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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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雪烏騅。” “原來那就是踢雪烏騅?!弊Q嚯[驚嘆,“先前只在書中見過?!?/br> “公子若想看馬,咱們就加快速度追上去。”車夫道,“正好半山有個茶棚,估摸厲宮主會在那里休息。” 西北的日頭毒辣,樹木濃陰又少,所以茶鋪的生意很好。 老板娘熱情招呼,端了茶水上來,剛燒開的泉水沖泡黃葉老梗,貨真價實一碗粗茶。 萬仞宮的弟子嫌這玩意燙,便結(jié)伴去別處買涼茶。厲隨也有些口干舌燥,他將湘君劍放在桌上,閉目剛想調(diào)息片刻,另一撥車馬卻已“吁”聲不絕地停在了路邊。 “諸位客人快請坐?!崩习迥锎叽倩镉嫈[板凳。 “不必。”祝府管家掏出一錠碎銀,態(tài)度溫和,“我家公子坐馬車累了,想借你這里歇歇,不需要桌椅與茶水?!?/br> 老板娘一時沒反應過來,只稀里糊涂接了銀子。下一刻,幾名家丁已經(jīng)開始忙活,他們先從行李車上卸下一把巨大的椅子,端端正正放在陰涼處,又往周圍地上灑一圈水壓灰,后再從馬車中搗鼓出來兩個剔透玉壺,附一對白瓷茶盞,加一碗消暑冰塊,全部放在托盤里,恭敬捧著站在椅旁。 這一切都完成后,祝小穗才把祝燕隱從馬車里扶出來。 厲隨:“……” 祝小穗詢問:“公子要喝梅子湯還是涼茶?” “梅子湯吧。”祝燕隱挽起衣袖,用擰濕的絲帕擦了擦額上細汗,家丁見狀,立刻又往杯中多加了一塊碎冰,“叮當”一響,那叫一個脆而解渴。 梅子湯挺大一壺,其實足夠兩三人痛飲。 祝二公子心思活絡,偷偷瞄了一眼隔壁厲宮主。 巧了,厲隨也正在與他對視。 一如既往的殺人狂魔式冷漠。 祝燕隱:好的我懂,我馬上就帶著梅子湯滾! 于是厲宮主就眼睜睜看著某人雙手捧住杯子,身體悄悄而緩慢地一擰,視線也飄向別處。 再也沒有理過自己。 第10章 五月正是天最熱的時候,這一帶又干燥少雨,平地跑馬十幾里,嗓子都能渴出血來。萬渚云索性下令,以后盡量夜晚趕路,白天睡覺。 祝燕隱剛開始不習慣,后來也就適應了,走夜路確實要涼快舒服許多。只有一點不好,行進的馬車中不能點燭火,明珠的光又不夠亮,沒法看書,路途就顯得無聊了起來,人也蔫蔫的。 跟著隊伍的管家名叫祝章,心細能干,大小事務都能cao持得極穩(wěn)當。他照顧了祝燕隱十余年,是最了解他脾氣秉性的,此番也是立刻就猜出二公子無精打采的原因,覺得不行,得想個辦法。 于是當下就行動起來。 …… 西北的夜色極美。 祝燕隱鉆出馬車,一屁股坐在忠叔旁邊,風吹得他一身白衣?lián)P起,遠處銀河橫貫,漫天星輝皆入眼。 忠叔樂呵呵地問:“公子怎么突然嘆氣了?” 祝燕隱扯著馬韁,悶悶不樂:“無事可做?!?/br> 忠叔往道旁看了一眼:“前幾天見公子總往江神醫(yī)的馬車里跑,他現(xiàn)在像是閑著,不如我請他過來,陪公子說說話?” “算了?!弊Q嚯[向后一靠,越發(fā)沒精神。 先前總往江勝臨的馬車里跑,是想從他嘴里套出一點自己和江湖的關聯(lián),結(jié)果神醫(yī)口風緊得很,什么也不肯說。 對話往往是這樣的—— 祝燕隱:“可是厲宮主在武林大會上,曾親口說了七里潭一事,明顯和我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江勝臨其實很想找個理由,幫厲隨把這件事圓過去,但左思右思上下思,也實在思不出一個不那么鬼扯的借口,又良知尚存,不想繼續(xù)扯謊蒙騙失憶病人,最后只好斬釘截鐵地說:“他是戲弄你的?!?/br> 祝燕隱不信:“厲宮主看起來不像是喜歡開玩笑。” 或者說得更明確一點,八成連笑都不會笑,就算去吃親朋喜宴,也只會滿臉“帶著我的祝福趕緊滾”。 江勝臨:“那我就不知道了,或許得問厲宮主本人,才能知道他當日的七里潭是何用意?!?/br> 祝燕隱:“嗯。” 江勝臨提醒:“不過厲宮主向來不喜歡話多問題多的人,你還是別去問了,免得又惹出事端?!?/br> “會殺我嗎?” “會!” 祝燕隱:好的那我不去了。 但不去歸不去,心里的好奇卻日益見長,再加上夜晚又不能看書,閑下來更容易胡思亂想。祝燕隱仰頭數(shù)著天上的星星,百無聊賴,不高興極了。 “公子?!惫芗易U峦蝗或T著馬上前,言語間頗有喜色。 祝燕隱將視線稍微挪下來一些,甕聲甕氣:“什么事?” 祝章問:“公子想聽江湖里的故事嗎?” 祝燕隱坐直:“什么江湖故事?” 另有一人策馬而來,約莫三十出頭的年紀,滿面紅光,身體健壯腰挎大刀,雙手抱拳朗聲道:“在下漁陽幫吳大鵬,來為祝公子說故事?!?/br> 祝燕隱果然很喜歡他這滿身英雄氣概,立刻就來了精神。 吳大俠語調(diào)鏗鏘,吐字清晰,還抑揚頓挫的,確實是個說學逗唱的好料子。 他坐在車夫旁邊,給馬車里的祝燕隱講了足足兩個時辰精彩紛呈的江湖事,還特別照顧了江南貴公子的接受程度,血腥殺人案一語帶過,詼諧趣事就細細描繪,興起時手舞足蹈,別說祝燕隱,就連走南闖北的忠叔都被逗得直樂。 于是第二天,整支武林盟的隊伍都知道了,漁陽幫吳大鵬給祝公子講了一整夜故事,得了好豐厚的一筆酬金。 厲隨問:“后頭鬧哄哄的,出了何事?” “回宮主,是祝府管家在挑會講故事的人。”影衛(wèi)道,“據(jù)說是為了給祝公子解悶?!?/br> 因酬勞豐厚,所以報名的人極為踴躍,祝章的馬車后幾乎排成長龍,還要家丁出來維持秩序。 厲隨皺眉:“荒謬!” 江勝臨也覺得赤天詭計多端,這群江湖人未免太過松懈,可目前距離東北尚有千里之遙,若要大家從現(xiàn)在就百倍警惕,好像也不大現(xiàn)實,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越往北越近秋,天氣也漸漸涼爽起來。 仔細一算,距離從金城出發(fā)那日,已經(jīng)過了一個多月。 祝小穗道:“再往前就是白頭城了?!?/br> 白頭城依山傍水,河運與陸運都發(fā)達,算是大瑜重鎮(zhèn),祝府也在城中設有錢莊分號,規(guī)模還不小。 祝燕隱站在路邊,使勁活動了一下筋骨:“忠叔呢?” “正在后頭喂馬?!弊P∷胝f,“現(xiàn)在涼快,不如我陪公子四處走走。” 一走就走到了馬群里。忠叔是老車夫,不僅對馬兒的習性了如指掌,連飼料都是精心調(diào)制的,香噴噴的豆餅里混著果渣、玉米、麩皮,用帶著“膘”字的印花模具壓了,黑燈瞎火時說是人吃的點心也有人信。 祝燕隱拿了塊豆餅學著喂馬。祝府的人講究,馬也講究,吃得不爭不搶,嚼得不緊不慢,一看就知出自大戶人家。 祝燕隱覺得挺好玩,拍拍手上殘渣想再取一餅,冷不丁卻摸到了一個毛茸茸的頭。 “?。 彼粐樍艘惶?。 踢雪烏騅正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他。 這馬身體漆黑,四蹄似雪,脊背油光發(fā)亮,鬃毛剛硬卷曲,面相比照夜玉獅子要兇蠻許多。 可偏就是這兇蠻的馬,此時卻溫馴地在祝燕隱掌心輕蹭,目光時不時往布袋里飄。 厲宮主冷酷無比,從來不喝梅子湯。 但厲宮主的馬顯然覺悟不太夠,聞到豆餅的味道,自己就咧開嘴來了。 混在別人家雪白斯文的馬群里,狂野彪悍,一吃就是半口袋。 忠叔:“……” 照夜玉獅子:“……” 天空中掛著一輪滿月,銀白,隱隱透出絲絲縷縷的紅。 山中有一汪深潭,水寒涼刺骨。 厲隨赤裸上身泡在其中,雙目緊閉,臉上毫無血色,被水浸濕的黑發(fā)凌亂貼在胸口,越發(fā)顯得整個人蒼白妖異。 許久之后,他睜開眼睛,看向岸邊的江勝臨:“這回多久?” “一個時辰?!北绕鹕匣囟景l(fā),又多了一盞茶的時間。 厲隨飛身躍出寒潭,扯過樹梢上的黑袍罩住身體,赤腳踩過枯枝:“不妨事?!?/br> 江勝臨在心中暗罵,你我誰才是大夫,你說不妨事,就不妨事了嗎? 厲隨又道:“至少赤天要死得比我早?!?/br> 江勝臨無奈:“除了赤天,你就不能跟其他人也比比長壽?比如清虛觀的三位長老?!眰€個雪白的胡子拖到胸口,感覺像是已經(jīng)活了兩百歲,吉祥如意得很。 “他們與我無冤無仇?!?/br> “不如我讓清虛觀盡量得罪一下你,看能不能激發(fā)斗志?” 厲隨穿好衣服:“不好笑?!?/br> 江勝臨答,不好笑就對了,我若能說出好笑的故事,還苦嘰嘰地治你作甚,不如去那黃花梨大馬車里給祝二公子講故事,想必現(xiàn)在已經(jīng)攢夠了銀子在江南買房買地,當富貴地主,娶八個媳婦。 厲隨被他吵得心煩:“再說一句話,我就把你丟進寒潭?!?/br> 江勝臨:“……”算了算了,我若氣壞誰如意,而且傷神又費力。 半山腰燃著篝火,一堆堆連在一起,像一條紅色跳躍的龍。 厲隨回到山道時,踢雪烏騅正靠在樹旁來回踱步,搖著尾巴噴響鼻。 雖然用“一臉喜色”來形容一匹漆黑的馬有些怪異,但厲宮主覺得自己這匹馬,看起來確實心情挺好的。 …… 眾人在三日后抵達了白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