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的凌晨六點，陸唯終于被推出手術室，轉入神外ICU病房。

    重癥監(jiān)護室外，許宜泠被許懷周托扶著站在門口邊，默然聽醫(yī)生講解著陸唯的病情概況。穿著白大褂的大夫神情肅寧地告訴他們，接下來的24小時至48小時內(nèi)顱內(nèi)再出血的風險較大，如果能夠順利渡過第一個危險期，那么之后情況就會慢慢好轉過來。

    許宜泠垂眸望著腳下地板，朦朧模糊的視野漸漸開始天旋地轉，她試著努力抬起自己眼皮，可不稍片刻便再也無法支撐下肢，倦疲的眼眸伴隨身體斜傾的動作猛然闔攏，瞬間便墮入到黑暗之中——

    “泠泠！”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她聽到的最后聲音是許懷周焦急而慌忙的呼喚。

    ……

    “許宜泠，我喜歡你?！?/br>
    ……

    “許宜泠，你要為了他打我?guī)状?？?/br>
    ……

    “許宜泠，我們一起去看煙花吧?！?/br>
    ……

    “許宜泠，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解釋一下？”

    思緒明明囚困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男人的嗓音卻始終反復循環(huán)在她耳畔。許宜泠承受不住耳邊傳來的一聲聲叫喚，呼吸逐漸變得越來越急促，被夢魘桎梏住的身體終于在聽到那句急迫到似要穿透空氣的大聲喊叫時猛然彈醒。

    她僵著身體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額頭頸間滲出的濕汗慢慢冷卻下來，紊亂的呼吸慢慢平復下來，但胸腔里那顆急速搏動著的心臟卻始終無法歸復平靜。

    房間里昏幽一片，晦沉暮色隱約從窗縫里漏泄進來，像黑夜朝她伸出了觸手。許宜泠蜷縮著用棉被裹住身體，把整個腦袋都縮進被窩，在舒適安全的黑暗之中，終于放聲大哭起來。

    ……

    元旦后的第一個上學日，陸唯沒有醒來。

    高三首考開考的第一天，陸唯也沒有醒來。

    許宜泠鼓起勇氣第一次進入ICU探視的那一天……

    陸唯還是沒有醒來。

    病房外的漫長等待像一場曠日持久的凌遲，一天天地折磨著飽受自責困擾的許宜泠，一天天地刮拂著她內(nèi)心那簇微弱的希望火苗。她沒有去學校，也沒有去考試，就在家和醫(yī)院之間兩點一線地穿梭，渾渾噩噩地度過晨昏與晝夜，直到那一天上午——

    那天上午，高三首考終于結束最后一門考試科目，陸唯仍意識不清地躺在ICU病房里，許宜泠在探視等候區(qū)的長椅上靜坐許久后，終于緩慢對身旁的許懷周道出了心聲：

    “哥，我不想再呆在這里了?！?/br>
    “那我送你回……”

    許懷周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女孩神色平靜地開口打斷：“不是?！?/br>
    他微微一怔，心里還在暗自揣測她的想法，原本一直低頭望向地面的女孩忽然抬起了頭，轉過臉來面朝他道：

    “我的意思是……”

    “我想和哥哥一起去美國?！?/br>
    許懷周內(nèi)心雖感訝異，但面上并未流露出明顯的情緒態(tài)度。他輕蹙著望著眼前的女孩，望著她明顯瘦削了一圈的巴掌臉蛋，只向她問了這么一句：

    “泠泠……你想清楚了嗎？”

    許宜泠沒有說話。

    她安靜地坐在長椅上，慢慢回憶了一遍過去一個月里發(fā)生過的所有事情，半晌過后，終于輕輕點了下頭。

    ……

    許懷周把啟程回美國的日子定在了后天晚上。

    由于臨行時間過于倉促，許宜泠沒來得及和童夏見上最后一面，只是在微信上和她簡述了自己要出國這件事，并拜托她把自己課桌里的東西全部處理掉。童夏沒有責怪她的不辭而別，而是在表達完不舍后發(fā)了這么一句：

    「等六月高考一結束我就去美國找你玩」

    許宜泠看著手機屏幕上跳出來的消息，唇邊不自覺地泛開微笑。她靜靜看著語句里的那個醒目字眼，笑著笑著眼角竟慢慢滲出了眼淚，趕忙伸手抹去淚痕，編輯信息回復完童夏后才接著在房間里收拾行李。

    她要帶的東西不多，反正缺什么到時候再買就行。身份證件和電子產(chǎn)品她一早就收拾好了，衣服這些江姨也已經(jīng)幫著整理好了，剩下就是檢查看看有沒有什么東西是被她遺漏掉的。

    許宜泠挨個抽屜挨個柜子地翻找過去，正打算把行李箱拉起來時，突然在衣柜最下面的儲物格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禮盒。

    里面裝著的東西是……

    她抿著嘴唇，把盒子從衣柜里取出，慢慢掀開蓋子，盯著盒子里的羊絨圍巾看了許久，最后默默將它放進了行李箱。

    ……

    臨行當天下午，許宜泠去醫(yī)院看了陸唯最后一次。

    因為許懷周事先和陸母溝通過，所以下午這次探視進去的人只有許宜泠一個。她穿著隔離防護服走進ICU病房，在熟悉的床位上看到陸唯那張熟悉的臉龐，眼淚幾乎在頃刻間模糊了視線。

    面色蒼白的少年毫無意識地躺在病床上，只有旁邊體征監(jiān)護儀上跳動的波紋能證明他生命的存在。許宜泠的眼淚接連不斷地從眼眶里流出，不一會兒就浸濕了口罩，連帶著咽喉似乎也被洶涌的情緒堵住。

    她靜靜地站在病床邊看了他許久，用目光一寸寸地描摹他的面孔，從額頭到眼窩，從眼窩到鼻梁，再到唇角、下巴，還有他鼻尖上那顆小小的痣，還有他臉頰旁那兩個淺淺的……

    躺在病床上的陸唯，是不會對她笑出來他那兩個好看的酒窩的。

    許宜泠哽咽到幾乎無法喘息，等探視時間快要結束的時候，才終于俯身在他耳邊輕緩低語：

    “對不起，陸唯……”

    她對他說了很多遍對不起，直到最后，才終于閉上眼睛，緩慢而艱澀地說出了那三個字：

    “我愛你?！?/br>
    灼燙的眼淚也在同一時刻滴落到他臉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