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竹音哽咽回道：“殿下與表姐的過往，不必告訴臣。”

    蕭繹棠凝視她片刻，拿起兔兒燈拉著她向龍首源走去。

    還記得他入宮后得知她去世的消息時(shí)，也是這般迎著暮色走在空無一人的園中。

    彼時(shí)，他孤身一人手拿木盒，心中只有無盡的悲涼。

    此時(shí)，手中握著的溫軟，即是他的心靈寄托，使得他不再孤寂與傷懷。

    走至玉蘭花樹下，看著那當(dāng)初埋信的痕跡，像講故事那般娓娓道來。

    “在雲(yún)州時(shí)，冊封旨意以八百里加急送至?xí)?。我算了算，剛好是京城信使到達(dá)的日子前后。即便這樣，我還是連續(xù)兩日在信遠(yuǎn)行門前等了半日，在隨扈人員一再的催促下，只得帶著遺憾離開?！?/br>
    他將兔兒燈放在了土堆旁，深吸了一口氣，“回京后面見父皇，參加冊封大典，待一切忙完后就馬上命衛(wèi)恒去查裴珂的所在之處，卻聽到了她病逝的噩耗。本想去她的墓前祭拜一番，卻聽到了她被配了陰婚，早已入了別人家的祖墳。于是，我將這三載的信箋全部燒毀后，埋在了這里，也將這段過往深深埋藏在心里。”

    他苦笑著轉(zhuǎn)身握住梁竹音顫抖的手，放在自己的眉眼上，深情凝視著她，輕聲說道：“她被我救下時(shí)，額頭重創(chuàng)導(dǎo)致卒視不明，故而從未得見我的真容，既然你是她的表妹，那便告訴她我的樣子罷。”

    梁竹音想要掙脫卻又掙脫不開，眼眶續(xù)滿的淚終于決堤，流著淚，半被他按著，順著他線條分明的臉龐一路觸摸下來，對上了他那雙炙熱滿含希冀，猶如秋水映明月的眼睛。

    蕭繹棠看著泫然欲泣的她，將她大力擁入懷中，哀嘆一聲，“不要想著離開我，不管你認(rèn)不認(rèn)，這一世你只能在我身旁?！?/br>
    梁竹音眼中的淚無聲浸入他的衣襟，顫抖的手，緩緩抬起放在他的背上。

    蕭繹棠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我想要給予你的，勢必是天底下最好的，你等著我?！币娝忠蓿俅螄@了一聲，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額頭，“本想著到時(shí)直接讓你看到結(jié)果，可我總有種揮之不散的隱憂，你看你，把一向精于算計(jì)的我逼迫的這般狼狽?！?/br>
    再次將她擁入懷中，笑著打趣她：“你捉住了一只狡猾的狐貍，看著他一世英名落在你的手里，感覺怎么樣？”

    梁竹音剛要說話，就聽到小路子等人打著燈籠四處喚道：“殿下你在哪里，兩儀殿宣召……”

    *

    大內(nèi)，兩儀殿。

    寢殿內(nèi)燈火通明，皇后坐在床榻上看著一臉疲倦的永熙帝，將明黃色錦衾的被角掖了掖，“陛下想是這兩日過于勞累，這才導(dǎo)致病邪入體，這下子可得好好將養(yǎng)著。”

    “皇后無需多慮，命云昭儀侍疾即可?！庇牢醯蹮o力地?fù)]了揮手。

    皇后脧了一眼床邊站立的宮裝美人，悲涼一笑，“陛下以往生病，都是臣妾衣不解帶在床前侍候，如今也是該換人換換心情了?！彼従徠鹕?，福了福，與匆忙趕來的蕭繹棠在寢殿內(nèi)相遇。

    “母后萬安。”蕭繹棠照舊一副恭肅的模樣，姿態(tài)上看不出一絲異樣。

    皇后嘴角一捺，“太子想是政事繁忙，還好宮門還未下鑰。”說罷攏袖仰首離去。

    蕭繹棠不動聲色掃了一眼殿內(nèi)之人，疾步走向床榻前，下跪拱手：“父皇可好些了？兒臣看了看脈案，這次發(fā)病雖然急了些，好生將養(yǎng)定然會化險(xiǎn)為夷?！?/br>
    他見云昭儀端起藥盞，趕忙將永熙帝扶起，親自侍疾喂藥。

    云昭儀趁機(jī)深深看了他一眼，見他絲毫不與自己對視，只好斂了神色，推至一旁站立。

    永熙帝見蕭繹棠盡心服侍，心中寬慰，面色上也緩和了許多。

    蕭繹棠見他有話說，這才抬眼脧了一眼云昭儀，起身拱手：“父皇這里有兒臣侍疾，昭儀娘娘請回罷?！?/br>
    云昭儀見陛下并未拒絕，只得盈盈回禮：“有勞殿下?！庇窒蛴牢醯鄹Ａ烁＃氨菹?，臣妾明日再來看您?！?/br>
    見永熙帝抬了抬手，便默默退了出去。

    “太子，今日之事，你想必已經(jīng)有了成算罷?！?/br>
    蕭繹棠一雙澄明的雙眸對上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躬身拱手道：“兒臣也是今日才得知公主的心思。細(xì)想起來，覺得這結(jié)果比兒臣娶她還要獲利?！?/br>
    “唔，說來聽聽?！?/br>
    “兒臣立公主為太子妃，若她誕下嫡子，日后我大齊想要擴(kuò)充疆土，勢必會有一場動蕩?！彼庥兴傅溃骸白怨磐馄莞烧?，導(dǎo)致滅國之事數(shù)不勝數(shù)。若父皇將她收為義女，賜府邸與封邑將她留在天子腳下，照舊給足了東羌可汗的面子?！?/br>
    永熙帝明知他這是在光明正大的推脫，冷哼道：“義女的分量終究還是差了些?！?/br>
    “公主并未看上兒臣，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若父皇憂心，即便選取一名適齡公主下嫁，至少會避免兒臣日后必將所遇的棘手之事。”

    南窗下侍立的王欽，聽聞蕭繹棠這般說，嘴角微微一動，太子打的一手好算盤，目前只有皇后所出的三公主適齡。

    他看向打量著太子的永熙帝，見這名九五之尊臉上雖然并未存怒，卻也并未認(rèn)可。

    “具體你去寫一封奏疏呈上來?！庇牢醯燮v地閉上了雙目。

    蕭繹棠恭謹(jǐn)應(yīng)諾，幫他將大迎枕放平，跪坐在龍榻旁值夜。

    *

    “娘娘，云昭儀求見?！?/br>
    “讓她進(jìn)來?！?/br>
    皇后剛沐浴完，披散著頭發(fā)坐在鏡前，由著梳頭宮女為她將頭發(fā)擦干順發(fā)。

    云昭儀入內(nèi)后恭肅叩拜，“娘娘，太子殿下在兩儀殿侍疾，陛下讓臣妾回來了?！?/br>
    皇后鼻腔里哼了一聲，咬牙切齒道：“太子裝的一副孝子，若不是宣王被關(guān)進(jìn)了宗正寺，哪里還有他獨(dú)自一人盡孝的份兒。”

    她眸中寒光一閃，“既如此，你該知道如何做了罷?！本従徧质疽馑x開。

    “那陛下服了藥會不會有……”

    皇后身旁的女官打斷了她的話，“昭儀娘娘，臣都聽不懂您在說什么，想是您累了，臣命人送您出去?！?/br>
    她身邊的女官看著云氏驚慌失措地離開后，擔(dān)憂地問：“娘娘，這云昭儀雖然有把柄在咱們手中，但臣看她膽子太小，不像個(gè)能成事的?！?/br>
    皇后接過宮女雙手奉上的參湯，眉頭輕攏，“她是我按陛下的喜好千挑萬選出來的，為她換了個(gè)身份享這榮華富貴，若不能降罪與太子，那她這昭儀之位也該換人了?！?/br>
    宮女想到梁竹音，“那名東宮司寢……”

    皇后想到此人，端至嘴邊的參湯再也無心服用，冷笑道：“她的舉動越發(fā)可疑，且再安排任務(wù)給她，若不能完成，立刻讓此人從宮中消失。給魏使君的密信送出去了么？”

    宮女應(yīng)諾，“昨晚便派人日夜兼程送往河?xùn)|郡。”

    *

    蕭繹棠侍疾一夜后，又與太醫(yī)商討一番后親自寫了脈案，這才與前來侍疾的云昭儀拱手示意，離開了兩儀殿。

    回到麗正殿后，見梁竹音眼眶泛青，將她扶起后蹙眉問道：“昨夜報(bào)信之人沒來？”

    “臣知曉殿下在兩儀殿侍疾?！?/br>
    “瞧著你這臉色像是一夜未睡？”

    梁竹音摸了摸臉頰，只好謊稱自己睡了，詢道：“殿下可要用些朝食？”

    蕭繹棠牽著她的手邁入寢殿，示意小路子勿要跟進(jìn)來。

    “在兩儀殿用過了，你陪我歪會子?！?/br>
    梁竹音再次被他摟在懷里，聽得他喃喃說道：“昨夜我悄悄為父皇號脈，不出所料，這病是人為的?！?/br>
    蕭繹棠下巴摩挲著她的額頭，“父皇有恙，勢必會暫停朝參?？磥恚踹M(jìn)了宗正寺，皇后見父皇并沒有重審的意圖，這是要主動出擊了?！?/br>
    “皇后難道要謀害陛下？”梁竹音不由自主地握緊蕭繹棠的衣袖。

    蕭繹棠懶懶笑道：“她是要謀害我，那我便主動陪她演一出大戲?！?/br>
    作者有話要說：

    劇情漸漸進(jìn)入白熱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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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追逐

    蕭繹棠伸出手摩挲著梁竹音的臉， “這幾日將我寫的第二份脈案交給你保管，該用的時(shí)候拿出來交給國師。”

    梁竹音越琢磨這句話越擔(dān)憂，“為何是臣交給國師?！?/br>
    蕭繹棠怕她擔(dān)心， 避重就輕說道：“若我在兩儀殿侍疾不方便回東宮， 命人前來提示你， 屆時(shí)你便命小路子喚人來陪著你去?！?/br>
    他想了想叮囑道：“這幾日我要侍疾不能陪你， 你待在麗正殿無事不要外出?？梢詥竟髑皝砼惆?，但是你們兩個(gè)絕對不能出去游玩?！?/br>
    見她略帶猶豫地應(yīng)了， 擔(dān)憂地與她額頭相抵，低聲笑道：“若讓我知曉你不聽話，我可是要懲罰的。”順勢看向她長睫之下微抿的櫻唇，想起那日她主動獻(xiàn)吻，喉頭動了動， 將她摟入懷中，闔上了疲憊的雙眼， “半個(gè)時(shí)辰后喚我?！?/br>
    梁竹音待他手臂漸漸放松，微微離開他身前，仔細(xì)端詳著他的睡顏，想到昨晚被他強(qiáng)制觸摸臉龐， 遂抬起手再次隔空描繪了一遍， 無聲說道：“只要您安然度過難關(guān)，要臣怎樣都可以。”

    半個(gè)時(shí)辰后，見他依舊好眠，知曉他定然還有別的事要做， 只得狠心將他喚醒。

    蕭繹棠睜開睡意未消的眼睛， 想起睡前的渴望，一時(shí)情動， 將她拉過來對準(zhǔn)櫻唇輕啄了下。卻發(fā)現(xiàn)體內(nèi)生出了更多的欲念，怕她又惱了只好趕忙起身，喚著她為自己更衣。

    又命她磨墨，寫了一頁脈案，飲了盞她斟的熱茶，這才精神飽滿地去了兩儀殿。

    梁竹音見他離開，拿起脈案見是他那極其不易模仿的鶴體，頓時(shí)明白過來。遂將它放入暗格內(nèi)，仔細(xì)收好。

    “jiejie，你在作甚？”桑朵先去了命婦院見鎖著門，這才找到麗正殿。

    梁竹音上前迎她，福了福，“閑來無事收拾一番?！毕氲阶蛉詹桓娑鴼w，帶著歉意說道：“昨日沒有來得及與公主話別，就離開了裴府，還請公主恕罪?！?/br>
    桑朵面上帶著一抹紅暈，扶起了她，“我昨日才知，你與裴玠竟然是兄妹，就更加不必見外了，”她哼了一聲，“昨日定然是太子殿下拉著你走的。你辦事如此周全，定然做不出這等事來?！?/br>
    梁竹音拉起她的手，將她引至桌前，為她斟了一盞白水，笑問：“昨日與外祖母和舅母可有交談？”

    桑朵毫不客氣地接過，一口喝干，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有的，祖母與夫人都是很好的人，對待我像家人那般關(guān)懷，吃飯的時(shí)候一直給我夾菜，我都不好意思了?！?/br>
    她眼睛里裹著淚，卻歡喜說道：“來到大齊后，晚上經(jīng)常夢見阿娘，特別想家。昨晚被祖母拉著手，像極了阿娘在身邊的感覺。看著這樣的一家人，沒有那么多的姬妾與外人，我很是喜歡。”

    梁竹音為她擦了擦淚，莞爾一笑，“舅母出身將門世家，不拘小節(jié)也沒有那樣多的規(guī)矩，想來公主的性子和她頗為相像，定然會喜歡你的?！?/br>
    桑朵低著頭說道：“除了裴玠不喜歡我，其他人都很喜歡我。”

    想起昨日他疏離的一番話，和那絲毫沒有歡喜之意的神情，她嘆了一口氣，笑道：“自我看到他醉酒后眉頭微蹙的樣子，心中生出的疼惜之情，只有我自己明白?！?/br>
    她微微側(cè)頭思忖著，“對比之下，太子殿下就像是海中青，翱翔與天地風(fēng)云之間，不受任何人的牽絆，除了jiejie你。而阿裴猶如一頭矯捷的草原鹿，用那雙明亮的眼睛看著你時(shí)，就想著摸摸他，看著他迅速逃離就想著去追逐他，保護(hù)他不被人欺負(fù)。”

    梁竹音看著她嘴角含笑的樣子，忍不住拉起她的手，柔聲鼓勵(lì)，“臣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公主這般好，表哥不會感受不到的?！?/br>
    見桑朵對表哥如此執(zhí)著，心中默默期望表哥能發(fā)現(xiàn)她的美好，兩個(gè)人幸福美滿地過一生。

    桑朵點(diǎn)點(diǎn)頭，“jiejie，我當(dāng)時(shí)說出要下嫁給他時(shí)，自己都驚呆了。后來想想，這一路千山萬水而來，竟然與他產(chǎn)生了瓜葛，這是我萬分沒想到的?！?/br>
    她噗嗤一笑，“我以為，我能追隨太子殿下，現(xiàn)在想想，自從與他相識，就從未給我過機(jī)會。”

    不知道有沒有那一天，裴玠也能像太子殿下對待梁jiejie那般對待她。

    想到昨日在大兄不同意的情況下，她還是將信命人快馬加鞭送回東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