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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哪怕是如此, 表面上的功課他還是要做足的。 男人仍舊微笑著說:皇侄有所不知, 近些年來朝堂之上外戚gān政頗為嚴(yán)重,貴妃一族權(quán)勢滔天。本王先前雖對宮內(nèi)之事有所聽聞, 可是卻也實在無能無力, 實在是慚愧啊。林危闋仍沒有什么反應(yīng),但是這卻正中了他的下懷。 一個沒有什么學(xué)識,且對朝堂之事更是一無所知的皇子。就該是懵懂的,像這樣聽不懂他說的話才叫正常, 男人的臉上不僅露出了滿意的表qíng。 見他把該說的話都已說完,老太監(jiān)彎著腰上前幾步杉王,惜菩宮外軟轎已經(jīng)備好。 在惜菩宮那破破爛爛的大門之后,一頂黑底金紋的軟轎正安靜的停在那里。那太監(jiān)給林危闋做了個請的姿勢,便彎著腰小跑到了他的身后。 少年垂在身側(cè)的手緊緊攥七繼又放了開來,林危闋慢慢的朝著宮外走去。一步一步的,朱紅色博漆了的大門離他越來越近,門廊那里因久無人走而生出來一大片青苔踩上去有些滑。 請吧那太監(jiān)又說了一聲。 林危闋卻沒有管他,他一步便邁出了那道高高的門檻,轉(zhuǎn)而站在一門之隔的宮外向內(nèi)回望。與皇宮內(nèi)別處恢弘壯麗的風(fēng)格不同,惜菩宮偏向清雅,這也便是先皇后選此久居的原因。 遠遠望去宮內(nèi)建筑都不怎么高大,甚至整個宮里生的最高的便是那棵古槐樹。在此初時節(jié),槐樹已經(jīng)發(fā)芽巨大的青綠色樹冠將小半院子緊緊包裹,就如同是這里的守護神一般。原來站在宮外往回看是這般模樣啊林危闋將雙目緊緊閉上,再睜眼時他又變回了剛剛那個深色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年。 軟轎是平日里宮內(nèi)唯一可以乘坐的工具,林危闋上一次坐這個恐怕還是先后仍在世的時候了。九年過去,昔日那個備受寵愛的于世懵懂的孩童已經(jīng)長成少年。記憶里寬敞的軟轎也變得有些擠,不過林危闋卻并不在意。 他沒有迫不及待的揭開簾子,去看一看這困他許久的皇宮到底長得什么樣,又與自己記憶里的那座宮殿又有無重合。他只是靜靜地閉眼坐在那里,前十七年的人生就這樣在他的腦海里飛速的回放著,從前記得的,或是已經(jīng)遺忘了許久的記憶全都一擁而上。 這感覺像極了傳說中人將死之時的幻覺,不過這的確是一場死亡,一場告別過去的死亡。軟轎搖搖晃晃的不知道走了多久,等到林危闋已經(jīng)被搖出了困意的時候,它才終于停了下來。 大皇子,到了。不知道什么時候,這群太監(jiān)已經(jīng)改了稱呼,再聽大皇子三字林危闋差點沒有反應(yīng)的上來。 下轎后入目便是一座比惜菩宮那扇宏偉的不知多了多少倍的宮門,門上書攬勝宮三字。林危闋知道,這是歷任儲君在宮內(nèi)休息的地方。不過他仍舊表現(xiàn)的像是不明白這座宮殿的意義一般,只是跟隨著老太監(jiān)的指引進到了宮內(nèi),一起進來的還有杉王。 從今日起,這里就是大皇子您的住處了。若有什么不習(xí)慣之處盡管吩咐底下人,要有什么大事的話,你便派人來尋我。若林危闋沒有碰到宴山白,而是一個人在惜菩宮內(nèi)野生野長到今日的話。他可能還會對這位將自己從那個軟禁之處救出者而千恩萬謝,可偏生他遇到了宴山白。 攬勝宮與皇宮內(nèi)其他的建筑一樣格局極其宏大,地臺式的樓閣單是高度,就有給人一種獨屬于皇家的qiáng勢的壓迫感。林危闋忽然有些懂了,為什么先皇后會選擇久居在惜菩宮。 看得出來杉王公事繁多,男人再向他jiāo代了幾句之后便離開了。只留下了那個老太監(jiān),與他一道參觀攬勝宮。 因先后與您久居惜菩宮,所以這邊一直空著。說起來,攬勝宮的上一個主人還是先皇本人。太監(jiān)一邊走一邊向他介紹著,因為攬勝宮的地臺實在是高,他沒走多久氣息便變得有些不穩(wěn)。林危闋放慢了步子,這是寢宮?他看著前方的房間問。 正是,您要是累了便可先休息,若是還想?yún)⒂^攬勝宮的話盡管吩咐老奴便可。老太監(jiān)答道。 恩林危闋走進了屋內(nèi)你們先下去吧。 已經(jīng)習(xí)慣了自己一個人生活的他,見到了攬勝閣內(nèi)如此之多的太監(jiān)宮女著實有些不習(xí)慣。甚至就連這高大的宮殿都難以叫人適應(yīng),林危闋甚至生出了一種想要再回到惜菩宮的心思來。不過自己苦等這么多年,等的不就是這一天嗎林危闋長嘆一口氣,轉(zhuǎn)身將房門關(guān)上。 攬勝宮之所以名為攬勝,便是因其修筑在宮內(nèi)一處小丘之上,又因其高臺拔地故整座皇宮都可盡收眼底。寢宮內(nèi)四面皆有窗方便觀景,此時天色已盡暗,各處的燈皆已全部點上。林危闋自南面的窗向外望去,只見在一片燈火輝煌之中,唯有一處點燈未亮那是惜菩宮。 當(dāng)眼睛適應(yīng)黑暗之時,便見得一個巨大的樹冠與回轉(zhuǎn)的廊閣相應(yīng),在這樣的一片冰冷的黑暗里,也能造出一片獨屬于自己的風(fēng)雅來。惜菩宮給他的感覺像極了宴山白本人,林危闋突然這么覺得。 離開那座宮殿也有些時候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林危闋越發(fā)想見宴山白。不知一行人走后,是否有人再入宮殿,而會不會已經(jīng)有人發(fā)現(xiàn)了一直藏在宮里的他。這么一想少年不由得慌了起來,而就算是宴山白沒有被發(fā)現(xiàn),他又是否能夠找到這里呢又或許宴山白會就此離開? 初的夜很涼,陷入憂思中的少年不知什么時候趴在g邊睡著了。 怎么還像個小孩般的不叫人省心夜已深,不知是誰在說話。 這一覺林危闋睡得著實不怎么安穩(wěn),夢中的他一會衣衫襤露獨坐惜菩宮門口,好似癡兒一般的自語言。一會又身著錦衣華服立在朝堂上,眼中全是恐懼與自卑,好似風(fēng)中的殘燭一般。直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怎么還像個小孩般的不叫人省心夢中,身著白袍的男子如是說道。 先生 聽聞此話,夢里呆傻的林危闋瞬間清明了起來?;蚴敲靼走@是夢中,他伸出手一把拽住了那人寬大的袖子。上好錦緞制成的長袍,每一寸布料都滑膩無比。林危闋輕輕地滑動手指,不知不覺竟已向這人的袖口中探去。 熟悉的冰冷觸感,那只宛若上等白玉雕琢而成的手被緩緩執(zhí)起。夢里的少年忽然單膝跪下將,他高挺的鼻梁探了過去。順著袖口一股淡淡的檀香緩緩飄了出來,那香好似千年古剎大殿里不知燃了多久的香火一般的悠遠綿長,最終練成了一股線。暗香織成的線,輕輕的將林危闋纏了起來,繼而緩緩地編結(jié)成網(wǎng),將他溫柔的裹了進去。 或許是不小心,林危闋的鼻尖觸碰到了他冰涼的手腕。檀香織成的網(wǎng)驟然縮緊。瞬間穿透了少年的ròu體,將他熾熱的瘋狂律動著的心跳緊緊包裹。 驟停。 在玄與金jiāo織的大殿之上,一黑一白兩個身影靜靜佇立。這座原本容納上千人殿堂的此刻空曠無比,林危闋甚至可以聽得到每一次的衣角摩擦所產(chǎn)生的細響。 離開了惜菩宮便不知道早起了嗎?白衣人再次開口說道。 攬勝宮寢閣四方大窗皆未合上,早的晨光伴著鶯啼,將一晚的冷寂沖淡。 過分濃烈的陽光透過薄薄眼皮,將林危闋撞醒。再睜眼時他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白色身影,他站在畫屏之后。巨大的薄紗制成的屏風(fēng)將陽光沖淡,原本寡白刺目的光,被中和成了柔軟的米色,輕輕掛在了宴山白的身上。 第89章 宮廷世界(七) 原來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啊, 林危闋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種難以名狀的失落感。 宴山白似乎是真的不怎么喜歡陽光, 他依舊遠遠的站在那道屏風(fēng)旁邊。 天已大亮了。從前在惜菩宮時, 哪怕是在冬天, 林危闋都會趕在日出前起g。而今天卻是這五年里,他頭一回睡過頭。已經(jīng)磨練的異常準(zhǔn)確的生物鐘, 并不會出這樣的差錯。林危闋知道,他其實只是貪戀剛才的那一場夢境不愿起來罷了至于為何會產(chǎn)生如此的貪戀,少年卻再也不敢去深想。 其實初的日出時間仍舊很早, 此刻攬勝宮里守夜的宮女與太監(jiān)還未退下。宴山白說:在你左手邊的軟凳上, 放的是今天要穿的衣服。 大虞朝崇尚儒雅之風(fēng),貴族男子一向以身著寬袍大袖為尚。此前二人在惜菩宮時,宮里月例的服飾從未發(fā)到過那里一回。又因林危闋忽然拔高,舊衣服便通通穿不上了。不過多虧了宴山白,他不知從哪里找來了一堆玄色的勁裝,這才使得林危闋后幾年不至于衣不蔽體。 因為最近天氣還未大暖, 所以那些華麗的衣服連帶飾品一件一件的堆疊在那里摞了很高。林危闋拿起最上面的一件, 黑底描金龍的長袍,入手冰涼但沒多久便變得溫?zé)幔?nbsp;這是上好的蠶絲。許久沒有穿過這些華服的林危闋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為了美觀大虞的服裝多是層疊穿著,又在每一層都配有不同的裝飾物更顯繁復(fù)。 一旁站著的宴山白忍不住輕笑出聲,我來幫你。說罷揮手拉上了東邊窗子上掛著的紗簾,照進屋內(nèi)的光芒瞬間就柔和了起來, 整間屋子都變的朦朦朧朧。 在林危闋小時還是那個宮中最最尊榮的大皇子之時,他每日穿衣全是由宮女伺候。后面的幾年惜菩宮內(nèi),雖有宴山白陪伴,但是穿衣什么到都靠自己來了。故而少年已有多年沒有被旁人伺候穿衣過,更何況這人是宴山白qíng不自禁的,他又想起了剛才的那場夢,和那雙冰冷的手。 或許是為了掩蓋臉上不太自然的神qíng,一向沉默的林危闋忽然開始沒話找話先生穿的衣服不但風(fēng)雅而且簡單,不落俗套。宴山白一邊為林危闋整著衣袍,一邊隨意的說道:這都是多年前的款式了,那時大虞還沒這些偏奢之好。說著將一個玉佩戴在了林危闋的腰間。縱是隔著幾層布料,在那只手碰到胯骨之時,林危闋仍是產(chǎn)生了一股酸麻感,那感覺一直順著脊椎一直傳到了林危闋的大腦。 被細紗濾過的陽光將宴山白原本蒼白非常的皮膚抹的鮮亮了不少,低頭看了看那個正彎腰為自己整理衣袍的男人,林危闋忽然發(fā)覺,無論是樣貌或是個xing這人全都溫柔至極。 皇宮東西兩側(cè)各有鐘鼓樓一個,每日早晨撞鐘傍晚敲鼓,以便宮內(nèi)各處知曉時間。攬勝閣便離鐘樓不遠,因練武的緣故,林危闋的耳力很好。只聽一聲鐘鳴之后,殿外便不斷傳來了細小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