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劉老太在搗糯米。 那張缺了一角的桌子被移到了窗臺邊,上面放了個破舊但干凈的石碗,里頭盛著些糯米與水的混合物。劉老太一手扶著碗,一手拿著個石臼,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光,用力地往碗內鑿。 在韓莊任何一個人看來,這都是極其恐怖的事,若是傳出去,恐怕又得生出好多謠言。往后教訓不聽話的孩子,只要說上一句“再哭小心被巷口的瘋子抓走當糯米鑿碎”,孩子必定不敢哭鬧了。 但此刻,劉老太卻搗得格外認真,直到現在也不曾休息過。石臼搗下去的那一刻,聲音有些悶,可當它轉動,糯米被碾碎,又會發(fā)出沙沙聲,像是海邊細沙落下的余音。 聽久了,竟讓人有些困倦。 韓素幫劉老太洗完糯米,又替她準備了做米糕要用的其他材料,便無所事事地倚在墻壁上,安靜地等待劉老太將手頭上的事干完。 她本想幫幫劉老太,但劉老太死活不干,非說只有她搗的糯米才細膩,做出的米糕才香甜。 韓素也不生氣,笑瞇瞇地倚在門口,一等就是半個時辰。 劉老太擱下石臼,用竹蓋將石碗蓋住,擱在木桌上,看來是要等糯米發(fā)酵。 “劉奶奶?!表n素走到她身邊,“如何了?” 劉老太瞇著眼睛看她,過了一會兒才道:“等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饒是好脾氣的夏柳也忍不住出聲,“可是我們都等了好久了?!?/br> 她蹙眉瞥了韓素一眼,低聲嘟囔道:“劉奶奶,你能不能先把關于夏家的東西告訴我們啊……” 可劉老太這個時候又耳聾了,她對夏柳話充耳不聞,反倒轉過身去,又開始在那個低矮的柜子前翻找著什么。 畢竟事關家族,夏柳心中焦慮,說出口的話也不免帶些抱怨:“劉奶奶,你究竟知不知道?。俊?/br> 話音剛落,劉老太突然轉過身來,直直沖著夏柳走來,手中似乎還攥著什么東西。 夏柳被這眼神一瞪,瞬間緘了聲。 盡管先前劉老太和她說了很多話,但不代表她對劉老太完全消除了恐懼。本質上她還是個膽怯的小孩,方才只是因為過于焦慮才口不擇言,現在回過神來,夏柳又開始害怕。 “劉奶奶,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嗓音輕若蚊蠅,下意識后退了半步,將求助的目光對準韓素。 韓素站得比較遠,正在和季白檀說話,沒注意到她。 劉老太腳步不停地行至夏柳跟前,攥上她的手腕。 老年人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氣,或許劉老太是無心之舉,但夏柳的手腕卻猛地傳來一陣疼痛。 她驚叫道:“小姐!” 下一秒,劉老太將手里的東西塞給她:“甜呢,甜呢?!?/br> 夏柳連連搖頭,那三塊發(fā)霉的米糕似乎又浮現在眼前:我不要!我不要!” 可這回劉老太卻格外堅持,硬生生掰開夏柳的拳頭,將東西塞了進去。 掌心的物什黏黏糊糊的,一時間竟甩不掉,夏柳小臂僵硬,又不敢低頭看,正當她腦海一片空白時,一只干凈白皙的手從背后伸出,將她的手腕扯了回來。 韓素輕聲道:“劉奶奶,你弄疼她了?!?/br> 劉老太倏然松手,面上露出茫然的神情,她看看夏柳被攥得通紅的手腕,又看看她委屈的臉,張了張嘴,卻沒發(fā)出聲音。 夏柳揉著手腕,攤開掌心,卻見上面躺著兩顆用油皮紙包裹的糖,包得很嚴實,卻因放置時間過長融化了,黏糊糊的糖漿從縫隙滲了出來。 她怔住了。 她認得這種糖,用油皮紙將糖包成三角形的模樣,是韓莊的特產,別的地方買不到。童年時,每到夏日,胡同口總會站著幾個佝僂著背的老人。他們面前擺著個小攤,逢人就喊“賣糖嘞——”,吆喝聲能傳出去好遠好遠。 她小時候嘴饞,又沒錢買這些,只能偷偷躲在角落,光是聞著那糖香就心滿意足了。后來還是鄰居老奶奶心疼她,拿撿破爛攢起的錢為她買了一顆糖,那個甜味她記了好久。 可這種糖早在很多年前就消失了,劉老太是從哪兒弄來的? 夏柳怔怔地望著手心的糖,雙眼逐漸發(fā)紅,她看向劉老太:“這糖,是從哪兒來的?” 劉老太卻固執(zhí)地盯著夏柳被掐紅的手腕,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神情難過。聽到夏柳的質問,她也不過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她的臉色,而后答非所問道:“吃呀,甜的?!?/br> 夏柳倏然松了力道。 問她這些做什么,她有時連話都聽不懂。 夏柳在內心對自己說。 現在要做的事就是依著她,和她一起做完米糕,然后套出和夏家相關的信息,幫小姐找到玉盒的真相。 “劉奶奶,糖我收下了,謝謝你。”夏柳道,“夏家的事對我們真的很重要,勞煩你仔細回憶回憶,我們明天再來找你,好不好?!?/br> 說罷,她有些猶豫地望向韓素,用氣音道:“小姐,這樣可以嗎?” “嗯,自然?!表n素欣然道,“劉奶奶,我們明日見?!?/br> 劉老太一個人孤獨地站在陰影下,并未說話,也并未挽留,或許她也知道挽留起不到什么作用。 落日西沉,帶走了光和熱鬧,石屋重新恢復死一般的寂靜,劉老太站在原地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