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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你是情花

    縱然蘅蕪對臨亭是恐懼的, 但如今，她自知有鳳曦和赤羽雙雙為她撐腰，心底的恐懼散去不少。加之上次她被臨亭攝魂時, 已差不多將自己的秘密吐干凈, 只差自己的真身沒告訴臨亭。

    如此一來，蘅蕪懸著的心反倒放下來，她問道：“神君您是怎么做到忽然將我攝魂的？”

    蘅蕪問話的同時，也因看見臨亭的模樣，而心中驚異。

    臨亭看起來極為虛弱，面色蒼白，只虛虛披著一件淺色長袍，長發(fā)未束，像是剛從榻上起來。

    顯然, 上次臨亭因?qū)渴彅z魂, 惹怒鳳曦, 被鳳曦打得如去半條命。眼下已過去一個多月, 依然是這般虛弱的狀態(tài)。

    他朝蘅蕪走近幾步，腳步亦是虛浮，宛如一枝孱弱的荼蘼花。他似是走幾步便耗盡力氣, 不得不停下，以手掩唇, 咳嗽幾聲方道：“蘅蕪仙子，很抱歉上次對你攝魂。那次，本君在攝魂術(shù)被鳳曦神君強(qiáng)行打斷之時，分割出一縷元神，藏進(jìn)你手上那支珠鏈中。你此番忽然被攝魂，便是本君動用那縷元神, 控制住你?！?/br>
    蘅蕪扯扯唇角：“臨亭神君，您可真厲害?！?/br>
    臨亭道：“向你用攝魂之術(shù)，實非得以。本君身為命理之神，有必須肩負(fù)的責(zé)任?！彼路鹕碜犹?，說上幾句話就必須停下歇歇，接著才又道：“蘅蕪仙子，你不必緊張，本君沒有惡意?！迸R亭走向天衍命盤，“這次本君請你過來，是想讓天衍命盤親自查驗?zāi)?。你雖為異數(shù)，但異數(shù)未必是不容于世的，且讓天衍命盤看看便知?！?/br>
    顯然，這就是臨亭神君攝魂她，讓她來天衍宮的目的。不達(dá)這個目的，臨亭神君便會持續(xù)“陰魂不散”下去。

    蘅蕪不由看向天衍命盤，她便要將自己賭在這張輪.盤上嗎？

    天衍命盤承載天道之力，若命盤能容她這一異數(shù)，就代表天道能容她，那么臨亭就不會再為難她；反之，怕是她要和臨亭僵持到底。

    說不恐懼是不可能的，蘅蕪吸一口氣，問道：“臨亭神君，您之前說過，自您接任天衍宮起，天衍命盤出現(xiàn)過三次異變。”

    臨亭回道：“是。”

    蘅蕪又道：“您對我說過，其中有一次異變，是廣沐王王妃難產(chǎn)而亡時出現(xiàn)的。”

    臨亭道：“是?！?/br>
    蘅蕪虛咽了咽，問：“那次的變數(shù)，天衍命盤是如何判定的？是容得下，還是容不下？”

    臨亭停在天衍命盤前，一手扶住命盤的邊緣，支撐虛透了的身軀，道：“廣沐王王妃之事復(fù)雜，本君無法帶她到天衍命盤面前。但本君的確借由天衍命盤，窺知了其中真相……能容?！?/br>
    蘅蕪忍不住問：“真相是什么？”

    “本君不能說。”臨亭淡淡道。

    聽了這話蘅蕪眼底一黯，略有詫異，想說什么。臨亭又道：“往后時候到了，事情自會大白，不必心急?！?/br>
    臨亭說罷，一雙無神的眼眸盯緊蘅蕪：“蘅蕪仙子，請到天衍命盤前來吧。本君相信，有些事你也想做個了斷，你亦不愿同本君這般無休止的撕扯下去?！?/br>
    可若是天衍命盤會要她的命，而無休止的撕扯能活命的話，蘅蕪當(dāng)然想選擇后者。

    她的珠鏈里放著赤羽送她的黃豆法器，她的修為這些日子也恢復(fù)不少，蘅蕪在心底盤算一番，覺得自己是能逃出天衍宮的。可是臨亭神君會攝魂，她一逃出去，又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走回來，如此真的會無休無止下去。

    該怎么辦？

    就在蘅蕪無比焦慮時，她沒想到，天衍命盤忽然發(fā)出強(qiáng)烈的光芒。

    一股刺眼的銀光從命盤上射出，瞬間照得整個天衍宮猶如沐浴在銀屑里。霎時蘅蕪就被刺得睜不開眼睛，不得不將雙眼瞇成兩條線。銀光越發(fā)刺眼亮堂，宛如整個天衍宮被一場摸不到的大雪所覆蓋。

    蘅蕪不知發(fā)生什么，只覺得擔(dān)驚受怕，不由望向臨亭。

    臨亭雙目已盲，自不會受影響，而他的臉上也寫著微微驚訝。

    顯然，連臨亭也沒想到天衍命盤會突然發(fā)光！

    “臨亭神君！”蘅蕪只得喊道，“發(fā)生了什么？”

    臨亭的身影在銀光中漸漸模糊，他沒回蘅蕪的話。

    蘅蕪更緊張了，下意識想逃走?？蛇@時，一束銀光猛地射落在她身上，將她籠罩在光束中。而在被光束照到的瞬間，蘅蕪便發(fā)現(xiàn)，她動不了了！

    “臨亭神君！”

    不同于被臨亭攝魂時的感受，被攝魂時，是控制不了身體和意識。而這束銀光，卻含著一股凌駕于萬物之上的力量，將蘅蕪禁錮在原地，只能像個待宰羔羊般，任由它處置。

    蘅蕪的心跳得飛快，她看見，天衍命盤緩緩升浮起來，命盤上演替的天相在飛速流動。

    這時臨亭的聲音才響起：“蘅蕪仙子，你究竟是何種來路，竟能引天衍命盤主動查驗?zāi)恪！?/br>
    蘅蕪說不出話，得知自己在被查驗，恐懼像是海浪般吞沒了她。

    這一瞬蘅蕪滿腦子空白，卻只能想到鳳曦。她想，她是不是越來越依賴鳳曦了，每每不安心的時候，竟想得都是他。

    可是不知道鳳曦做什么去了……

    蘅蕪哪里知道，鳳曦背著她弄了那么多那方面的事。

    而此刻的鳳曦，竟變化為一個女人，跑到無情崖去，同合歡仙子搭訕，討要暖玉桃花膏。

    且蘅蕪不知道，鳳曦差點(diǎn)就準(zhǔn)備變成她的樣子去。只是臨到要見合歡仙子時，鳳曦忽然想，要是合歡仙子嘴巴不嚴(yán)，四處透漏“蘅蕪”去要潤滑膏的事，蘅蕪會被說閑話吧？

    最后，鳳曦變成少室山一名女妖的模樣，出現(xiàn)在合歡仙子面前。

    反正九重天沒人認(rèn)識那名女妖。

    天衍宮內(nèi)，蘅蕪聽著自己的心跳聲，只覺時間已然靜止。她就像是等待判決般，臉色白如堆雪。

    忽然之間，籠罩她的銀色光束被收去。蘅蕪又能動了，她本能的捏緊向陽花，手心里已是厚厚一層冷汗。

    她的面前，天衍命盤緩緩降落回原本的位置，滿宮殿的銀光也逐漸消散，臨亭神君的身影重新清晰。

    “蘅蕪仙子，你是情花一族？”臨亭帶著詫異的口吻開口。

    這句話把蘅蕪嚇得一哆嗦，旋即她就明白過來，天衍命盤對她的查驗結(jié)果，臨亭肯定已感知到了。

    天衍命盤查驗出她是情花。

    蘅蕪咬唇道：“是的?！?/br>
    臨亭輕聲嘆道：“果然，難怪能引天衍命盤主動查驗……你族中人，便是如何引起異變，天道都會包容?！?/br>
    聞言蘅蕪一怔，先是明白過來自己通過查驗了，這無異于心中的大石落地，蘅蕪差點(diǎn)虛脫。

    再接著，臨亭的話讓蘅蕪不解。

    什么叫“你族中人，便是如何引起異變，天道都會包容”？

    情花一族，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所承受的不公與創(chuàng)痛，還少嗎？

    臨亭的臉色比一開始更白，額頭上布滿盜汗，儼然已是難以再站立。他拖著虛弱的身體，走到不遠(yuǎn)處的一張幾案前，緩緩坐于蒲團(tuán)，然后提起幾案上的玉壺，斟出兩杯茶來。

    “蘅蕪仙子，有些話，本君還要同你說，請坐?！?/br>
    蘅蕪咬咬唇，心中權(quán)衡一番，選擇收起向陽花，坐在臨亭對面的蒲團(tuán)上。

    臨亭用眼神示意蘅蕪端起茶杯：“請用?！?/br>
    蘅蕪猶豫著沒動作。

    臨亭道：“這是本君用仙草釀制百年而成的仙茶，能增進(jìn)修為?！?/br>
    蘅蕪立刻恭敬不如從命，端起茶杯喝起來。

    別說，剛才緊張到半死，口干舌燥都未能在意。這會兒喝到茶了，蘅蕪有種整個人都活過來的感覺。

    心有余悸，她潤喉罷，閉上眼緩一緩，睜眼時恍若隔世。

    對面臨亭亦飲下幾口茶，歇上兩息，說道：“你情花一族，本身就是天道造化的變數(shù)。天道更替、萬物生發(fā)雖有常而序，卻亦有一線生機(jī)。你情花一族，便是那一線生機(jī)?！?/br>
    這番話蘅蕪并不能聽懂，她只覺得，那“一線生機(jī)”四字是多么的諷刺。

    她忍不住厭倦的扯扯唇角，苦笑道：“既然神君都已經(jīng)知道，我也沒什么好瞞著的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們?yōu)樾纳先藙又辽钪良冎?，開本命之花，心上人卻能摘取我們的本命花，去實現(xiàn)他自己的愿望，要我們魂飛魄散！我族多少人死在這上頭！要么為情死，要么守住內(nèi)心永遠(yuǎn)不開花，這就是我們的宿命。天地造化我們情花一族，究竟意義何在？！”

    說到這里時，前世瀕死時的痛苦滾滾涌來，接著，腦海中又浮現(xiàn)另一幅畫面，那是在鏡中世界里，她抱住鳳曦，與他共情時的畫面。

    蘅蕪冷冷笑道：“禁術(shù)‘逆流’，是我娘教給我的。這是情花一族流傳多年的禁術(shù)，可是真正能學(xué)會的人寥寥無幾。我記得我娘從前教我時，要我無論如何一定要學(xué)會，卻又告訴我，她希望我永遠(yuǎn)都不會用到這門禁術(shù)?？晌易罱K還是……”

    蘅蕪端著的茶杯隨著她的手顫抖，里面還剩下的半杯茶，濺出幾滴，她道：“如果不是我運(yùn)氣好，學(xué)會‘逆流’，我便是魂飛魄散的結(jié)局，我的其他族人許多都無這樣的運(yùn)氣。臨亭神君，這就是您說得‘一線生機(jī)’嗎？”

    臨亭輕輕用袖子揩去蘅蕪濺出的茶水，對她道：“死亡，不是終點(diǎn)?；觑w魄散，亦不是最終結(jié)局。”

    蘅蕪諷刺的笑：“那最終結(jié)局是什么？”

    臨亭道：“蘅蕪仙子，你需知道，天道輪回，有因便有果。你情花一族魂飛魄散既是果，也是因，因能再結(jié)果，那才是真正的終點(diǎn)。”

    臨亭的話，蘅蕪不懂。這位洞悉命理、推演天相的人，他的話聽在耳里，像是遠(yuǎn)方的鐘聲渺渺，令人怔忡。

    臨亭柔和下語調(diào)，語重心長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v天道有恒，包攬四九，亦有那‘其一’，便是‘一線生機(jī)’。情花一族看似不幸，實則，你們便是那一線生機(jī)所造化的種族?！?/br>
    “在這一頭遭受不公，在那一頭卻可能是新的機(jī)緣。就如本君身為金瞳青蛇，天生即有靈根，前期修行較之其他蛇類容易，卻難以化為真龍。而本君目盲之事，雖為不幸，卻在目盲后，反倒能看見從前無法看見的一些東西?！?/br>
    臨亭言至此，越發(fā)語重心長：“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天地?zé)o窮無盡，你族盡負(fù)生機(jī)。死亡不是終點(diǎn)，你們另有歸途?！?/br>
    蘅蕪不明白，可是臨亭的話卻又像是照進(jìn)陰霾的冬日陽光，淡淡的，并不明亮，卻能夠讓人在透不過氣的黑暗中抓住那么一絲光亮。

    死亡不是終點(diǎn)，我們……另有歸途嗎？

    以蘅蕪如今的閱歷和經(jīng)歷，她還無法理解這番話。

    但多日以來身為變數(shù)的惴惴不安，那終日的惶恐，終于能夠抵達(dá)一個宣泄口，稍微散去一些。

    沒人知道她的壓力有多大，每天有多喘不過氣卻強(qiáng)顏歡笑。而如今，她終于能夠稍微松口氣了。

    不由得眼眶有些濕潤，蘅蕪向臨亭躬身道：“臨亭神君，謝謝您。”

    謝謝您能開解我，盡管，我依然要面對那樣的宿命和前程。

    臨亭淺淺笑了笑，他的虛弱讓這份柔和的笑容看起來，就像是秋日枯草上的早霜：“你能想開，便是好的，不枉本君開解。此外……”

    臨亭輕輕一揮袖，手中便憑空出現(xiàn)一張小小的八卦輪。他把八卦輪遞給蘅蕪：“屢次攝魂于你，實是抱歉。這是本君借天衍命盤修煉出的法器，有回溯使用者過去之能。本君將它送給你，權(quán)作歉意?！?/br>
    蘅蕪怔一怔，下意識推拒道：“臨亭神君，這不必吧。”

    臨亭道：“你收下吧，莫讓本君于心不安?！?/br>
    對方都這樣說了，蘅蕪再推拒就不好，便賠笑著收下：“臨亭神君，謝謝您。”

    臨亭又加上一句：“此法器雖無大用，但關(guān)鍵時刻，若需回溯使用者過去之事，便能靠它?！?/br>
    蘅蕪應(yīng)下，她端詳八卦輪幾眼，小心翼翼將之收到珠鏈中。

    此次來天衍宮之前，蘅蕪無比懼怕而焦急。她怎么也沒想到，事情會出現(xiàn)這樣的轉(zhuǎn)折和發(fā)展。

    從此之后臨亭神君再不會找她麻煩，他還為了賠罪，送給她一件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