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呆了許久：“通俗的說，沒有崆峒印我就會死？”

    小黑蟒肯定地點點頭。

    “而且這次死的很徹底，之前沒有灰飛煙滅這次也會灰飛煙滅？”

    小黑蟒又肯定地點點頭。

    秦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原來怎么樣都逃不脫…”她俯身摸了摸小黑蟒的腦袋，“本以為占了個大便宜，從此以后可以和小白天長地久，現(xiàn)在才知道我與他只能活一個，那么他活著總比我一人孤獨終老要好些。”她笑起來，眼里有釋然的淚，“我就是這么自私，忍不了一個人的日子?！?/br>
    小黑蟒聽出些端倪來，慌張地想要攔住秦青，秦青走出兩步又停下來：“你知道你攔不住我，何苦要費這番力氣？”

    小黑蟒道：“我死也要攔著你！”

    秦青虎著臉：“你這是逼我用上神之力？你應(yīng)該清楚如今的我用一次上神之力就離灰飛煙滅就更近一步?！?/br>
    小黑蟒絕望地縮了縮腳步，秦青溫柔囑咐道：“花樹下埋了上萬年的海棠醉記得挖出來，倘若小白以后找來，便送他幾壇，但是不要提起我。對了，釀酒的本事我也傳給你了，你沒事的時候多練練，以后每年給白澤錦繡也送

    點。”

    小黑蟒泣不成聲：“主人…”

    秦青伸手拭去他的淚：“別哭，長大了就要勇敢一些?！?/br>
    從東海之心離開后，秦青又去了一趟冥界，玄冥甫一見到秦青有些意外，在愣怔了片刻后恭敬施禮道：“青離上神?！?/br>
    玄冥低著頭不敢看她，她的每一次靠近都讓自己心緒翻騰難以平息。今日她來帶著隱隱的焦慮，讓他覺得有點不大對勁。

    “玄冥?！鼻厍嗟?，又有些不確定，“你是叫玄冥吧？”

    玄冥一愣，隨即又恭謹?shù)溃骸罢?，上神有什么吩咐？?/br>
    秦青急急道：“我是來跟你討些忘川水的。”

    “忘川水？”玄冥有些不安的感覺，他順手取了一支玉瓶，“我這里有一瓶，不知上神…”

    秦青皺了皺眉：“不行，我要一壇。”

    玄冥搬來一壇，心情忐忑地望著她：“這么多忘川水

    足夠十個人忘上萬年，上神你這是要做什么？”

    “十個人上萬年？”秦青欣然笑道，“那一個人就是幾十萬年了，應(yīng)該夠了?！?/br>
    看著秦青帶著忘川水遠去的背影，玄冥的心里沒來由地抽痛了一下，有種不祥的預(yù)感正源源不斷地升起。

    燕城下了一場雨，大雨洗刷了戰(zhàn)爭的殘酷和血腥。朝廷的援軍終于姍姍來遲，而云兮的生命也即將走到盡頭。

    軍醫(yī)給云兮又換了一片參片后，愁容滿面地對一旁的秦蕭然搖了搖頭：“云將軍恐怕熬不過今天晚上了?！?/br>
    房門在此時打開，秦青風(fēng)塵仆仆地出現(xiàn)在門口：“誰說他熬不過今晚的？小白可以長命百歲的?！?/br>
    秦蕭然眼睛一亮：“小蘑菇，你是不是找到救云兮的法子了？”

    秦青點了點頭，認真道：“你們都先出去吧，我要救他。”

    秦蕭然雖然滿心疑問，仍是拉著軍醫(yī)一同離開了。

    秦青從懷中小心取出崆峒印，崆峒印發(fā)出溫潤的光來，映照在云兮的面龐上。

    她托起崆峒印，輕念咒語。只見崆峒印開始旋轉(zhuǎn)起來

    ，由慢及快，變得越發(fā)透明。在這一片透明光影之中，秦青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元神正逐漸蘇醒，又逐漸消散。在崆峒印完全沒入云兮心口時，秦青忍不住又吐了一口鮮血出來。

    看著云兮的面色漸漸紅潤，身上的致命傷口也迅速愈合，秦青松了一口氣。她頓了頓后取過一杯忘川水來，又愣愣地看了會兒云兮，仿佛是自言自語道：“還是忘了吧，忘記我也許你以后會過得快樂一些?！?/br>
    她小心地將水給云兮喂了進去，道：“這杯水足夠讓你在人間的這一世忘記我了?！彼D(zhuǎn)身又換了只碗，繼續(xù)絮絮叨叨，“這樣的碗再喝幾碗下去，便是忘上個十幾萬年都沒有問題。小白，雖然被你忘記我會難過，不過若是不忘記我你便會難過，我覺得與其這樣還不如讓我難過幾天，反正也就只有幾天了…”

    連續(xù)喂了幾碗水下去，秦青愈發(fā)地感覺到吃力，她趴在床邊連續(xù)嘔了好幾口血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竟偶爾開始呈現(xiàn)透明的跡象。

    秦青自嘲地笑了一下：“真是沒用，現(xiàn)在心里就難過了。”她掙扎著趴在云兮胸前，喃喃道：“小白，其實我

    特別舍不得你，我還忍不住要哭鼻子，我是不是很沒用？”

    云兮的的睫毛閃動了一下，秦青禁不住伸手撫上他的臉龐：“真好看，難怪有那么多姑娘喜歡你?！彼櫫税櫛亲佑值溃澳阃浳液笠苍S會喜歡上她們中的一個，其實我挺小氣的，我想我也許會吃醋的?！?/br>
    心口又痛了一陣，秦青感到無比虛弱起來，她默了默，落下一大滴淚來，正好滴落在云兮唇邊，她無限繾綣地望著云兮，知道自己恐怕時日無多。她俯身親吻著云兮的唇，用極輕的聲音道：“小白，永別了。”

    秦蕭然在門外等了許久，終于等到秦青拉開房門。

    “小蘑菇，云兮他怎么樣了？”秦蕭然迫不及待地朝屋內(nèi)看了看，“咦？他的傷口怎么都愈合了？臉色也紅潤了?！?/br>
    秦青虛弱道：“小白他沒事了，睡一覺就好?！?/br>
    秦蕭然轉(zhuǎn)過臉來：“小蘑菇你真厲害，你是不是弄到了什么仙丹靈藥，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

    秦青頭痛欲裂，只是輕輕頜首并未說話。秦蕭然猛然意識到有點不對勁，他再次探頭向屋內(nèi)看去，只見地面星

    星點點有許多血跡，不由驚道：“小蘑菇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太累了？”

    秦青疲憊地靠在墻壁上，道：“房內(nèi)還有我?guī)Щ貋淼陌雺阋院竺咳瘴顾纫恍?，越早喝完越好。哦對了，其他人千萬不能喝。”

    秦蕭然上前扶住秦青：“小蘑菇我送你去歇一歇好嗎？有什么要囑咐的等你休息好再說?！?/br>
    秦青掙開他的手，吃力道：“別，讓我說完，我怕來不及…”

    秦蕭然愣在當(dāng)場：“什…什么來不及？小蘑菇你別嚇我…”

    秦青一下沒忍住，竟接連噴出幾口血來，秦蕭然被猛然駭?。骸靶∧⒐剑⌒∧⒐侥愕降自趺戳?？！”

    秦青扶著他，繼續(xù)道：“你聽我說完…小白以后就拜托你了，我喂他的水叫做忘川水，喝了以后會忘記以前的事?！?/br>
    秦蕭然覺得一切都混亂起來，他望著秦青焦急道：“小蘑菇你是要去哪里么？你為什么要讓云兮忘記一切？”

    秦青艱難地笑了一下：“我…”她的臉色變得煞白，

    “紈绔，我可能快死了…”

    秦蕭然呆住片刻，又怔怔地笑起來：“小蘑菇你又拿我開心呢，小蘑菇…”僵硬的笑意還掛在臉上，他又抑制不住地落下淚來，“小蘑菇你快告訴我你是開玩笑的，你怎么會死呢…”

    秦青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露出笑意來，她拍了拍秦蕭然的肩膀：“是的，紈绔，我是逗你玩呢，我只是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你要去哪里？”秦蕭然緊張地問，“你要自己去，不要云兮了么？不行，小蘑菇，你去哪里我也跟你一起去！”

    秦青搖搖頭：“那個地方…你去不了?！彼∏厥捜?，“紈绔你別磨嘰了，快聽我說，每一句話都要聽清楚。我走以后你不要再在小白面前提及我，就當(dāng)這世上從沒有我這個人過，以后要拜托你照顧好小白，你能做到么？”

    秦蕭然怎么聽怎么覺得這些話像是遺言，正要細問，卻見秦青正朝著他瞪眼睛，他條件反射般地應(yīng)了一個“嗯”字。

    秦青滿意地笑起來，走上前來給了秦蕭然一個大大的擁抱：“謝謝你紈绔，有你照顧小白，我就放心了?！彼聪蛭鬟吿祀H艷麗無雙的落霞，緩緩道：“我也該走了，紈绔，再會…”

    秦蕭然慌張地拉住秦青，卻被秦青躲了開去。軍醫(yī)的聲音突然在房中響起：“將軍…將軍…您醒了？”秦蕭然的視線被牽引過去，急忙跑進房里。

    秦青帶著最后的眷念看了一眼屋內(nèi)的云兮，終于轉(zhuǎn)頭悄然離開。

    夕陽在地面拉出長長的影子，秦青一步一步走得很艱難，全身已經(jīng)幾乎失去了知覺，但是仍能感覺到絲絲暖意，如同小時候透過樹影的點點陽光，安然，靜謐，悠遠。

    風(fēng)揚起一片沙來，又無聲落下，她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仿佛融入天地之間，一點一點消散而去…

    悠悠醒轉(zhuǎn)的云兮茫然了許久，眼前的一切令他感到陌生。

    “云兮？”秦蕭然湊近床邊輕輕喚道，“你感覺怎么樣？”

    云兮轉(zhuǎn)過頭來：“你認識我？”他閉上眼想了一會兒

    ，“可是我為什么什么都記不起來？”

    秦蕭然心里一痛，盡量平靜道：“還好，你還記得自己。至于其他的人其他的事，你可以慢慢想起來，不著急…”

    云兮疑惑地坐起身來，腳尖觸到地面一樣?xùn)|西。他俯身撿起，是一支白色藍花的素簪：“這…是什么？是女子的簪子？是誰的？”

    秦蕭然轉(zhuǎn)頭向門外看去，那里已經(jīng)空空如也，他強忍住哽咽的聲音，半晌道：“是一位故人的…”

    第184章 花開彼岸

    大梁的云兮將軍在對遼國的戰(zhàn)爭中，奇跡一般的以區(qū)區(qū)五萬軍隊逼退敵方六十萬大軍，沒有損失一個城池，只是云家軍幾乎全軍覆沒，燕城之外透著無比寒涼，荒蕪一片。

    葉太師因為謀反重罪被誅九族，墨葉山莊的勢力被徹底顛覆。大粱皇帝終于幡然醒悟，重新開始重用起魏參政，從此魏參政、云兮和孫達成為了朝廷的重中之重。

    經(jīng)此戰(zhàn)役后，云兮將軍受了極重的傷，外傷雖然逐漸治愈，但是卻不知為何，他不再記得曾經(jīng)所有的人與事。好在秦蕭然一直守在身邊，漸漸的他也開始重新認識了身邊的人，只是，總有那么些時候，他會心慌慌地覺得自己忘記了什么重要的人。每每他將這樣的疑問問出，秦蕭然總是躲躲閃閃，從不正面回答?？墒牵@個疑惑卻仿佛扎入了云兮的心中，如何都抹不去。

    比如有一日，云兮在整理從邊境帶回臨安的衣物時，他發(fā)現(xiàn)了一張將軍府的平面圖，這張平面圖只畫了部分房屋，其中一個靠近竹林的房屋上被畫上了一個圈，他有些迷惑，于是特意去了這間塵封的屋子一趟。屋子是閑置的，房內(nèi)的擺設(shè)顯是臨時按照圖紙初步安排的?？繅Φ囊粡埬炯苌蠑[了幾只紅色香包，他順手取下一只看去，只見香包上繡的兩只呆呆的小鴨子正在嬉水玩耍。仿佛有什么突然擊中了云

    兮的心口，他禁不住疼得趔趄了一下。

    比如有一日，云兮去廚房自己煮粥喝，煮好后習(xí)慣性地拿出兩只碗來，一只擺在自己面前，一只擺在身側(cè)。他又是愣了愣，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一定丟了什么，而這樣?xùn)|西曾經(jīng)在他的生命里占據(jù)了很重要的位置。

    比如有一日，云兮去臨安的集市上閑逛，他看到一個賣面人的貨郎，居然追著人家追了兩條街。

    比如有一日，云兮獨自去了一趟柴火餛飩鋪，老者照例給他盛了一碗餛飩，還順口問了一句：“今次那個青衣姑娘怎么沒有和將軍一起來？”

    青衣姑娘？

    這是云兮第一次從別人的口中捕捉到了這個身影。那天晚上，他在臨安的街道上來來回回走了許多遍，他幾乎想到頭痛欲裂仍是毫無頭緒。

    再比如后來的某一日，云兮在偶然的機會去了一趟遙遠的東山，他不記得是誰曾經(jīng)告訴過他，東山之中有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那里開滿著四季的花，有一片湖，一座橋，和一間竹屋。

    他真的找到了那個地方，竹屋空空，已經(jīng)破敗許久，在屋內(nèi)正中的桌面上留有一張字條，字條上是一名女子的字跡，悉心寫著：“小白，我很想你?！?/br>
    那天，天上落了雨，和云兮的眼淚流淌在一起，他抹了抹面頰上的淚水，有點莫名于自己的感傷。云兮在東山住了一個月，在這個月里，他總會看見一個青衣女

    子出現(xiàn)在夢中，夢中的她喚他小白，笑意盈盈。

    再回到臨安后，云兮沒有再跟任何人打聽起青衣女子的事，他只是常常會發(fā)呆，坐在海棠花樹下發(fā)呆，看著夏日流螢發(fā)呆，望著遠處的煙花發(fā)呆。

    一晃四十年，云兮一生戎馬，壽終正寢。在這一生里，他兩袖清風(fēng)，終身未娶，云兮在臨終之前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囑咐，只是望著窗外道了句：“有一件憾事，此生沒有喝過用海棠釀成的酒?！?/br>
    云兮下葬的時候，沒有多余的陪葬，只有一支素簪伴他長眠。

    南海王宮。

    世子云兮依然深居簡出，與從前的風(fēng)格習(xí)慣皆無什么不同。只是天界時而會有些小猜測小八卦，道是被結(jié)魂盞重新結(jié)成的魂魄可能會丟失記憶。

    王宮門口仍然會有些女仙君們流連不去，然而云兮卻從來都是視而不見，送來的書信也皆是看也不看就扔進廚房引火。

    這日云兮準備去看望自己的師父太虛真人，剛剛出了宮門沒有多久，便聽見有人在喚自己的名。聲音輕輕的怯怯的，他轉(zhuǎn)頭看去，是一名陌生女子，女子穿著白色衣裙，裙上點綴著一些淡藍色羽毛，看上去很是雅致。

    云兮站定，淡淡地問道：“這位女仙君，是找我有事么？”

    女子眼波流轉(zhuǎn)，盈盈一禮：“世子殿下，我是西王母身邊的仙使詔蘭，其實我與殿下早已認識了?！?/br>
    云兮仍是淡淡的：“抱歉，我想不起以前的人和事了?！?/br>
    詔蘭莞爾一笑：“不要緊，與殿下現(xiàn)在重新認識也許更好，以后詔蘭能否常常來南海向殿下請教些詩詞上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