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邊剛放白，司辰將改時的文書送至文德殿的鐘鼓院，雞唱敲鼓, “朝光發(fā), 萬戶開, 群臣謁...卯時正！”

    集英殿后殿內(nèi)的燈燭燃了整整一夜, 除了考官們遇到梳理不通順的文章會聚集到一起討論其他時間整個屋內(nèi)都只有紙張翻閱的聲音傳出。

    謄錄的副本字跡雖都為工整的小楷, 但數(shù)百名書手的字各有差異, 幾千份謄錄副本包括詩賦與策論讓呂維與韓汜兩位知貢舉近乎一夜未合眼, 以優(yōu)勝劣汰將篩選出的副本給出成績將其分為五等進行排序, 最后取前十交垂拱殿送呈皇帝。

    謄錄的副本只有編號, 因此眾考官也不知曉這些試卷的執(zhí)筆者究竟是誰，僅憑借文章風格也不足已確認。

    “學識優(yōu)長、詞理精絕為第一，才思該通、文理周密為第二，文理俱通為第三, 文理中平為第四, 文理疏淺為第五，此為殿試考第五等之制, 這十個人是臣與諸位考官選定出來的第一等, 此次殿試登第者一千七百一十八人，黜落一千八百九十九人，無論是登第還是黜落皆是國朝歷代科舉以來人數(shù)最多的一榜?！?/br>
    十份編號的副本試卷攤在桌子上, 皇帝一一查看后問道：“兩位卿覺得這里面哪份為最好？”

    呂維與韓汜對視了一眼, 呂維拱手道：“臣斗膽，臣與韓樞副經(jīng)過一夜商議覺得有兩位過省舉人的學識以及詞理不相上下?！?/br>
    “哦？”

    呂維走上前拿起排在最左邊的兩份試卷, “從學識來講肆拾柒號稍弱壹仟零柒號應當排位第二, 但從詞理精絕看肆拾柒號詞理哀切、敘述周盡恭順, 便又要勝于壹仟零柒號排第一，二人平分秋色，實在是難分伯仲?！?/br>
    皇帝拿著兩個人的副本，卷首上只有編號，盯著其中一份楞看了一眼，旋即道：“自古沒有并列，總要排個先后次序出來吧。”

    “請陛下定奪?！?/br>
    “兩位卿覺得學識與會寫文章，哪個更重要？”

    韓汜想了一會兒后道：“若有學識，其文章必定不會差，學識涵蓋諸多，然會寫文章不見得見識也廣?！?/br>
    “但文詞的義理可看出一個人態(tài)度，此子的用詞已不能用恭順簡直是膽大妄為，文章內(nèi)抨擊□□.高皇帝乃至太宗與先帝，高談闊論今時朝政，夸夸其談...”呂維旋即看向韓汜，因為這張卷子本不在第一等，韓汜看到后不僅將其列為第一等且排在頭貳。

    “題引就是國政，國朝不限制舉子所論，官家也未設(shè)下禁制與忌諱，議論獻策有何不妥？難道堂堂國朝士大夫連自己的錯誤都不敢承認了？”

    “舉子答章與國朝士大夫有何干系？”

    “行了，”皇帝拿起被韓汜排在第一的策論副本，“詩詞歌賦上二人不相上下，不過這排第一的文章立論高深奇麗，旁征博引，但是卻有些移風易俗的意思在里面。”皇帝搖搖頭，“可惜?！?/br>
    呂維便趁機進言，“陛下，《荀子·樂論》有言：樂者，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而此子無視祖宗之法，大放厥詞試圖更改先祖禮制，這樣的人怎可做狀元，怎可為本朝三元?！?/br>
    韓汜與其爭辯，“《禮記》中也有言，故樂行而倫清，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寧，過去圣人以當時之勢定制，而今千百年過去，世變桑田，朝代更迭，一些舊制早已不適用于今日，人君當政，首要考慮的便是天下萬民而非坐享富貴的士大夫?！?/br>
    “坐享富貴？”

    “呂相是長輩，又是文壇內(nèi)的大學士，下官并非要與您爭個高低?！?/br>
    呂維沉下一口氣，不似蘇虞那般固執(zhí)得只有一根筋，遂沒有繼續(xù)追與之究爭辯下去。

    “說完了？”在兩個紫袍的爭論下，皇帝又重新將二人的卷子看了一遍，“比起移風易俗的文章，朕更喜歡后面這二人的立論，懂得避其鋒芒，不驕不躁，沉穩(wěn)持重?！?/br>
    韓汜愣住，看著皇帝閱卷欣喜的模樣旋即躬身，“請陛下定奪?！?/br>
    內(nèi)侍呈上研磨好的筆墨，皇帝執(zhí)筆在圈下三張謄錄的副本并在編號旁提上名次。

    “唱名揭榜日就定于恩科之后，仍在崇政殿舉行，交有司去辦?！?/br>
    “是。”

    呂維與韓汜等春官回去后將等第的進士副本進行分等排名，交皇帝批閱下敕，次日舉行特奏名。

    乾元三年三月二十二日，宣布殿試結(jié)果，于崇政殿臨軒唱名放榜，諸過省舉人卯時赴禁中由官員引至崇政殿序位。

    卯時七刻，諸登科進士于崇政殿前靜候辰時的唱名放榜。

    舉子們內(nèi)心忐忑，還有不少緊張得攥著雙手，崇政殿旁側(cè)還搭著設(shè)有座位的臺子，座上是幾位著命婦服的婦人及孩童。

    —咚咚！—咚咚！—文德殿傳來鼓聲，隨后禮樂官持錘撞響金鐘，殿庭奏響禮樂聲。

    皇帝親臨崇政殿，編排官將應試進士及舉人的卷子置于御座西側(cè)下，按先后順序?qū)μ柌鸱庠嚲?，廷魁的副本排號為肆拾柒，編排官將與序號對應的彌封原卷上糊名的卷首拆開隨后交由中書侍郎。

    中書侍郎接過卷子瞧了一眼，“首臺?！?/br>
    呂維走上前與中書侍郎一同將卷子對展進呈御前，肆拾柒號對應的卷首上所書的名字在此時顯得格外耀眼。

    “第一名狀元及第…”皇帝盯著兩個字楞了一會兒，旋即看向崇政殿大門，“章厚?！?/br>
    殿陛下的軍頭司便將皇帝的話大聲傳唱出，“第一名狀元及第章厚！”

    “第一名狀元及第章厚！”

    臚傳聲從崇政殿傳出，立在殿階下四方庭中的舉人紛紛扭頭觀望尋找著應聲而出的人。

    “第一名狀元及第章厚！”直到呼傳者應聲而出。

    舉人的站位是依照省試排名所序，出列者為左邊第一排第二個。

    欄桿內(nèi)位于正中間的女子開口道：“龍飛榜的狀元郎竟這般年輕，看著有些眼熟?！?/br>
    “回圣人，狀元郎是揆門相之子章厚，字子厚，年至弱冠，本是太學上舍生。”

    蕭幼清盯著殿庭應出的呼者，“父子皆狀元么。”

    合袖登階的白袍舉人滿腹疑云，低頭看著階梯喃喃道：“為何會是我？”

    “今年的狀元郎相貌俊美，舉止文雅灑脫，等唱名結(jié)束后章相家的門檻恐怕就要被人踏破不得消停了?！?/br>
    “母親，探花郎也年輕，比狀元郎還要看?！毙l(wèi)甄與meimei坐在吳國長公主一側(cè)亮著眼睛道。

    “甄兒覺得探花郎好看么？”

    衛(wèi)甄從座上站起，朝蕭幼清福身道：“回圣人，甄兒覺得好看，但不如舅舅?！?/br>
    蕭幼清合著雙手盯著舉子中間登殿的三魁，“官家可是念叨了好幾天這個名字?！?/br>
    崇政殿內(nèi)，御座西側(cè)的編排官拆封至第三卷，其對應壹仟零柒號，旋即將原卷轉(zhuǎn)交給中書侍郎，中書侍郎與宰相將其對展。

    皇帝又像看第一名一樣楞住，“第三名探花，王文甫?！?/br>
    皇帝親自宣喚，由軍頭司大聲傳唱，三魁應名而出，登階入殿。

    “賜新及第進士章厚...王文甫綠袍、靴、笏，御前釋褐?！?/br>
    三魁脫下襕衫換上公服及朝靴手持笏板隨官員至御座前，依舊制，皇帝扣問三代、鄉(xiāng)貫、年甲。

    “臣章厚，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章得幼子，生母楊氏，祖父冀國公章全，太.祖年間進士，于太宗年間病逝，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尉?！?/br>
    三魁前二名皆為士宦子弟，唯一第三名探花是商賈出身，王文甫答閉后章厚欲言，“陛下，臣...”

    皇帝知道章厚想問什么，遂抬起手，“三位卿，咱們又在此殿見面了。”

    “陛下鴻恩。”

    “諸位寒窗苦讀多年，為的便是今日登殿與朕見上一面，入仕為官并不是名垂青史，朕希望你們所認為的辜負不是用在朕這個皇帝身上，以百姓心為心，堅守此道，方對得起釋褐的此身官袍，朕希望你們不要忘記自己因何入朝?！?/br>
    皇帝單獨看向王文甫，“朕也希望你這把利刃能夠用在正道上?！?/br>
    王文甫端著笏板提裙跪伏，“文甫必以天下萬民為重，輔佐陛下成就千秋大業(yè)?！?/br>
    除卻三魁，其余登第進士則不由皇帝過目以及親宣，只由宰相宣呼，軍頭司傳唱。

    “第一二等，賜進士及第?！?/br>
    “第三四等，賜進士出身?！?/br>
    “第五等，賜同進士出身。”

    至晌午，崇政殿唱名才結(jié)束，諸舉人出宮，黜落者掃興而出，登第者歡呼奔走相告。

    皇帝回到坤寧殿連衣服都沒換便向蕭幼清討了一壺茶喝，只字未提前朝事便將一大壺茶悉數(shù)飲盡。

    “你慢點，又沒人搶你的茶喝?！?/br>
    被茶水嗆住的皇帝覆手輕輕咳了幾聲，蕭幼清便上前撫著她的背，“都叫你慢點了，看，嗆著了吧。”

    “一千多人，整整一上午，朔望朝參都沒這么累?！?/br>
    “這還不是官家自己弄的?！笔捰浊鍖⑺g的革帶解下，又將淺黃色的袍子釋下。

    皇帝穿著中單一把坐下，側(cè)頭笑瞇瞇道：“我高興?！?/br>
    “官家就偷著樂吧，午膳備好了，許你喝一點酒?！?/br>
    “那王文甫中了一甲第三，本來論文辭他應該是第一，不過我將他調(diào)到了第三，其實我并不確定是他，省試的文章立論他并沒有這般露骨。”

    “若臣妾說他是故意想引起官家注意呢？又或者是拿文章做試探，瞧瞧當今天子有沒有那份雄心壯志?！?/br>
    皇帝不明所以，“拿仕途與前程來試探我？”

    “也許人家壓根本來就不想入仕，又或者是不想輔佐無能之主?！?/br>
    “若如jiejie所言，我倒還真是要欣喜了，欣喜被臣子認為是明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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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會要進入改革初期。

    臚傳：傳唱皇帝的親喧向下轉(zhuǎn)達。（大概就是將皇帝親口說的話大聲從殿內(nèi)傳出。）

    宋代基本上頭幾名的進士能夠在十年內(nèi)拜相，優(yōu)秀人群里的頂尖者。

    唱名，彌封，謄錄，以及別頭試使科舉能夠公平，但還是有作弊方法的。

    比如吳越錢王的后人錢懷演（挺有才的，對有才的人也欣賞。）為知貢舉的時候有學生跟他說在試卷的文章里寫上特定的字，某行某列啥啥啥的，他沒做聲沒答應。

    然后閱卷的時候就有卷子上有這些特定的字（然后他們就都被錄取了?。。。?/br>
    這個是真事，不過是不是錢懷演（作者不太記得了，宋的文人太多了，有點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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