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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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舊酩附和道:“我自然也是這么回的,但你們那半路累死的馬叫驛站在離這兒十里外的小林子里發(fā)現了,連車帶馬本來怎么也得要五十兩,體諒著那木板子的車廂叫人拾回去不定還能用,只算了我三十兩,押金就不退了?!?/br> “……” “對了,還有那株老參……”安知靈瞧他撥算盤的手指頭,輕輕巧巧地動了幾下,還沒等他報出一個數來,便飛快的上前按住了他。 她咬著牙,強顏歡笑道:“方公子,我這一路可都是為了謝公子?!?/br> “是,所以我這不正準備再打個對折嗎?!?/br> 安知靈咬咬牙,干脆道:“打個對折,我現在也拿不出這筆錢來?!?/br> 方舊酩假裝吃了一驚,將撥好了的算珠上下輕輕一晃,又給重新打亂,大度道:“安姑娘誤會了,在下沒有同姑娘算錢的意思?!?/br> 算盤都打得噼啪響了再說這話,也不嫌心虛。安知靈嗤之以鼻,臉上還是要裝著一副和善的模樣:“方公子有話不如直說。” 只見他坦蕩蕩地又將那算盤收回了袖子里:“之前在江上,我記得姑娘說自己是個生意人?” “不能同放方公子比?!?/br> “方某是個生意人,喜歡用生意人的法子來解決問題?!彼庥兴?,“人情恩怨也是如此,姑娘以為如何?” 他前頭說了那堆,到了這處安知靈終于品出了點兒他話里的意思,倒是倏忽間松快了一些:“方公子原來想說這個?!?/br> 她眉目舒展開來,似乎松了口氣:“謝公子與我在地宮里結了個臨時的盟約,出來之后盟約就算散了,到此我倆兩不相欠。謝公子蛇毒在身,我亦身負重傷靈力枯竭,若是我當時一走了之,多半二人都要死在路上。反之我若能將他送回九宗,九宗這樣的名門正派自然不能對我坐視不理,又是兩清。” 她說到這處暗暗觀察了一番眼前人的神色,見對方面露贊許,才又接著說道:“若要說真有什么旁的,就是謝公子這一路高燒不退,始終昏迷不醒,我勉強算是照應了幾天,厚顏說一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若是方公子同意,這點苦勞不如就拿這一路上我那一半的銀子抵了,你看如何?” 方舊酩微微沉吟,故作躊躇道:“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如此豈不是叫姑娘吃虧?” 安知靈虛與委蛇:“方公子過譽了,你我都知道這事兒看著是謝公子的命懸在我身上,實際上卻是我的命系在謝公子身上,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何況如今九宗還容我在山上養(yǎng)傷,這筆賬實在是清得不能再清了?!?/br> 她這樣說罷,方舊酩終于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來:“姑娘深明大義,實在叫方某敬佩?!?/br> 他從袖里取了一塊木牌出來,遞給安知靈:“再幾日就是九宗春試,姑娘難得在山上,不妨也去湊湊熱鬧?!?/br> 安知靈低頭望了眼他手上的木牌,警惕道:“方公子這又是何意?” 方舊酩悠悠道:“姑娘就當那日渡江的船錢吧?!?/br> “公子忘性大,那日渡江的船錢已經給過了?!?/br> “去的船錢給了,來的卻還沒結。” 安知靈一愣:“這牌子是誰的?” 方舊酩依舊伸著手,但笑不語。 安知靈過了半晌才像回過味來,不由點了點頭:“哦,是這么個意思……”她自嘲著扯了扯嘴角,笑意卻未達眼底,但還是伸手將那牌子接了過來。既是兩清的事情,倒是省了句謝。 方舊酩站在門檻里頭,目送她走遠了,才回身往樓上走。 臨窗的桌旁坐著個黑衣的男人,低頭不知瞧著窗外什么。待聽見方舊酩回來的動靜,才緩緩轉過了頭。 方舊酩像是了了一樁心事,步子也松快了許多,閑適地往他對面一坐,倒了杯茶水:“事已了了,你那牌子也給了她,這回可好了?” “什么好了?” “怎么,你托我將那牌子給她,不就是為了還一份人情嗎?”方舊酩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我聽說你回山之后,還未去青崖間看過?” 他把玩著手上的折扇,漫不經心道:“我當是個什么天大的事情,你就是叫衛(wèi)嘉玉教的,為人處世太過一板一眼,那姑娘看得可比你清楚。” “這一路發(fā)生許多事情……”謝斂下意識辯駁了一句,話到這里又停了,似乎難以為繼。 方舊酩抬眼看他,他伸手似乎下意識碰了下頸側。那兒原本有個細小的傷口,如今早已經痊愈了,連個痕跡都沒有留下。 “這一路我雖沒有什么印象,但沒記錯,從昳陵出來的時候,她身上還不曾帶毒?!?/br> 方舊酩一愣,抬起頭時,坐在對面的人已經將頭轉向了窗外,那個青色衫子的人影早已經瞧不見了,院子里落了一地杏花。 第38章 西北有高樓七 安知靈從夢里驚醒的時候,發(fā)現床邊站了一個人影。她坐起來時,嚇得差點沒抽出身后的枕頭丟出去。 顧望鄉(xiāng)有點嫌棄地站在一旁:“你白天干什么去了,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安知靈覺得自己很冤枉,白天被人問晚上干什么去了,晚上還要被鬼問白天干什么去了,弄得她忍不住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成天不干好事。 她下床到桌旁給自己倒了杯涼水:“我剛剛怎么了?” “被魘住了。”顧望鄉(xiāng)依然沒什么好臉色,“你還是三歲的孩子嗎?” 一杯涼水下去,她覺得自己冒著火的喉嚨終于好受了一些,自從上山以來,她每日睡得都很不安穩(wěn),最近這種情況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她知道這是因為聚靈石碎裂,再沒有什么可以替她擋住夜里邪魅的關系。這種情況下,除非自身意志堅不可摧毫無破綻,否則,只能依靠其他的幫助,比如留在玲瓏中的顧望鄉(xiāng)替她守夜。 顧望鄉(xiāng)瞧著她的臉色:“你如今這樣,有什么打算?” “嗯?”安知靈一時未反應過來。 “陰氣入體你當是鬧著玩的嗎?”顧望鄉(xiāng)沒好氣道,“我雖能替你擋得了一陣,但到底不是長遠之計,再這么下去走火入魔是遲早的事情。” 安知靈道:“我已經托人又帶了封信下山,應該不久就會有回應。” 顧望鄉(xiāng)冷笑一聲:“上一封信寄出去多久,到現在還沒有回應,你真要將希望都寄托在這上面?” 他不提還好,這種夜里,安知靈聽了更加心煩意亂:“那你說怎么辦?” 顧望鄉(xiāng)道:“你之前地宮那個相好哪?自打上山,怎么從沒見他來看過你?!?/br> “他跟我沒什么關系?!卑仓`站起來走到窗邊,語氣間難得帶了幾分嚴肅,“你以后也不要胡說?!?/br> 顧望鄉(xiāng)輕咋一聲:“沒關系這一路來你這么救他,連‘分魄’的法子都用上了?” 安知靈算是知道這家伙活著的時候為什么這么遭人排擠 ,眼力見兒這東西他絲毫沒有,也從不知道什么叫點到為止,且說話還不好聽。 她冷聲道:“你再這么多話,我將你那破盒子扔山里頭去,你信不信?” “你敢!”顧望鄉(xiāng)嘴上雖這么說,但見她神色不像玩笑,顯然還是對這話有幾分忌憚,終于不再多提。 明明不過二月,這種夜里卻感到了一絲悶熱。安知靈推開窗子,茫茫然地望著遠處的夜色,心中空空蕩蕩,感覺一陣又接一陣的心慌,猶如潮水好像很快就要將她吞沒。她手指摳著窗柩,知道自己此時心神大亂,正是極容易被陰氣侵蝕,走火入魔的時候。 整個靜虛山都在沉沉地安睡中,在這樣靜謐的夜里,她忽然間隱隱聽見了縹緲的歌聲,歌聲有如天籟,像有某種安定人心的作用,終于漸漸將她心中露出爪牙的巨獸重新關了回去。 “你聽見了嗎?”她問身旁的人。 “什么?”顧望鄉(xiāng)還生著她的氣,語氣不善。 “我好像……聽見了笛聲?!彼龑ぶ曇粝蛭鞅狈较蛲?,那兒是整個青崖間最高的地方,隱約有座高樓。 “什么琴聲?”顧望鄉(xiāng)皺著眉,“這山上二更后宵禁你不知道?” 安知靈笑了起來:“你怎么知道的?”他整日待在玲瓏盒中,外頭陽光刺眼,她白日出門都很少帶他。 “你在這山上待了一個多月,還不知道這個?”顧望鄉(xiāng)頗為嫌棄,小聲道,“守個幾夜,你就知道了?!?/br> 他話音未落,轉頭就見她取了件外袍,從角落里翻了一個燈籠出來。 “你干什么去?”顧望鄉(xiāng)一愣。 安知靈從桌上拿了玲瓏盒:“睡不著出去走走。” 山上這個時辰沒有守衛(wèi),反正青崖間沒有。 安知靈提著燈籠往外走,不多遠發(fā)現那琴聲確實并非自己的幻覺。笛音裊裊,隨著夜風,隱約飄來。越往西北走,那笛聲越近,可是高樓卻好似依然在天邊,遙不可及。 直到一處飛瀑下,笛聲到了這處,忽然間消失了。安知靈提著燈籠轉個了圈,只見自己正站在一塊巨大的巖石上,腳底下一潭清泉,四周綠樹掩映,令人望而生涼。 突然空中幾點勁風,撲面而來。“小心!”顧望鄉(xiāng)高聲提醒道,安知靈反應也快,身形往后接連掠出幾丈,止退到五丈之外,黑暗中的追擊才停。她提著燈籠,往前一看,才發(fā)現落在地上的只是潭中的水珠。有人將暗器打在水里,激起了水珠,濺到闖入者身上,作為一種警告,但顯然并沒有什么惡意。 循著水珠落下的軌跡,安知靈抬頭往上看,發(fā)現水潭對面的樹影間藏著一道身影,她瞬間繃緊了神經:“你是什么人?” 那人似乎輕嗤了一聲:“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br> 月色漸漸撥開籠著的輕紗,露出皎潔的面容。月光灑在樹蔭上,終于映出了樹上的少年。 他大概十六七歲的年紀,但全沒有明孺那樣少年人的明朗朝氣,反倒眉間一股化不開的陰郁。他屈著一條腿坐在樹上,右手拿著一支小弩,形制精巧,看來剛才便是用得這東西濺起的水花。 安知靈看不出他是哪一宗的弟子,但是見他脖子上掛著一支哨笛,疑心今晚聽見的笛聲就是他所吹奏。 “怎么不說話?”那少年有些不耐煩地朝她舉起了小弩,威脅道,“你再不說,我這弩對著的可就不是水面了。” 安知靈賣了個機靈:“我是玄宗的人,半夜聽見笛聲便循著聲音出來看看?!?/br> “咔噠”一聲輕響,一枚小箭破空而出,“錚”的一聲,釘在了她的腳邊。 “還不說實話?” 安知靈幾乎要給他氣笑了,顧望鄉(xiāng)卻在一旁幸災樂禍道:“這小鬼脾氣還挺臭?!蹦鼙活櫷l(xiāng)這種臭脾氣夸一句脾氣臭,可見這倆確實能臭到一塊去。 “你白天是不是從沒來過青崖間?”安知靈譏諷道。她話一說完,沒想到對面竟然當真沉默了一會兒,這倒出乎意料,“你不是玄宗的弟子?” 那少年冷聲道:“我是不是玄宗的弟子與你有什么關系?” “你既然不是玄宗弟子,為何半夜會出現在青崖間?” “呵,”那少年冷笑一聲,“誰告訴你這里是青崖間?”他的弩對著飛瀑下的清潭,一只腳晃蕩在半空中,“過了你腳下那塊石頭,就不再是青崖間的地界,你竟連這都不知道,還敢說自己是玄宗的人?” 安知靈確實不知道,她隱約只記得玄宗的宗主青越住在這附近,起先青越替她驅滌體內邪靈之氣時,她曾來過幾次,之后就再也沒有來過這里,更不要說這么偏僻的山崖間了。但她面上依舊不露分毫,冷靜道:“青崖間已是九宗最北,何來的邊界?” 那少年冷笑道:“你果真不知道,九宗之內還有一地,叫大小洞天,你沒聽說過嗎?”他身后青山間隱隱有高樓矗立,云煙浩渺,在夜色中看不真切。 安知靈本就不是九宗的人,覺得自己不知道這事理所應當,因此被他說破也并沒有什么丟人的,反倒厚著臉皮又問:“那剛剛的笛聲是你吹的?” “什么笛聲?”少年眉頭一皺,下意識摸上自己脖子上掛著的哨笛,這時他忽然聽見了什么動靜,目光一變,倏忽從樹上躍起落進了叢林里,轉眼間消失在了夜色中。 安知靈被眼前這番變故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轉過頭才發(fā)現身后的小徑上遠遠有個人影走了過來,等到了近前,才看清對方一身青色的宗主服,正是玄宗宗主青越。 他看上去十分年輕,不過三十五六,眉眼細長,一頭烏發(fā)散在身后,手間提著一個小小的燈籠。待走近了,見到是她,也不由流露出幾分訝異:“你半夜在這兒干什么?” “夜里睡不著,聽見了笛聲?!?/br> “笛聲?”青越眉頭微皺,低頭看見了她腳邊的箭簇,了然道,“你遇見季涉了?” “季涉?”安知靈猜他說得大概是剛剛坐在樹上的那個少年,便點點頭,“剛剛確實有個脖間掛著哨笛的少年在這兒?!?/br> 青越點頭,未說什么:“夜里山間多邪祟,早點回去吧。”安知靈微微遲疑,見他提著燈站在路口似是在等她,終于還是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后往來處走,安知靈到底還是禁不住好奇:“那個季涉也是玄宗弟子?” 青越搖搖頭:“他常夜里到這兒來,你不必驚訝。”他看上去并不想多談這個話題,便主動問她,“你最近覺得怎么樣?” “傷已好得差不多了?!卑仓`略一猶豫,“但夜里睡得很不安穩(wěn)?!?/br>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青越于是隨口問道:“之前沒有聚靈石的時候,你是怎么過來的?” 安知靈微微沉默了一會兒:“我外公在時,定期替我濯清體內邪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