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約定的日子，周益黎出差沒回來。

    安排劉犇送郝時荷先去裕山，他晚點(diǎn)到。

    劉犇悄悄打量坐在后座的人，這是他這么多年以來第一次見到她，記得當(dāng)初離開的時候，她才十叁四歲，個子不算高，臉頰rourou的，笑的時候眼睛彎起來，儼然一副小孩模樣。而如今，她瘦了許多，沒見過她笑，覺得她確實(shí)是成熟了不少。

    他跟她打招呼：“時荷，好久不見，我是阿牛。”

    郝時荷這才認(rèn)真看向駕駛位上的人，詫異道：“阿牛？你是劉村長的兒子？”

    “是啊，哈哈?！?/br>
    “劉村長還好嗎？”郝時荷讀高中的學(xué)費(fèi)還是當(dāng)時的村長幫她申請的。

    “我爸前幾年去世了。在的時候挺好的，吃喝不愁，每天打打牌。”

    “對不起。”

    “沒事?！?/br>
    氣氛有些沉重，劉犇換了個話題：“你變化挺大的?！?/br>
    “是嗎?！?/br>
    “我是說你變漂亮了，有點(diǎn)像一個女明星……”劉犇撓撓脖子，“我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名字?！?/br>
    “邱芝芝?！焙聲r荷告訴他。

    “對對對，就是她，前段時間電視上還播了她的劇，你說我這記性，怎么就忘了呢。”

    郝時荷笑笑說：“沒關(guān)系?！?/br>
    劉犇自覺沒趣，便打消了套話的念頭。他當(dāng)然知道邱芝芝就是邱芝彥，還是郝時荷的親生母親，這是周益黎讓他花了不少錢才打聽到的消息。但具體什么情況就不得而知了。

    裕山鎮(zhèn)變化很大，據(jù)說是因?yàn)橐?guī)劃成了歷史文化保護(hù)區(qū)，吸引了不少外地游客，當(dāng)?shù)厝吮憬铏C(jī)搞起了民宿等旅游產(chǎn)業(yè)。

    她家的老房子斷水?dāng)嚯?，住不了人，劉犇直接帶著郝時荷去了一處新屋。

    “這里都沒人住過，你隨意點(diǎn)，老板可能要下午到，估計辦完事也得明天走了?！眲慕忉尩馈?/br>
    “好，謝謝你。”郝時荷挑了最角落的那間。

    “有事叫我，我就在樓下?！眲陌阉差D好，下樓準(zhǔn)備午飯。

    吃過飯，郝時荷決定四處轉(zhuǎn)轉(zhuǎn)。

    村里大部分人家都蓋了新房子，小洋樓一棟接著一棟，再不濟(jì)也有兩層小平房。她很久沒回來過，站在與周邊格格不入的破舊大門前，她找出藏在窗臺的鑰匙，打開銹跡斑駁的門鎖。

    屋里除了幾件不值錢的家具外，沒有其他東西。她一時興起，把自己住的那間屋子打掃了一遍。

    周益黎離開后，這間房間被她一人霸占，她再也不用打地鋪，可每當(dāng)她躺在他睡過的床上時，時常難以入睡。好在這種情況沒有持續(xù)很久，她只當(dāng)自己是認(rèn)床。

    郝時荷坐在床邊，發(fā)現(xiàn)書桌上方的墻上還留著一些灰黑的字跡。她湊近了看。

    “周債主離開的第一天，霸占了他的床和書桌?！?/br>
    “周霸王離開的第十天，奶奶說好吃的都?xì)w我一個人。”

    “周惡少離開的第一百天，一點(diǎn)也記不清他是誰?！?/br>
    ……

    “周不孝子孫，爺爺走了，他怎么還不滾回來？”

    ……

    “那誰，我也要走了，趕緊把婚離了？”

    “好?！?/br>
    這個可不是她寫的，郝時荷嚇一跳，到底是誰家愛惡作劇的小孩跑到別人家來亂涂亂畫！

    她打開抽屜，翻出一小塊橡皮擦，想把這個字擦掉，擦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是圓珠筆寫的。于是她把她自己寫的內(nèi)容給擦了。

    大概是時間太久，并不能完全擦干凈。

    算了，他不可能來過。郝時荷掃掉橡皮屑，卻很難掃除懷疑。

    打破這一平靜的是手機(jī)鈴聲。

    “在哪？”

    這命令式的語氣？郝時荷拿開手機(jī)看清備注后，開口道：“能在哪?！?/br>
    “咱家？”周益黎聽出對方口氣不好。

    “…………”郝時荷怒道，“我家！”

    “等著，我馬上過來?！闭f完便把電話掛了。

    “你別……”郝時荷撫額，過來干什么，怪尷尬的。難道要像那電視里演的離婚男女，最后一天來個故地重溫、緬懷舊情？

    她鎖上門，站到外面去等。

    十分鐘后，周益黎果然來了。深秋的天，還穿著單薄的白襯衫，打著領(lǐng)帶，正經(jīng)的樣子像是要跟她談生意。

    寒風(fēng)一吹，郝時荷裹緊自己的毛衣外套，余光看見對方抖了兩抖，她假裝撥弄頭發(fā)，低頭偷笑。

    “怎么不進(jìn)去?！惫掷涞?，周益黎后悔沒穿上外套就急沖沖的下車趕過來。

    “你過來干嘛？”

    “看看啊，好多年沒回來了?！敝芤胬枘抗饪聪虼芭_那棵只見泥土不見植物的盆栽。

    “是嗎，呵呵?！焙聲r荷依然擋在門前。

    “……”周益黎不知道她怎么了，前幾天還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今天又打回原形？果然演技派。于是他往前邁了幾步，手臂越過她的肩膀，移開花盆。

    郝時荷抬頭盯了幾秒他下巴上新生的胡茬，忍不住開口道：“找鑰匙呢？”

    周益黎看見她手里的東西，找東西的手也沒收回來，“明知故問，趕緊開門?！闭Z氣熟捻的不行。

    郝時荷剛想捉住他的漏洞，質(zhì)問他怎么知道鑰匙放在哪，卻被他明目張膽的話搞得莫名其妙。他們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熟了？

    周益黎進(jìn)屋后，他走到哪郝時荷跟到哪，亦步亦趨地，讓他回想起當(dāng)初那個穿開襠褲黏在他身后的小跟屁蟲，他停下來想取笑兩句，剛回頭，就看見對方挑釁的神情，他想，他還是沉默吧。

    郝時荷監(jiān)工似的跟著他，保持叁十公分的安全距離，周益黎突然回過頭，郝時荷挺直腰板與之對視，頗有一副她的地盤她做主的姿態(tài)。

    說到底，就是一個字——拽。

    當(dāng)對方一條腿邁進(jìn)她的房間，她拽不下去，上前制止。

    “這是我的房間?！彼略陂T口。

    “是我不要了給你的?！敝芤胬桕愂鍪聦?shí)，然后推著她進(jìn)去。

    “對啊，你不要了，所以你沒資格進(jìn)來?！焙聲r荷說再多也沒能阻止他進(jìn)來。

    周益黎站在一旁，欣賞她氣急敗壞的表情，說來也是奇怪，他看著這張生動的臉，心情莫名愉悅，嘴上卻掩飾道：“幼稚?！?/br>
    “……”郝時荷不想學(xué)小學(xué)生斗嘴，打算直接把他趕出房間，氣勢洶洶地大步向前，還沒動手就被掃把絆了一跤，身前除了某人的胸膛就是堅(jiān)硬的桌角，她沒來得及二選一，身體立即撲向了周益黎。

    看吧，這就是報應(yīng)。什么故地重溫、緬懷舊情?。?！

    郝時荷松開扒在他腰上的手，站起身，紅著臉快速轉(zhuǎn)身：“你自己看吧，我先走了?！?/br>
    周益黎內(nèi)心的波動不比她少，他還未細(xì)想，對方就落荒而逃。

    不一會兒，他注意到墻上的字，只剩一個“好”字格外清晰。

    他想，這下他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