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休寧走的時候?qū)⑨t(yī)療箱留了下來。

    “里面東西還挺齊全的，你們留著吧?！?/br>
    想到今天的事情，劉芯彤默了一會兒，才說：“今天謝謝你?！?/br>
    男人細(xì)碎得黑發(fā)落在眉骨上方，在橘暖的燈光下，疊著細(xì)碎的光影，他眸色漆黑，嘴角若有若無的彎著。

    他揚了下眉，聲音懶散清潤。

    “父子之間不必言謝。”

    劉芯彤：“……”

    收到群眾舉報，某專科院校超額招生，導(dǎo)致學(xué)生沒有宿舍住，家長不接受學(xué)校的退款，最后事情越鬧越大。

    劉芯彤和攝像師帶著實習(xí)生，潛伏進(jìn)學(xué)校暗訪。

    由于是新人的緣故，陳香沒處理好隱藏攝像頭，導(dǎo)致被學(xué)校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幾人被迫刪除了全部素材，人還被趕了出去。

    出了學(xué)校，陳香站在兩人面前，垂著頭掉眼淚道歉，“對不起，是我太大意了?！?/br>
    劉芯彤重重摁了下太陽xue，嘆了口氣說：“是我的問題，不應(yīng)該讓你也錄像的?！?/br>
    “……那現(xiàn)在怎么辦?！标愊懵曇粢怀橐怀榈?，顯然是被嚇的不輕。

    劉芯彤從口袋里拿出一串鑰匙，安撫她道：“我還留了一手?！?/br>
    “啊？”

    旁邊的攝影師見了說：“是你這個門禁卡吧?！?/br>
    劉芯彤笑。

    攝影師像是想起什么，對著陳香說：“我和你說，之前我和劉芯彤去采訪的時候，還遇到過把我們攝像機(jī)砸了的事情呢，她也是早有準(zhǔn)備，就是拿了這樣的像門禁卡一樣的錄音筆?！?/br>
    “不過沒有視頻，效果會打折扣了，以后一定要注意?！眲⑿就畬|西收進(jìn)口袋里，“先回去吧?！?/br>
    回去的時候，攝像師去取車，劉芯彤和陳香站在一根燈柱前靠著，守住器材。

    中午的日頭有些大，陳香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了一把涼扇，對著兩人一陣狂甩。

    劉芯彤低著頭看手機(jī)，時不時抬眼看看。

    忽然間一聲巨響，隨著耳膜炸裂到頭皮，一陣酥麻。

    她下意識抬頭。

    不遠(yuǎn)處一輛黑色小轎車橫停在中央，玻璃破碎成蜘蛛網(wǎng)，車頭有些下陷。

    一團(tuán)黑影像是被投擲的鉛球，攜裹著萬鈞之力，直直朝著她們的方向飛來，在距離她們不到兩米的地方“砰”的一聲，狠狠墜地。

    一瞬間世界仿佛炸開了。

    眼前一片白光，聽不到聲音，看不到顏色，只有濃郁鐵腥的氣息，像是密不透風(fēng)的薄膜，箍著整個鼻腔。

    劉芯彤沒低頭，眼神有些失焦的看著不遠(yuǎn)處的樹，枝繁葉茂，蔥蔥蘢蘢的。

    她的思緒好像被扯回了好久好久以前。

    也是這樣一個烈日當(dāng)頭的午后，也是突然的一聲巨響，也是一團(tuán)黑影直直朝著她飛來。

    不過那次她看了，看的很清楚。

    殷紅的鮮血在灰黑的柏油馬路上，像是被牽引般得蜿蜒開來，細(xì)細(xì)密密的滲到細(xì)碎的顆粒深處，有種詭異的窒息感。

    她的目光緩緩移動，地上躺著的人了無生氣上，像片秋日的落葉，靜靜的。

    她的那雙眼睛和他極其相似，只不過他的再也沒睜開。

    空氣仿佛有些稀薄，劉芯彤感受到有人在晃她。

    她猛地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旁邊已經(jīng)聚集了一群人。

    有人說：“還有救嗎？”

    有人說：“腦漿都出來了，肯定沒救了?！?/br>
    還有人說：“我的天，這個血……”

    世界好吵。

    這些話像細(xì)密的綿針一樣，扎著她的耳膜，劉芯彤手腳失力，突然間胃里一陣翻涌。

    她側(cè)頭扶著燈柱閉了閉眼，收緊手指將強(qiáng)烈的吐意壓了下去。

    即使這么多年了，這樣的場景仍然像她心口的噩夢，有些控制不住的心悸。

    “……彤彤姐，你沒事吧?！?/br>
    陳香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整個人打著顫，面容也失了血色。

    “我沒事?！眲⑿就徚讼拢行o力的擺手。

    這時攝像師開著車過來了，見到這場景也有些震驚，滯了幾秒，嘆了口氣才說，“這個是個新聞，剛好算是補(bǔ)償今天丟失的素材?！?/br>
    陳香思維還有些遲鈍，聽了他的話，半響才反應(yīng)過來，開口說：“這種時候也要拍嗎？”

    “當(dāng)然。”攝像師拿過器材，“這是新聞人的素養(yǎng)?！?/br>
    陳香沒再說話，低頭小聲嘀咕一句：“沒良心。”

    旁邊的劉芯彤聽見了，沒說什么。有些緩慢的往車的方向走去，陳香見著了，急忙在后面跟著。

    她取出一瓶礦泉水仰頭喝了一口，清涼的水澆滅了大部分的焦躁與恐懼。

    劉芯彤彎腰拿起采訪話筒，聲音有些?。骸翱梢岳斫猓谛侣勆?，有時候就要保證它是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保全，雖然很現(xiàn)實，但也是最好的辦法。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我們能做的就是報道?！?/br>
    陳香癟嘴：“我怎么感覺記者這個職業(yè)有些矛盾與糾結(jié)啊。”

    “本來就是如此?！眲⑿就行馓摚瑢⑵鞑倪f給她，說：“走吧，該工作了?！?/br>
    因為兩人是目擊者，隨后還跟著去警局錄了筆錄。

    警員按規(guī)定詢問了幾句就讓她們走了，出門的時候，大廳的椅子上坐了一個女孩，聽旁邊的人說是死者的女兒。

    劉芯彤抬眼看過去。

    她一頭黑發(fā)及腰，發(fā)尾卷翹的搭著，有些青澀的臉上還施著妝容，手指收緊交疊的放在腿上。

    像是感應(yīng)到她的目光，女孩抬頭，目光直直和她撞上，那雙眼睛清澈又倔強(qiáng)。

    劉芯彤心底咯噔一跳，恍然間生出了看到當(dāng)年自己的錯覺。

    ……

    這件車禍?zhǔn)录齻兒罄m(xù)一直在跟蹤報道，倒是牽扯出來了一件一直備受關(guān)注的社會新聞——家暴。

    死者是一位40歲不到的女士，長期遭受丈夫的家暴，導(dǎo)致精神狀態(tài)有些不好，車禍那天，她精神恍惚走到了馬路中間，就不小心發(fā)生了意外。

    調(diào)查的結(jié)果讓人大為唏噓，同事感慨：“真是每天都在恐婚路上更近一步?！?/br>
    “對啊，就是這個小姑娘太可憐了，小小年紀(jì)的?！?/br>
    大概是際遇有些相同，劉芯彤心跟著有點沉重，中午吃飯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的。

    杜語心屈指，叩她面前的桌，“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你想什么呢?！?/br>
    “沒事?！眲⑿就似鹧矍暗墓瓬\淺抿了一口。

    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杜語心說道：“我說你就是同理心太強(qiáng)了，你也別想太多，我覺得這個小姑娘現(xiàn)在跟著外婆也挺好的，前幾天不還去看過她嗎，整個人精精神神的?！?/br>
    前些天她們?nèi)ヌ皆L的時候，女孩變化了不少，剪了短發(fā)，素著一張臉，穿著清爽整潔的校服，除了面色有些疲憊，整個人狀態(tài)不差，她們走的時候女孩很真誠的沖她微笑著說。

    “這是我的解脫?！?/br>
    ……

    中午的餐廳人聲鼎沸的，上菜速度慢的不行，陳香一只手支在餐桌上托著腮，有些好奇的問，“語心姐，你腿還沒完全好，怎么就來上班了?！?/br>
    “閑的，工作想放假，放假想工作。我腦子有泡?！倍耪Z心笑得沒皮沒臉的。

    連續(xù)工作了好幾周的陳香，癟嘴犯牢sao：“我好想休假啊！”

    “那你別想了?！倍耪Z心捏起一顆花生丟進(jìn)嘴里，“地球不爆炸，記者放假。”

    陳香略惆悵的托著腮，眼神朝著餐廳環(huán)視了一圈，突然眼睛一亮。

    “哎，你看那邊的帥哥也太養(yǎng)眼了吧。”她有些激動的晃了晃杜語心的手。

    “喲，什么帥哥讓我來掌掌眼?！倍耪Z心拍拍手上的花生皮，順著往旁邊看。

    “嘖?！倍耪Z心回頭頭來，用肩膀搡劉芯彤手肘，“這不是林醫(yī)生他們嘛?！?/br>
    劉芯彤跟著看過去，林休寧坐在和她隔著一個桌子遠(yuǎn)的斜側(cè)位置上，他對面還作坐著一個人，兩人在說話，桌上空空的，估計也在等上菜。

    “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br>
    上次他走之前說的那句，“父子之間不必言謝?！眲⑿就F(xiàn)在都還有些語結(jié)。為了避免嘴皮子上再比不過他的事情發(fā)生，她打算拒絕。

    還沒等她開口，杜語心就張嘴喊道：“林醫(yī)生好巧啊！”

    林休寧的位置正對著她們，聽到這一聲，率先就看到了那桌的人。

    見人看了過來，杜語心又說，“我們這桌子大，林醫(yī)生你和你朋友過來，我們幾個一起拼桌唄?！?/br>
    中午時間餐館里本來就位置不多，外面排了老長的隊，等著被叫號，有很多桌都是不認(rèn)識的陌生人相互拼桌。

    正好服務(wù)員走過來，見兩桌的人認(rèn)識，就和他們商量道：“你們認(rèn)識的話就拼桌吧，也能有個新位置騰出來?！?/br>
    他的建議確實合理，她們的位置靠著窗，剛好能看見外面排隊的人，人群里還有一位孕婦。

    最終幾人還是拼了桌。

    陳香是第一次見著林休寧和沈岱，兩個人的容貌都絕，存著小女生的心思，她動作都變得斯文了起來，說話音調(diào)都降了幾度。

    林休寧整個人氣質(zhì)偏冷硬，不笑的時候，唇線直，一雙眼睛莫若深海，看起來格外的不好接近。

    見陳香這樣，劉芯彤實在沒憋住輕輕笑了下。

    人模人樣，真能騙小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