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介衡去年第一次為美國大選投票，談及Trump耳朵那一發(fā)子彈。發(fā)覺對面人又在走神，叫他一聲：“允之？”

    他抬起頭，但目光輕微茫然。

    秦瑋抿唇笑起來：“好厲害的小姑娘?！?/br>
    鄭介衡對妻子解釋：“因為女孩子在鬧不開心。戴屹說人家本來想過來交換，因為項目時間太長，他工作排不開，就給人攪黃了?！?/br>
    但他不認為允之有錯。

    叁四個月甚至半年大半年見一次，但凡談過戀愛都知道是一種怎樣毀滅性的煎熬，尤其是男人，絕對不樂意。

    當然，如果她不花他的錢，就能自己做主，別人不同意也沒用。

    但以加州的物價和這女孩的家境，必然只能依靠季允之。那她有什么資格不滿呢？

    鄭介衡是這么認為，而這是絕大多數(shù)人都會有的、樸素而客觀的邏輯。

    于是隨意說：“不能太慣壞。你適合聽話的女生。”

    季允之沉默聽完，在心里感到啼笑皆非。

    同一個故事，怎么就生出截然不同的版本。

    她都已經(jīng)委屈到?jīng)]辦法再面對他。

    落在他的至交眼里，也是“被寵壞了”。這同樣是他的第一反應(yīng)。

    他懷疑這簡直是男人和女人的區(qū)別。

    就像他可以對天發(fā)誓，他的“貓貓”是無數(shù)喜歡的凝聚，是最純粹的愛護心情，和任何輕視鄙薄都不沾邊。

    但她不愿意。

    其實季允之之所以困惑，還是書讀少了，輸在沒什么文化。

    男作家早就寫過，女人在男人眼里是母親、妓女和護士的集合體；但哪怕是張愛玲，也不曾把男人比作女人的護工。

    需要仰望和被保護的愛情，是一種天然不平等物質(zhì)。他投注越多，天平另一端得到的幸福越多，伴隨誠惶誠恐。

    恰巧他最不擅長細膩情緒。

    這種堅信伴隨時間的流逝而一點一點動搖。

    過了一周他就趕回去，時差都沒有顧得上。掐著晚上十點，在電話里用溫和口吻詢問，能不能陪他吃晚飯。

    她的呼吸有些急，但沒有猶豫：“不要了。我明早有事?！?/br>
    “現(xiàn)在不是以前?！闭Z調(diào)也很平靜，“我沒有義務(wù)被你騙回去了。”

    他瞬間就意識到，這一次，她在隱晦指責他第一次處理她感情的方式。對她的愛無視，但會用相似戀愛的約會，用她喜歡的宮崎駿，哄她回去陪他過夜。

    她一回家就乖巧配合他激烈的索求。

    但現(xiàn)在她說“沒有義務(wù)”。是在告訴他，那時候她就知道，他只是為了性愉悅。

    那天她就鼓起勇氣問過，“為什么不能對我好一點”。

    但是當然，又沒有得到回應(yīng)。

    “一一。”季允之擱在方向盤上的手無意識蜷縮，“我很抱歉……”

    “我那天那樣罵你，你都不生氣嗎？”

    她的聲音聽上去實在沒有什么情緒：“不會生我氣，但也沒有聽進去?！?/br>
    商憶低頭盯著鍵盤：“我剛剛突然在想，你說只對我有反應(yīng)，可能是真的?！?/br>
    他心里一緊。

    “否則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呢？你對我的容忍程度，已經(jīng)有點……不太像你了?！?/br>
    她變得平心靜氣，甚至小聲給他提建議：“雖然我一直覺得尋找相似的人這種事很扯很莫名其妙……但我知道我這種很好找。長頭發(fā)，很瘦，很年輕，很乖，差不多就這個樣子?！?/br>
    之后宣布：“你會好的。別擔心?！?/br>
    季允之聽著電話里的忙音，望向窗外，心里只剩漫長的安靜。

    這座城市每年的雨季都很長，現(xiàn)在它又來臨。

    周五下午。

    商憶收拾背包要出門，優(yōu)優(yōu)不放心多問一句，得到答案：高中同學(xué)，男的。

    “他陪他實驗室的導(dǎo)師來參會?！币灰坏伤?，“吃個飯而已?！?/br>
    南希挑上了：“哪個學(xué)校的?！?/br>
    聽到清華，一抬手一點頭：“去吧?！?/br>
    “同學(xué)而已?！?/br>
    “說這么多而已，越強調(diào)越有鬼?！眱?yōu)優(yōu)不屑一顧，“我來過這邊的同學(xué)多了去了，也不見得就要約飯?！?/br>
    商憶沒有再反駁。

    和這個男生本身無關(guān)。她只是開始思考，她是不是把季允之作為愛人的意義看得太重了。

    少女時代的模糊心動，面對階級落差的微妙感觸；十八歲當天，進入時卻問她“記住我了嗎”；主觀上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客觀上又總是被保護和拯救；終于逐漸得到浪漫對待，但每當想要不顧一切，預(yù)警始終如影隨形。

    這些都太沉重了。

    如果掙脫來看呢？

    他不是她的良配。

    更何況，以他那種近乎病態(tài)的占有欲，如果察覺她這樣想了，也許就會放棄。

    她真的了解他。她打賭，哪怕她已經(jīng)這樣決絕，他都沒有懷疑過她的感情。

    在他心里，愛他已經(jīng)是她的出廠設(shè)置。任何故障敗壞到無路可退，無非刷機從頭來過。

    應(yīng)懷逸和她一樣背著書包，同樣年輕而青澀。正在抬手看時間，放下后她就如期出現(xiàn)：“一一?！?/br>
    微微驚訝：“剪頭發(fā)了？”

    她剪了個利落的齊肩發(fā)，雖然劉海還在。

    商憶點頭。

    他們?nèi)ャy燈食府。

    他們用母語交流。

    他們有類似的困擾和憧憬。應(yīng)懷逸告訴她，如果想直博去美國，爭取用交換和暑研先拿推薦信，去年他已經(jīng)在南洋理工待滿一個學(xué)期，老師就是伯克利博士畢業(yè)，六月又要出發(fā)。

    交換兩個字讓商憶愣一愣。

    隨即失笑。

    她從小就想讀博士的，雖然什么都不懂，只是覺得聽起來很厲害，像小小姨一樣。所有被稱呼Ms（小姐）或Mrs（女士）的時刻，都可以要求對方更換為Dr。

    這是唯一一個脫離性別桎梏的稱呼。

    但是后來，只是變成她企圖和另一個男人“看上去般配一點”的手段。

    對于他的家庭而言，女孩任何單項都不會成為唯一考量，但絕對的美貌或社會認可，可以獲得一點綠燈。

    當時她很理性地分析自己，前者她沒有，這個沒辦法，而且至少也不拖后腿；但后者還能夠努努力。

    在這個過程里，她本人最初的夢想被長期淡化，只一心想著如何和他相愛。

    這就是她的“理性”。真的不是良配啊。

    一一忽然撥動桌布：“那個……我有話想說?！?/br>
    應(yīng)懷逸示意她說。

    “我的確正在脫離一段不健康的戀愛關(guān)系?！鄙虘浲?，語氣誠懇，“但并沒有喜歡你。”

    他反應(yīng)極快：“這話好像有愿意和我接觸的意思。”

    隨后笑起來。笑容是簡單而直接的陽光氣息。

    “……我不知道。不一定是?！鄙虘浵胍幌?，“其實我不相信什么念念不忘的劇情?！?/br>
    天底下沒有那么多像她這么傻的人。

    但對方比她坦蕩：“你也可以理解為趁虛而入。對我來說，你很可愛，很漂亮?！?/br>
    反應(yīng)真的好快，也不作偽。

    她終于也笑了：“可是我沒有那么高的價值。”

    他表露二十歲男生的觀點：“看價值的是交易，我只是對一個女孩子有好感?！?/br>
    語畢撓撓頭，微微窘迫。

    她又怔一怔。

    她覺得她沒有再被交易兩個字刺痛。

    “也不是非得……要是可以申到phd的話，說不定可以互相鼓勵。”他沒好意思看她，“西海岸學(xué)校很多……不過就算不在一個州，也很方便?！?/br>
    她答非所問，語氣淡漠：“我經(jīng)歷的是一段很特別……很完整的戀愛。”

    “我知道?！睉?yīng)懷逸溫和望著她，“而且是喜歡很多年的人?！?/br>
    商憶沒有否認。

    “所以你不可能和他和好了?！?/br>
    他揚眉的動作讓她感到某種熟悉，立刻警惕收回心緒：“因為沉沒成本嗎？”

    “也不是吧。就是覺得，連跟你這種性格都談不下去的男生，大概率是真沒救了?！?/br>
    商憶沉默，直到忍不住再次笑起來。

    她的確已經(jīng)盡力了。

    學(xué)校已經(jīng)放開預(yù)約參觀，但日常還要刷卡，外人不讓進。應(yīng)懷逸禮貌送到門口，商憶揮手說拜拜。

    沒有什么荷爾蒙觸動。不過，她低頭檢查消息，認真思考以后維持聯(lián)系的可能。

    做朋友是沒問題的，但如果他不能完全戒掉對關(guān)系的期待，好像又還是不太好。

    不管怎么說，她連他的名字都沒打?qū)Γ@不禮貌。于是一邊伸學(xué)生卡，一邊更正。

    消息跳出來：其實話說回來，我本來就想成為doctor的hhh

    一一：什么？

    他是明確說過要讀博。

    應(yīng)懷逸回復(fù)一首歌的歌詞截圖。

    《醫(yī)生》。歌詞是，“是他讓你受了內(nèi)傷，我努力恢復(fù)你健康”。

    醫(yī)生也是doctor。

    他聽懂了她的暗示和歉意，經(jīng)過思考，選擇用開玩笑的方式表達“沒關(guān)系”。

    商憶又笑一笑。

    并沒有看見身后的馬路對面，駕駛座里神情冷漠的男人。

    陸至揚接到電話，聽說他又不打算暫時relocate（轉(zhuǎn)職）回加州，真的感到費解：“你不是非要帶一一去散散心？好不容易協(xié)調(diào)好了，說不去又不去啊。”

    季允之嗯一聲。

    瀟灑的、短頭發(fā)的、和別人說再見一一，應(yīng)該不需要散心了吧。

    “……說真的?！标懼翐P忍不住了，“之前你說要回美國，我就很反對，你手里多少項目？美國現(xiàn)在只有業(yè)務(wù)線，跟你沒半毛錢關(guān)系。結(jié)果聽說是因為一一為了個破交換鬧分手，那你非要回，我也沒辦法，反正你不需要簽證，攔也攔不住。完了現(xiàn)在不知道為什么，又不去了。她才二十啊，考慮她干嘛？你搞不定嗎？”

    陸至揚不吐不快，見他沉默，索性繼續(xù)：“我跟你講，全天下女的，二十歲這個階段就沒有不作的，你理她干嘛？要是沒你，就她那個破爛家庭還交換呢，退學(xué)打工都不好說。說實話就是給你慣的，一開始話都不敢說，多聽話一小孩，聲音跟蚊子似的，現(xiàn)在無法無天了?！?/br>
    “你要確實喜歡，想一直養(yǎng)下去，就聽我的，弄個孩子出來，一了百了?！彼J真提建議，“女人很好對付的，一個孩子，馬上比誰都老實。我老婆不也港中文，08年月薪就上萬，比你家這大學(xué)都沒畢業(yè)的小屁孩牛了去了，還不是懷孕就乖乖辭職？”

    他再次將季允之的沉默誤讀為默許，干脆徹底露骨，裝都不裝：“再說了，我老丈人好歹是個官。一一這種爹媽大字不識幾個的，也就學(xué)歷還可以，但女的其實都一樣，只要年紀輕輕有了孩子，管她打哪來，事業(yè)都得到頭……母性是天生的，她們自個兒控制不了，生之前怎么嘴硬都沒用。到時候沒父母幫襯也沒收入，生孩子了必定脫離她同齡人的社交圈子，一小女孩還能上哪去？不就又你想怎么樣怎么樣了？猶豫什么呢，別影響自己?！?/br>
    電話被突兀掛斷。

    季允之又被迫承認。

    她好像又是正確的。

    鄭介衡對Olivia一直非常尊重，陸至揚因為家人有事請于霜幫忙時，也很客氣。

    的確和感情無關(guān)。甚至他們都非常清楚，他是真的在乎一一了。不然不會提到孩子，男人把這理解為某種生育許可。

    但用詞還是“養(yǎng)”，潛意識里，依然沒有默認會是婚姻關(guān)系。

    這就是對待商憶本人的真實態(tài)度。

    “因為我除了你什么都沒有。”

    “那我的人生呢？我的人生呢？”

    怎么每一句都不是胡鬧啊。

    他低下頭，笑了一笑。

    只有一瞬間。但這是開始和別人相處的理由嗎？小一一。

    她剛剛明顯是在和那個男孩子告別過后，又和對方聊天，并給予青澀笑容。

    他情緒化得很嚴重。

    非常嚴重。

    多么神奇的體驗，理性原來會徹底失靈。在他不長不短的人生里，這已經(jīng)是不再需要任何反應(yīng)和過程的底層邏輯。

    他去過的地方實在太多太多，好奇大于使命，成果只是反復(fù)加固原本就乏善可陳的道德體系。季允之曾經(jīng)認識一位畢業(yè)后毅然前往敘利亞做通訊報道的加拿大男生，他們在大馬士革分別，一個月后卻得知，男生意外死于流彈。

    面對生命消逝，這種理性都能夠迅速生效，發(fā)覺任何不合時宜的偉大志向都從不晃動歷史分毫，并導(dǎo)致過程里的犧牲變得尋常，于是和解。

    美國朋友也聳肩：“你知道，有些加拿大人就是喜歡把自己當救世主，空白而從不出錯的社會性格。”

    基于對死者的尊重，他沒有對此做出任何評價，盡管理性同樣這么認為。

    但現(xiàn)在他自己愛上一個人，一個過分脆弱卻又離奇堅韌的人，他的靈魂也會為之晃動。

    所有“為什么”和“客觀存在”都被感情淹沒，他甚至相信，她不情不愿又點到為止的擁抱，都比他所有判斷好用。

    心臟在奇異的坍塌里，徑自聯(lián)想到，失去她的呼吸是如何讓人感到煎熬。

    他承認他也感到茫然，他們之間解不開的死結(jié)，比別人之所以般配的原因都要多。

    但正是因為如此，他確信緊緊抓住她才是唯一解。只要她叁十歲他們還在一起，她會慢慢變得放心。

    不過在這之前，在眼下，或許需要改變一點策略。

    這頭發(fā)是真夠短的，堪堪垂在肩上位置。

    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季允之盯著她，想告訴她這樣無非少一點溫婉，但更俏麗。

    還是一樣可愛。

    “……什么事。”一一捂著馬克杯，拒絕看他，“不能電話里說嗎？”

    他又安靜半個月。但周五晚上忽然給她打電話，告訴她有些事還需要處理，約她周末見面。

    口吻恢復(fù)平常的冷淡。

    “我想了很久?！彼豢此埠茫每梢运翢o忌憚凝視她，“你說得對。分開，你才會真正過得開心?！?/br>
    商憶愣一愣。

    “我不應(yīng)該給你帶來困擾?！彼^續(xù)說，“這段時間很抱歉?！?/br>
    她怔在原地，像是什么也沒有想。

    他抬手，把信封推給她。

    “你付出了很多，雖然最終我都沒有讓你滿意。”他停一停，演技不夠純粹，還是忍不住有些苦澀，于是口吻變得真誠，“但至少要負責你的人生。很早之前我就想過，不管最后感情怎么樣，我會終止你所有苦難。如果你認同那些是苦難的話。”

    她終于抬起臉，茫然看他一眼。

    “你母親那邊不用擔心，家人也和你沒有關(guān)系了。我給了她一筆錢，不多，足夠獨立撫養(yǎng)你的弟弟meimei。這本來也不是你的義務(wù)?！彼e開視線，“以后，你擁有的比同齡人都要多，也會自由。”

    “補償嗎。”她輕輕反問，“兩年整，我猜……一千萬？”

    “我對你可能不夠好，但沒這么小氣過?！彼瓜卵劬?，“你二十歲生日，禮物是我過去幾年全部的工作收入。我一直只把工作當成某種秩序，但那時感覺自己像其他男人一樣，為女朋友工作。雖然最后你不喜歡?！?/br>
    她笑一笑，轉(zhuǎn)頭望向窗外：“男人從來都不是為了女人工作?！?/br>
    “一一，”他今天第一次開口喊她名字，“我是真心喜歡你的?！?/br>
    我沒有懷疑過，但這跟你從我身上得到的愛比起來，已經(jīng)不值得感動了。她這樣想著，視線停在窗外的車流，又笑了一笑：“……謝謝你?！?/br>
    柔和而完整的“謝謝你”，而不只是謝謝。

    “如果有任何麻煩，隨時聯(lián)系我?！?/br>
    他很希望她能轉(zhuǎn)過臉，這樣她就會立刻看清楚他的眷戀，會明白是假的。

    但一想到他曾經(jīng)無視過多少次她的眷戀，又覺得她暫時不回頭也好。

    “……謝謝?！彼婢蜎]有回頭，“四個月零叁天。”

    “什么?！?/br>
    “從我生日到現(xiàn)在，你的耐心時長。”她垂著脖頸，笑容溫柔，“其實比我想的……已經(jīng)長很多了?！?/br>
    她對他的期待值是真的很低。

    他心里一痛，用盡力氣強撐著，沒有伸手去抓人：“四個月?？墒悄汩_始和別人相處。”

    她飛快看他一眼。

    但最終什么都沒有再說，還是笑一笑：“你真的不適合學(xué)什么挽回……終于可以說了，有句話我想說很久了。得天獨厚到你這種程度，真是一種罕見的自私。”

    “我知道。我說過跟你分享?！彼瓷先ズ芷届o，“但你不要?！?/br>
    商憶最后笑一笑：“說完了嗎？”

    他想一想，示意她收下信封。

    她盯著片刻，突然笑開：“最后還是和你開始想的一樣?！?/br>
    用夠了，膩煩了，拿錢打發(fā)掉。

    她還附贈一場戀愛體驗。

    毫無保留，毫無底線，沒有為自己開辟任何退路，愛到這一刻在他面前呼吸，她都感到疼痛。

    商憶猛地攥起信封，向他身上一砸，轉(zhuǎn)身就走。

    他靜靜看著她，她胡亂逃上一輛在這時到站的公交車。

    岑晨澄接到電話。

    “我是不是被你坑了?！奔驹手_口，“沒哭，也沒后悔，直接走了?！?/br>
    “……啊?！彼诔詵|西，“這都沒用？沒哭？”

    “沒有。”

    “不應(yīng)該啊。按理說一一會哭，然后你拼命道歉表白，說不是這樣的你根本離不開她你很愛她，效果很好的?！贬砍螕项^，“那這樣，你下次帶個女生……”

    被一口否決：“不?！?/br>
    他重復(fù)：“這個不行?！?/br>
    “那怎么辦。”meimei居然問他，“那她現(xiàn)在就走了？”

    “我跟在后面?！?/br>
    她坐在公交車上，也看不見。

    “……那怎么辦。”岑晨澄哀嚎，“那她是鐵了心要分手了，你要不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人綁回家咯。反正她也沒辦……”

    “我找你就是因為我暫時還不想這么干?！奔驹手_始疑惑，他為什么要信任他這個戀愛都沒談過的meimei，“你坑我？”

    “什么啊。一般只要女生有那么一丁點不想分，這招都好使得不得了。”岑晨澄不承認，“你之前不就是這么哄的？隨便花點心思，一一就又原諒你了。我怎么知道現(xiàn)在不行啊……”

    他把電話掛斷。

    確實不是辦法不行。澄澄一說完，他也默認她會哭。

    是她確實不想在一起了。

    他的手背緊緊攥起。

    岑晨澄低頭望著屏幕。

    她知道偷看別人還截圖保存是真的很不禮貌，她在心里向一一道歉，以后她會承認的。

    直到兩天前，兩天前。

    “又在想他，想到簡直恨自己了，不明白世界上怎么會有我這么懦弱的人。明明知道一靠近還是那樣，結(jié)局永遠都是一樣的，永遠周而復(fù)始。明明已經(jīng)確信，傲慢的人永遠只有垂憐，但不懂擁抱?！?/br>
    她嘆了口氣。

    慢慢打字：哥，要不還是給她自由吧。只有她對自己感到安心，才能對你身邊感到安心——

    想到他的性格，連她這種血緣至親都發(fā)不出去。

    傲慢的人永遠只有垂憐。

    一一是真的非常了解他。對彼此都太了解的兩個人，就已經(jīng)不適合相愛。

    她也不確定這么做對不對，但她是真的希望一一能夠真的自由。

    姨媽一開始就說過了，“很可憐”。

    是真的很可憐?；钤诔林氐募彝ダ?，活在“好孩子”的期許里，活在聽話的愛情里。

    至少需要體驗過真正廣闊的人生，才是犧牲自己、得到物質(zhì)的意義。

    因為她知道那種很多人——尤其是不被愛護的女生，終其一生都沒辦法享受到的極致自由和對世界的消費，是什么感覺。

    她從出生就知道，所以驚訝于“人生是曠野”這種少數(shù)人才能真正享受的事實居然也能成為一種安慰性質(zhì)的公共說教，否則看一次病就會主動服從社會規(guī)則。

    驚訝于連表達痛苦都需要靠“東亞”輔佐掩飾。櫻花妹和韓國女生知道自己就這么被共沉淪了嗎？她們可沒有月薪叁千還被欠薪，需要女兒拯救的父母；只要不想做醫(yī)生和律師，更不需要努力學(xué)習(xí)才能讀大學(xué)。

    總之，她從出生就得到，而一一已經(jīng)付出足夠多代價，理應(yīng)利用哥哥，后天得到。

    但她不知道，了解是沒有用的。

    商憶躲在最后一排，街景被眼睛模糊。

    四個月。

    如果不戳破，也許她還活在北海道的冬天里，信誓旦旦已經(jīng)得到完整的愛。

    但是四個月，他沒有耐心了。

    她差一丁點就要感到后悔。她整夜整夜睡不著覺，痛苦地想念他的擁抱。

    密不透風(fēng)的擁抱，流淌在每一個夜晚；偶爾清晨她先蘇醒，負責仰臉感受新生的胡碴。

    這時她總是凌亂而幸福地想到，原來他二十七歲了，那么她二十七歲，他就是叁十四歲。

    在一起的時間又多一天，像細數(shù)一種小小勝利，需要用脈搏紀念。

    最思念的時刻，她睜眼看著漆黑而狹小的床簾空間，自暴自棄地想，又怎么樣？哪怕他以后后悔了，也逐漸感到她的確來路不正，哪怕他的喜歡最終消散，他還是不會虧待她。

    這是客觀事實。

    那她為什么不跟他結(jié)婚？

    最慘下場無非也就是被拋棄，然后得到那些她本來就永遠得不到的東西，渾渾噩噩拿人生演好為情所困的下半場。

    還是比被困在賺不到的金錢里好，也比被困在成長的城市七八百萬起跳的房貸里好，更比被困在努力了也終究無法變革里好。

    她在驕傲什么呢？

    他都已經(jīng)這么喜歡她了。

    但是四個月，但是他還是選擇給她錢，但是他說“不管最后感情怎么樣”。

    她第一次坐公交車，萬分希冀它開出城市，逃離人群，讓她不要被他輕易找到；

    她第二次坐公交車，暗自竊喜她是多么成功的賭徒，得到他的喜歡，回到十四歲那一年；

    現(xiàn)在第叁次，他答應(yīng)不再尋找她，也親手終結(jié)感情。

    原來已經(jīng)這么、這么久了。

    她最初的愿望都被實現(xiàn)，人生困難也都被提前清空，未來被鋪展出可見的平坦和明亮；唯獨深愛一個人的心情留在原地，留在身后，留在昨天，不能帶走。

    她真的應(yīng)該滿意。

    她也一直說服自己感到滿意。

    但她反復(fù)想起他的臉龐，他永遠寡淡的神情、姿態(tài)和語氣，連愛她這件事也淺嘗輒止；她還在持續(xù)好奇，他關(guān)注的事，他認同的秩序，他受到過的期許與規(guī)訓(xùn)，他配合或者不配合。

    他曾經(jīng)表示還好配合過，否則也不能總是拿破鋼琴哄她開心；也表態(tài)過不配合，例如娶她是他一個人的事，任誰試圖干擾，他都只聽他自己的。

    一一為了找到自己，承擔失去他的后果，但永遠不再愛上別人。

    ————————————

    《the  lakes》，Taylor  Swift，終于可以推這首了。。。淚目

    預(yù)警，反復(fù)提到“用孩子鎖住女人”是因為我后面真的要寫，男主是真的會發(fā)癲這么做，給個心理準備省得到時候被罵。。但他不會成功，不會有任何真正流產(chǎn)一類的劇情就是了

    補了兩天的更新量怎么說？本人在所學(xué)專業(yè)上愚不可及毫無天賦被人吊打生不如死，寫七千字卻只需要兩個小時多點，究竟是錯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