她再次端起茶盞，笑瞇瞇地看向身旁略微有些錯愕的蕭繹棠，“臣敬殿下。”說罷遮袖飲盡茶盞內(nèi)的茶水。

    蕭繹棠哼了聲，還是端起金樽陪飲了一杯，心不在焉地看著歌舞。

    坐在右側(cè)第二桌的衛(wèi)恒，擔(dān)憂地看向上首，見梁竹音面若桃李，定然是從未喝過如此烈酒?？吹綆熜衷谒呎f著悄悄話，兩個人時不時相視一笑，這場面令他非常不適。方才那句卿卿，足以令他想入非非，越發(fā)的想知道這一路到底經(jīng)歷了何事。

    剛好此時有人來敬酒，他隨之將盞內(nèi)酒飲盡，想驅(qū)散心中的煩躁。

    酒過三巡，張?zhí)夭蛔〉乜聪蛏鲜?，見太子二人卿卿我我，暗暗發(fā)愁此次獻(xiàn)女時機不對。明顯上首那位嬪妃品貌極佳，端看太子對她的態(tài)度便知，定然及其受寵。太子進宮才多久，想必二人還在蜜里調(diào)油的階段。

    如今只能硬著頭皮嘗試一番。

    他起身拱手道：“殿下，臣本想著今歲回京述職，親自將三名絕色佳人帶至京城。如今您親自出巡，豈不是天意。您看……”

    “張?zhí)?，你?dāng)著我的面獻(xiàn)女，視我為何人？”梁竹音側(cè)身搖晃著蕭繹棠，“殿下，您真的要收嗎！”她本就臉色緋紅，如今聽著這番陌生又尷尬的話是從自己口中說出，更加羞愧不已，只得暗自咬牙將這場戲唱完。

    蕭繹棠前一刻還在暗嘲她演技著實不怎么地，恍惚間竟然有些分不清是現(xiàn)實還是做戲，他只得看向下首，擺擺手道：“還是免了，不然孤又要被鬧上幾日?！彼?dāng)眾刮了一下梁竹音小巧挺直的鼻尖，“你可滿意？”

    梁竹音手拿團扇嬌羞地點點頭，余光見張?zhí)貙擂蔚刈嘶厝?，暗暗吁了一口氣，今日的任?wù)終于完成了。

    不知是任務(wù)完成心情得以放松，還是那烈酒越發(fā)的上頭，她忍著頭重腳輕的怪異感，扶額伸手搖搖晃晃去斟茶，卻全部灑在茶盞外。

    蕭繹棠見她如此醉態(tài)，只得抬手叫停歌舞，裝作不適半拉著半架著梁竹音，在眾人的恭送聲中登上了馬車。

    他看著順勢伏在他腿上的梁竹音，皺起眉毛，輕輕戳了戳她的手臂，“喂，你醒醒……”

    梁竹音下意識躲開他的手指，嘟囔一聲，“狐貍……就是狐貍……”

    蕭繹棠蹙眉沒聽懂，低頭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問道：“狐貍？”

    梁竹音噗嗤一笑，閉著眼睛點點頭，“他啊……心眼子多，說話啊……毒舌，壞人！”

    “他是誰？”蕭繹棠眼中驟冷。

    “他是好……人，三年出宮，去找……他”她喃喃著睡了過去。

    蕭繹棠試圖搖晃她，見她毫無反應(yīng)，氣悶之下無奈地看向窗外，苦思冥想著狐貍到底是誰。

    繼而想到她說三年后出宮。

    酒后吐真言，看來宮外的確是有誰令她牽腸掛肚。

    他要不要查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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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醉酒

    追月掀開帳幔， 看著枕著手臂安穩(wěn)而眠的梁竹音，輕聲喚道：“大人，該起身了?！?/br>
    梁竹音嚶嚀一聲， 頭痛欲裂之下緩緩睜開眼， 聲音略帶沙?。骸白吩拢?nbsp;你如何在這里？”

    追月上前一步， 扶著她慢慢坐起，“昨晚大人醉酒， 路都知命婢子留在房內(nèi)照顧您?！?/br>
    梁竹音蹙眉問道：“我……醉酒？”她只記得當(dāng)時有些眩暈，倒茶灑了一地的尷尬場面，之后發(fā)生了什么腦中一片空白，就連自己怎么回到這間屋內(nèi)都不清楚。

    她懊惱地掀被起身，想了想， 小心翼翼地試探追月，“那我昨晚有沒有失態(tài)？”

    追月心想， 被太子殿下抱回來以后，二人在屋內(nèi)旁若無人地斗嘴，算失態(tài)么？她瞧著眼前這位主兒，看上去并不想承寵的樣子， 不然也不會那般與太子殿下說話。

    殿下受那樣大的氣， 也未對她有任何懲罰，真是獨一份兒的待遇……算了，這事兒她如果說了，總覺得會惹禍上身。

    “并無失態(tài)?！弊吩滦奶摰匦χ鴳?yīng)答， 侍候她盥洗。

    梁竹音總算放下心來， 這西北的酒是真不能喝啊，若是在狐貍面前失態(tài)， 被他貶損不說，接著就是一頓責(zé)罰。

    狐貍，她皺眉琢磨，似乎昨晚有人問她狐貍是誰……她甩了甩頭，一定是夢。

    梁竹音雖然記不起來了，但一大早頂著黑眼圈，垮著臉起身的蕭繹棠可沒忘。

    這女人喝多了難道就是她那個樣兒？可見平日里端莊大方，恭敬有加都是裝的。

    當(dāng)時在馬車?yán)?，稀里糊涂說了那許多讓人聽不懂的話，就連動物都說出來了。誰知更過分的還在后面，本來見她睡著，勉為其難地將她抱回屋內(nèi)。

    誰知她醒了，瞬間從他懷中滑下來不說，還揪著他的衣袍，點著他的胸膛出口狂言，說什么“你不要學(xué)那狐貍，他整日里的算計人，給你挖個坑，然后再懲罰你，”又指了指她自己的頭，小聲跟他說：“如果這兒沒有東西，那就是死路一條?！?/br>
    她還左顧右盼，越過小路子看向門外的衛(wèi)恒，使勁兒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要學(xué)就學(xué)衛(wèi)大人，人挺實在，又熱心腸，這世間好人多著吶，何苦……又是何苦?！?/br>
    他氣的臉都綠了，合著他就是她口中的壞人，還得了一個狐貍的外號，氣得他連聲質(zhì)問：“梁竹音，你再說一遍，誰是狐貍，你……再說一遍！”

    小路子被她說的一腦門子的汗，還替她解圍，“梁大人說狐貍那是說我呢，她曾經(jīng)跟我說過?！?/br>
    誰知他剛沖小路子吼了一聲：“你閉嘴。”，她也指著小路子大聲反駁，“你騙人！他比你高一些，嗝兒……長的么，也好看一些，也就是皮囊……好，罷了。”眼見小路子那表情比哭還難受。

    他顫抖著指著她，“你……”竟然被她伸手“啪”的一聲打落，跌跌撞撞蹭過他，像貓兒似的蜷在了床|上，臨了還嘟囔了一句，“他……就不這樣兒?！?/br>
    他從未這樣生氣過，瞪著早已進入睡夢中的她，第一次感受到有氣憋在心里沒地方撒是何等滋味！

    他拂袖奪門而去，看著廊下衛(wèi)恒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想到她方才夸獎衛(wèi)恒，順勢狠狠乜了他一眼，“大半夜你還杵在這里作甚？”抬頭望天，喘著粗|氣，胸口疼的他抓心撓肺。

    繼而整夜被她這一出鬧得頭痛欲裂，倒像是自己醉酒了一般。

    他抬臂聞了聞身上隱約的酒氣，厭惡地下令，“備水，沐浴。”

    小路子干笑兩聲，立刻安排上。

    心想他昨晚就命人一直守在爐灶旁，務(wù)必隨時燒著熱水。自打殿下從梁大人那里受了氣，怒氣沖沖回來，他就開始揪著一顆心。這梁大人醉酒是把想說的話都說了個痛快，他們這些近身侍候的人算是遭了殃。

    他苦笑，若以后回了東宮，整日神仙打架，他們這些小|鬼可怎么活。不過，殿下氣得那般失態(tài)的樣子，看上去的確……也，的確有那么一些好笑。

    他輕咳一聲，想著今日殿下還有出行安排，站在廊下手拿佛塵催促宮人加快動作。想著過會子兩人相見，還不知會是個什么場景。

    這一刻并未讓他等太久。

    梁竹音得到蕭繹棠指令，身著一套荼白色騎服，前往正堂拜見卻撲了空。負(fù)責(zé)灑掃的宮人們告訴她，殿下已經(jīng)去了前院馬廄，她只好忍著頭痛去前院覲見。

    昨日明明聽他說今日依舊乘車，怎得又改騎馬。她嘆了一口氣，猜測這人心思太過于費力，索性不想了。

    到了馬廄，遠(yuǎn)遠(yuǎn)便看見頭戴金冠的他，身著鴉青色騎服，在衛(wèi)恒的陪同下挑選馬匹。她順勢看過去，這幾匹馬毛色油亮，體型飽滿優(yōu)美，正是那不可得的汗血寶馬，想必那涼州太守見美女不收，立即改為進獻(xiàn)良駒。

    梁竹音上前拱手，“殿下萬安。”

    蕭繹棠一聲未吭，看也不看她一眼，飛身上馬“駕”了一聲，竟然先行離去。

    到是衛(wèi)恒關(guān)切地問了句，“你可還好？”

    梁竹音有些窘迫，想必她昨日醉酒還是被人看出來了。她笑了笑，“多謝衛(wèi)大人，我無事。”看了一眼蕭繹棠離開的方向，想問又不敢問。

    衛(wèi)恒上馬后看著她欲言又止，想到她昨晚醉態(tài)可掬的樣子，露出一口白牙，燦爛地笑著，“師兄無事，放心罷?！彼噶酥干砼詡€頭稍微小一些的汗血寶馬，“騎上看看。”

    梁竹音頷首，上馬后笑著應(yīng)謝。

    她駕馬跟隨在衛(wèi)恒身后，忍不住拍拍馬背，艷羨地說：“汗血寶馬就是不一樣，腿腳相比其他的馬兒更加有力。”

    衛(wèi)恒回頭看了她一眼，笑說：“此馬速度快，長途騎行非常適合，但并不適宜作戰(zhàn)。”

    梁竹音想了想，恍然大悟，“那戰(zhàn)馬應(yīng)該是四肢粗壯的馬種？”

    衛(wèi)恒眼中絲毫不掩對她的贊賞，“梁大人聰慧?！痹娇此巾樠郏瑫r而溫柔大方，時而又不拘小節(jié)，這樣的姑娘上哪兒找去。

    這一幕早已被等在門外不耐煩的蕭繹棠看了一個滿眼。

    昨晚才夸完衛(wèi)恒，今日就和人家言笑晏晏。身為她的主君，卻被她每日在心里咒罵?？磥?，是對她太仁慈了。

    他橫了衛(wèi)恒一眼，冷聲斥責(zé)：“你身為臣子，卻讓主君等你，回來后主動領(lǐng)罰?！闭f罷一揚鞭，在十幾名黑甲軍士的簇?fù)硐侣氏却蝰R而去。

    梁竹音見他一大早如此發(fā)怒，不知是誰又惹了他。衛(wèi)恒方才只是和自己閑談幾句而已，卻招來他的懲罰。她有些愧疚地與衛(wèi)恒對視，卻見他挑眉無聲說了兩個字，“無事?！笔疽馑?。

    *

    那涼州太守正在府中焦急地等著傳召，卻等來了太子殿下已出城，并且前往他命人臨時搭建疫區(qū)的消息。

    他頓時怒極，劈頭蓋臉地將屬官訓(xùn)斥一頓，“不是讓你時刻關(guān)注驛館的動向，為何太子出城這樣大的事情你現(xiàn)在才來回我！”

    屬官苦著一張臉，“太子殿下騎著您送的汗血寶馬，下官以為他只是跑馬，誰知……”

    張?zhí)睾蠡诓坏话褤屵^小廝手中的韁繩，嘴里說著：“快快，命大小官員速速各自前去城外匯合。”

    此時，蕭繹棠已經(jīng)繞場視察一番。他身為醫(yī)者，這些個百姓是否患病，一眼便知。他又進了庖廚，看了看幾乎未有存糧的米缸和為數(shù)不多的藥材，無聲一笑。

    跟隨在他身后的管事，早已嚇得說不出話。

    “殿下，下官來遲了，還請殿下恕罪?！睆?zhí)叵埋R一溜小跑，入帳后竟然直接下跪叩首，他身后的屬官見他下跪，也紛紛下跪。

    蕭繹棠含笑看了一眼他，淡然詢道：“張?zhí)貫楹涡腥绱舜蠖Y，這到令孤十分不解?！?/br>
    “臣是覺得此地腌臜，怕殿下沾染疫病，心中憂慮?！?/br>
    “唔，此地有疫病嗎？”

    張?zhí)芈牶蟾有幕?，他連忙說有，“疫區(qū)百姓都患有疫病。”

    蕭繹棠微微抬手，示意衛(wèi)恒通報巡查結(jié)果。

    “方才醫(yī)士分別為二十名百姓號脈問診，并未發(fā)現(xiàn)患病之人。問詢?nèi)傩找卟“Y狀，皆無法答出?！?/br>
    衛(wèi)恒拱手，朗聲說道：“若按大齊律，涼州太守弄虛作假，欺君罔上，置百姓性命于不顧，致使社稷動蕩不安，應(yīng)罷免太守之位，認(rèn)罪后問斬，其家眷發(fā)配邊疆。其下屬官員在內(nèi)一十七名永久罷免，三代不可入朝為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