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月？藺月？”

    是誰在喊她呢？

    已經(jīng)不知道是第幾次了，她夢里夢到同一張臉，卻無法看清，像是失去了信號的電視發(fā)出持續(xù)不斷的嘈雜聲，也找不到電源，無可奈何。

    “你最近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

    是老狄。

    說著拿著一杯咖啡遞給藺月。

    “跟你的飛行員男友吵架了？”

    藺月并不想說這個問題，接過咖啡問到，“劉星的案子確定是誰接了嗎？該不會真是去年那個十佳律師吧？”

    劉娣自殺的那晚，藺月他們二人走了之后，刑警再次盤問劉娣，劉娣當(dāng)場改口指認是其母誤殺了屠戶老許，劉母因以為未成年殺人不會判死刑便讓劉星頂罪，并承諾會改過自新好好照顧劉娣供其讀書，結(jié)果就是案件開頭，劉星上來就認罪，并且一口咬定無外人幫助，且屠戶許大有尸體大部分已下落不明，無法確認準(zhǔn)確死亡時間，根據(jù)疑罪從無原則，移交檢察機關(guān)后，并未牽扯其母，也就是說，若不是劉娣更改口供，根本無法對劉母定罪。

    劉母當(dāng)然不認，不過看守所那邊連夜提審劉星，沒過多久劉星也更改口供指認自己確實是替其母頂罪。面對二人的口供，劉母已知自己無力回天，承認自己殺了屠戶。

    藺月翻看著口供，劉母說當(dāng)因為賭資的原因倆人大打出手，她又想起老許曾經(jīng)對自己女兒做過令人發(fā)指對的事，新仇舊恨令她就趁著老許睡覺時用枕頭悶死了屠戶老許。

    “他把我的腿都掐紫了，足足二十天才退下去。”

    劉母口供中如是說著。

    “然后我就帶著娣娣躲回外婆哪里了，哥哥說他是未成年，殺人不會坐牢，就代替我認罪了?！?/br>
    未成年人殺人，性侵幼女，為母頂罪，隨便一條都是現(xiàn)在媒體的頭條，在劉娣自殺未遂的那晚，案情經(jīng)過已經(jīng)隱隱約約有媒體爆出來了，隨著對真相浮出水面，引起了最高檢的注意，霎時間這個案子炙手可熱，當(dāng)老狄給藺月說時，藺月隱隱約約也覺得這個案子她會移交給頭上大牛們。

    “這案子反轉(zhuǎn)也多半是因為你，挺行的啊。”老狄跟著藺月打趣。

    “你這句話把警察檢察官的努力都抹殺了?！彼攘丝诳Х龋此坡唤?jīng)心地說，“其實辦案的民警早就懷疑了，只是死者尸體破壞太嚴重，沒有直接證據(jù)。我最多只是推波助瀾了。我猜他們早就懷疑到劉母身上了。”

    “你好像格外在乎這個案子?！崩系彝屏讼卵坨R，直視起她來。

    “只是覺得兩個孩子可憐罷了?！?/br>
    也許是出于職業(yè)習(xí)慣，他說話時會打量對方的動作，他看著藺月倆手搭在不銹鋼欄桿上，外面有風(fēng)把她的襯衣吹得微微鼓起，長長的飄帶隨風(fēng)飄揚，他想伸手去觸碰但終究忍住，回過神說，“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共情能力?！?/br>
    “你也可以繼續(xù)跟，不過要給那邊人打下手了?！崩系野矒嶂A月。

    藺月撇了撇嘴，老狄看著她搖頭說“你啊。”收斂了一下臉上的笑意，“行了準(zhǔn)備準(zhǔn)備吧，把卷宗給人家轉(zhuǎn)交過去，畢竟你才是最了解曾經(jīng)和現(xiàn)在嫌疑人的人?！?/br>
    藺月老狄二人回辦公室的時候，應(yīng)心誼果然在吐槽這個案子，“我真是沒見過這樣的父母，爸爸都不關(guān)心兒子女兒的狀況，我跟藺月去找他爸爸的時候，就塞給我們五百塊打發(fā)我們走了？哦當(dāng)我們是什么？親媽就更夸張了，居然讓自己未成年的兒子給自己頂罪，女兒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性侵居然就忍氣吞聲下去了，為了麻將錢殺了死者還要算計起死者的存款，一見到我們就賣慘，有手有腳自己都養(yǎng)活不了？女兒九年義務(wù)教育都沒有讀完，誒我去翻翻剝奪未成年九年義務(wù)教育權(quán)利是不是也犯法了？到時候來個數(shù)罪并罰最好不過了?！闭f著轉(zhuǎn)過頭看見藺月走進來，“對吧藺月，我是不是一句話沒有亂說，真是開眼了，怎么會有這樣的父母啊。那對兄妹的童年真的不知道怎么過的？”

    怎么過的童年呢？

    大概就是無盡的爭吵和令人窒息的壓抑吧。

    從小到大，沒有愛，只有冷漠忽視。

    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上度過了一整個童年吧。

    “為什么要把‘父母’這個角色塑造的那么殘忍呢？”

    藺月沒忍住，喃喃自語了一句，聲音那么小好像沒有人聽見一樣。在這樣的工作日，在和老狄討論完劉星案件后，和即將接手的律師的助理一起開會，交換了看法，分享了卷宗，一系列一系列的工作結(jié)束了也快要下班了。老狄這個時候走出辦公室，“最近大家都辛苦了啊，我和周律商量了一下，什么時候我們也搞個團建，也去秋游一次大家放松放松?！?/br>
    應(yīng)心誼聽見秋游二字就來了精神，“現(xiàn)在都是冬天了吧還秋游。”說著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好像在思考著渝都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她還沒去過，“可別再去什么郊區(qū)某個農(nóng)家樂搞燒烤什么的，一群人烤得烏煙瘴氣的，還沒吃到什么東西?！?/br>
    旁邊的另一個同事說著，“是啊，差點把人家公園都給燒了，誒藺月你去翻翻，野外放火要判幾年來著...”

    藺月置若罔聞，想起小時候一件關(guān)于秋游的事。

    大概是還在上5、6年級的樣子，學(xué)校組織秋游，要交30元錢。藺月想著等中午吃飯的時候，家里人都開心一點的時候要，但她那么小也許根本無法揣摩出大人們的心思，剛一開口，她爸爸便沉著臉說，“錢錢錢就知道錢，我的錢都被你們娘倆花走了，兩個討債鬼?！?/br>
    一顆豆大的淚從藺月臉上滾落。

    無可避免，藺月mama和爸爸又開始了無止境的爭吵。

    晚上要去奶奶家吃飯，藺月心里委屈不愿過去。

    到了吃飯的點，藺月爸爸見她還沒過去，一通電話打過來，“藺月，這個秋游你別去了，我不會給你錢的。順便你去外面打打工，我也不會再給你生活費了?！碑?dāng)時她就愣住了，哭著問她mama怎么辦？藺月mama也是一副沉重的表情說“你趕緊穿衣服去奶奶家，給你爸道歉?！?/br>
    藺月就只好穿著衣服走去奶奶家，在他面前邊跪邊哭著給他爸爸道歉，說以后再也不會不聽他的話了。

    想到這里，突然聽見老狄的聲音，“還不走嗎？”

    于是二人已經(jīng)前后腳進了電梯，從高樓上直接墮入地下室，老狄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開口，“剛剛在討論秋游的事，你怎么突然就不說話了？怎么了？”

    藺月也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回答他，“沒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小時候一件關(guān)于秋游的事?！?/br>
    “看來不是什么好事。”

    “哪能有那么多好事呢？”

    又是一陣沉默。

    到了地下室老狄像是總結(jié)陳詞一般，“別總是想著那些不好的事，也放松一點，下個班去看個電影啥的，休息一下。”

    藺月嗯了一身走出電梯左拐去拿車。

    不想回家，那就聽老狄的去看電影吧。

    藺月開著車在市區(qū)轉(zhuǎn)了一會兒，跟隨著大流去停車場電影院，跟隨著大流選了一個即將開場的電影，甚至連影片介紹都沒來得及看，只是跟隨著大家的腳步進入了驟然黑暗的電影院。

    紀(jì)翀宇是在買好爆米花轉(zhuǎn)身的時候看見藺月的，一個人，看起來像是剛下班而不是像他這樣來約會而來的。紀(jì)翀宇愣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在外面遇見藺月。

    一個城市，整整叁年，從來都沒有遇見過，曾經(jīng)紀(jì)翀宇也幻想過遇見她會是什么樣子，但在那次互相隱瞞的會面之后，他卻是想著不如不見的好，可命運就是這么喜歡和你開玩笑，曾經(jīng)多么想要的，怎么盼望都盼望不來，而不想再見時，卻就這樣的遇見了。

    “翀宇?！?/br>
    紀(jì)翀宇聽見有人喊他在那瞬間，他確實是希望那個人是藺月的，但他心里又嘲笑了一下說怎么可能。

    夏妍心看著自己的男友站在人群里那么耀眼，嘴角總是不自覺地上揚，尤其是當(dāng)他從人群中走向自己的時候，她更加有滿足感，他看著他買著零食轉(zhuǎn)過身，正要向自己走來，誒一個路人叁叁兩兩走過去擋了一下她的視線，不過不要緊，等下他就會朝自己走來了。

    腳步堅定，眼神明亮。

    誒只是怎么突然停了，不過沒關(guān)系，她走過去挽住了他的手，提醒他電影要開場了，隨即沒有停留二人走進電影院，燈光暗了，開頭廣告響起，放映機開始默默旋轉(zhuǎn)，不知轉(zhuǎn)了幾圈時，紀(jì)翀宇覺得身體里好像有根弦斷了一樣，他陡然站了起來，只是說了一句，“突然想起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好，我先回去了。”不顧夏妍心在旁邊的誒誒誒，頭也不回地走了。

    去哪里？不知道。

    紀(jì)翀宇出來后想直接沖進藺月剛剛進入播放廳，被門衛(wèi)的工作人員攔住說先生請出示你的票，他當(dāng)然沒有。又想去前臺買票進入，被告知電影開場時間太久這場已經(jīng)停售了。他像個無頭蒼蠅一般，門外工作人員安撫他，“還有一個小時就演完了，您先在外面坐一會。”他沒有說話，眼睛只盯著電影的巨幅海報，這場是一個典型的好萊塢動作電影，外星人攻打地球，地球人奮力反擊最后贏得勝利，美利堅精神完美地輸出，多么炫目的特效，多么完美的結(jié)局，連播放廳里的藺月都嗤之以鼻，當(dāng)男主護著自己的兒子，拼了命地開著飛車去把兒子送上飛機時，藺月終于忍不住地腹誹了一句，“什么啊，怎么又是這樣??？”

    怎么又是這樣?。侩娪袄锊还芏鄉(xiāng)oser的男主，為了能讓孩子活下來，敢去和地球未知入侵生物搏斗，為了能讓自己的孩子活下來拼了命、像是搞笑藝人一樣，舉著被撞下的車門冒著槍林彈雨把自己的小孩護在身后。

    “什么嘛？太不切實際了吧?！?/br>
    “你看，男主每次完美躲過爆炸，槍擊，自帶加成?！?/br>
    “根本不會有這樣的父母吧！我才不相信?！?/br>
    實際是什么呢？

    是看守所中的少年，是被性侵的少女，是無能冷漠的父親和懦弱自私的母親，是不透氣的房間，是永無休止的爭吵。

    藺月用手撐著頭，在黑暗的電影院里無聲地瘋狂地掉著眼淚。

    等到電影院散場的時候，零零散散的人走出來，偶爾只有一些等待彈幕或是聽主題曲的人還堅持坐在座位上不走，紀(jì)翀宇沖進來的時候沒有一絲阻礙地發(fā)現(xiàn)了藺月，她一個人坐在那里，埋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放慢了腳步卻沒有停下，慢慢走到她跟前，沒有按捺住，只伸手撈起她的臉龐，指尖感受到一片冰涼，慢慢蹲下來聲音很輕，“怎么了？怎么哭了？”

    對面的人緩緩抬起頭，兩人目光穿過了五年的時光終于相逢，沒有疑問沒有拒絕，像是十分熟悉的人一樣，藺月只是回答，“紀(jì)翀宇，你來了??？”

    紀(jì)翀宇只是回她“嗯我來了?！敝讣廨p輕滑過她的輪廓，那么溫柔，“我送你回去？”

    藺月細望著他，咬住下唇搖了搖頭，“我不要回去。”

    ——

    記得之前看過一句話，童年一盎司的陰影，會形成長大后一千噸的自毀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