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底怎么回事？”火神愣了片刻，問道。

    蚩尤便把當(dāng)時(shí)情形同祝融大致說了一遍，他道：“當(dāng)時(shí)是你死我活的境地，不是我吃了它，就是我的元神被它吞噬?！?/br>
    如此，火神仍然有些覺得不可思議，他仔細(xì)看了看蚩尤：“所以你這幾日閉關(guān)，是為了煉化他的神力？”

    蚩尤點(diǎn)了點(diǎn)頭：“如今也煉化的七七八八了?！?/br>
    祝融問他：“看來我還要恭喜你修為又精進(jìn)了一層?！?/br>
    戰(zhàn)神苦笑道：“說起來簡單，其中兇險(xiǎn)實(shí)在難以言表。當(dāng)時(shí)……它差點(diǎn)就殺了瑤姬?！?/br>
    祝融聞言，道：“你也說是差點(diǎn)，如今殿下正由雨師調(diào)理，因是無事。”

    其實(shí)瑤姬的情形一度也十分兇險(xiǎn)，但此時(shí)一切都穩(wěn)定下來，祝融自然也是報(bào)喜不報(bào)憂。他伸出手拍了拍蚩尤的肩，道：“這一趟你也辛苦了，但所幸也并非全無益處。殿下那里，還是你自己去說吧?！?/br>
    蚩尤想起瑤姬最后看著他的神情，不由默了片刻，道：“如今知道了她無大礙，我倒反而有些怕見到她?！?/br>
    他以魔獸的形態(tài)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如此惡形惡狀，不堪入目。若說心中不介意，那是假的。

    她曾用那樣悲憫的眼神看著他，他這一生，被瑤姬輕視過，嘲笑過，甚至毆打過，卻唯獨(dú)不曾被她可憐過。

    他想他是忘不掉瑤姬那樣的眼神，就如她應(yīng)也忘不掉最后那個(gè)剎那血色的眼睛里冒出的鋪天蓋地的殺意。

    瑤姬說，她不是鮫人，他也不是梼杌，他們最終不會走他們的老路?？墒窃谧詈?，他到底還是辜負(fù)了她對他的信任。

    尾生對瑤姬下了殺手，蚩尤受激，奮起反抗吞噬了他魂魄，然而到底晚了一些，若不是鮫人在關(guān)鍵時(shí)刻把他們放了出去，瑤姬只怕……只怕會死在那里。

    祝融手上拈著一瓣落在他衣袖上的梨花，問蚩尤：“你不愿見她？那你以后可不要后悔?！?/br>
    蚩尤捏了捏眉心：“讓我緩緩，梼杌的神力還未完全煉化，我如今這副樣子去見她，怕是要嚇壞她?！?/br>
    祝融看著他，道：“蚩尤，有沒有人說過你，有時(shí)候十分剛愎自用？”

    蚩尤笑了笑，道：“還真是有，便是你們殿下，曾說我剛愎自用，驕傲自大。”

    祝融也笑了：“本來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我不該多嘴。但是我算是一路見你走到這一步，也知你付出了什么。我總覺得，你應(yīng)該對你自己，對瑤姬殿下，多一些信心?！?/br>
    蚩尤揮了揮手，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找個(gè)機(jī)會會去看她?！?/br>
    祝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表示了理解和支持。

    第57章

    瑤姬心神不寧翻著手中的話本, 時(shí)而轉(zhuǎn)頭望向外邊。窗外烏云密布，團(tuán)團(tuán)堆疊在一起，讓人看了只覺胸悶異常。

    她看著話本上才子佳人的段子, 望著外頭滾滾濃云, 只嘆：“讓云沛幫忙降個(gè)雨，怎么虛頭巴腦的搞那么多？”

    小玉端了涼好的藥進(jìn)來，聽了瑤姬的感嘆, 不由接了一句：“下雨不就是先布云再刮風(fēng)招雷而后降雨嗎？云夢澤水君正一步不差地做著呢。”

    瑤姬笑了聲：“可我看他布了一個(gè)下午的云了，再這么下去, 今日這雨怕是降不下來了?！?/br>
    然而她語音剛落, 外頭就開始噼噼啪啪下起了雨。

    小玉捧了湯藥遞給瑤姬，聞聲驚喜道：“殿下看, 如今不是降下來了嗎？”

    瑤姬一口氣喝下一碗藥，便把碗擱置在一旁案上, 她看著窗外的大雨，嘆了口氣道：“如今喝藥就像喝茶水一般, 然而這身體卻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能好?！?/br>
    小玉在一旁便道：“殿下喝了雨師的藥, 臉色已好了很多, 相信不需要多久, 便能痊愈?！?/br>
    瑤姬聞言溫和地笑了笑，道：“那就借你吉言了?？梢欢ㄒ谟`大典之前好起來?！?/br>
    小玉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一定會的?！?/br>
    她收拾好瑤姬喝干凈的藥碗, 躬身退了下去。走到門口時(shí), 聽到里頭瑤姬喊了一句：“小玉，我手邊的本子都看的差不多了，你便再下山一趟，幫我買幾本。方才看完的那一摞里, 唔……我比較中意《長生殿奇情錄》和《玉枝醉》，你記得幫我?guī)妆就@些差不多的?！?/br>
    小玉應(yīng)聲說是，窗外斜斜劈來一道閃電，剎那間便把瑤姬如今看的這部話本封皮照的一清二楚。

    “戰(zhàn)神艷史”四個(gè)紅色大字，端端正正，觸目驚心。

    小玉似窺見了什么了不得的驚天秘密一般，忙又低下了頭。

    話本后面，瑤姬的眼睛落在那些纏綿悱惻的字句上，然而思緒卻飄的老遠(yuǎn)。

    蚩尤他……早已回了戰(zhàn)神殿，卻一次也不曾來看過她。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如今，又正在做什么呢？

    瑤姬想著這些，只覺心緒不平。她擱下書，下了榻，駐足望了片刻窗外的雨，走出了臥室。撐了傘往后山走去，漸漸不知不覺來到了棲云洞。

    瑤姬站在洞口站立了片刻，便低了頭走了進(jìn)去。

    棲云洞是瑤姬安置刑天靈體的地方，瑤姬抬頭看到了刑天，心中一直儲著的類似委屈的情緒，竟似壓也壓不住。

    “阿天，我來看你了。再過幾日我便把南庭將士的亡靈迎入冥界英靈殿中，讓他們得以安息。英靈殿是我和蚩尤一并修建的。你的兄弟蚩尤，從前我還很討厭他，如今卻發(fā)現(xiàn)他也并沒有這么討厭，我甚至還似乎喜歡了他……你說，我同他在一起，好不好？”

    刑天自然不會回答她，只瑤姬喃喃自語的聲音在山洞里清晰可聞：“你也不知道啊……其實(shí)我原來是真的很討厭他啊，又無禮又蠻橫的討債鬼，眼睛長到天上去，連我父皇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后來又覺得我父皇那么偏愛他，我便給我父皇幾分面子，總算他也并非一無是處，還懂得知恩圖報(bào)收留被東海追殺的我們。再后來……再后來又發(fā)生了很多事，我越發(fā)對他心軟，想要對他好一些。然而這個(gè)人，你也知道，剛愎自用，驕傲自大，有時(shí)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讓我既恨自己又恨他。阿天，你說這個(gè)人，是不是很壞？我若不喜歡他，該有多好?！?/br>
    瑤姬撐著下巴絮絮叨叨說的久了，也不覺口渴，只想著要把心事向刑天傾吐。從前她生炎帝的氣了，便也都是向刑天傾述。刑天一般也只安靜聽著，并不發(fā)表什么意見。

    他寬厚地包容著她所有的委屈與不滿，連同那份少年的心動，一同埋在心底深處，不曾對瑤姬反饋過半句。

    棲云洞外，雨水淅淅瀝瀝，便如同瑤姬此時(shí)敞開的心扉傾吐的心事，蜿蜒而潮濕。蚩尤站在洞口，聽著瑤姬的話，心中閃過幾個(gè)念頭，最終也不過一嘆。

    相愛是雙雙受苦，誰也沒有被放過。由愛生憂，由愛生怖，因?yàn)樵谝?，便會橫生出許多枝節(jié)來。然而便如自己之前所言，自己既然已招惹了她，自該招惹到底。

    瑤姬走出棲云洞時(shí)，便看到堂堂戰(zhàn)神毫無形象地蹲坐在一旁的山石上，他的目光落在階前雨滴上，見瑤姬走了出來，才轉(zhuǎn)頭看了過來。

    瑤姬見了他，兇巴巴問道：“你怎么在這里？”蚩尤笑了笑，道：“我想殿下了，便找來了這里見你?！?/br>
    他說他想她了便來見她，口氣如同在說天在下雨這般自然。

    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想你了便來見你。這些都是最樸實(shí)的道理。

    瑤姬看著他望過來的眼神，心中便是一軟，裝出來的兇巴巴的樣子也不好用了，只嘆道：“既然來了，怎么又守在這里，不叫我？”

    “我見殿下說的十分投入，便不忍打擾?！彬坑刃α诵Γ^來牽瑤姬的手。

    瑤姬自他手中掙脫出來，抬了下巴道：“你什么時(shí)候來的？聽到了多少？”

    蚩尤摸了摸鼻子，道：“我似聽到你罵我剛愎自用驕傲自大?！?/br>
    瑤姬抿了抿唇：“還有呢？”

    蚩尤道：“還有的聽的不大清楚?！?/br>
    瑤姬心中便涌起一股既放心又不甘的情緒。偷聽便偷聽了，偏偏偷聽了這么一句！

    蚩尤笑道：“那么多年了，殿下罵我怎么還是只有那么幾個(gè)詞？”

    瑤姬眉頭一剔，回?fù)舻溃骸耙蚰隳敲炊嗄隂]有長進(jìn)，因此便也只有那么幾個(gè)詞配你?！?/br>
    蚩尤聞言也不生氣，只道：“我為人沒有長進(jìn)，難得殿下還喜歡我，在下真是十分榮幸！”

    瑤姬“哼”聲道：“誰喜歡你了！”

    蚩尤道：“我甚至還似乎喜歡了他……這話是誰說的？”

    瑤姬立刻抓到他的小辮子似的跳了起來：“方才說只聽了一句呢？這話是說似乎……似乎你懂嗎？”

    蚩尤又問：“那‘我若不喜歡他，該有多好?！@話何解啊？”

    他說出了這句，瑤姬便安靜下來。

    雨漸漸小下來，只三三兩兩滴滴答答敲在地面上，兩人之間一片難得的靜默。

    仔細(xì)想想，說這話的人心中該是多么溫柔酸澀，毫無辦法的喜歡了，如今被他反將一軍，瑤姬恨恨看著他，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殿下，以后可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彬坑壤×怂?，再不讓她掙脫。

    若不喜歡他，該有多好。如此溫柔，又如此殘忍，蚩尤聽到的時(shí)候，只覺得此時(shí)此地落下的雨滴，都凄寒的如此不解人意。

    只怕他令她失望了，才會讓她說出這樣的話來。然而這個(gè)世上，他最不想讓其失望的人，便是瑤姬?！昂??！爆幖Э粗难劬?，認(rèn)真答道。

    “順便，若是不嫌麻煩，還請殿下勉為其難繼續(xù)喜歡在下。”

    瑤姬聞言，抬了眉睫，道：“哼！我這個(gè)人，最討厭旁人勉強(qiáng)我?！闭f著她看了蚩尤一眼，高傲道：“我的喜歡，可從來沒有勉強(qiáng)?！?/br>
    她望過來的眼神無遮無攔，仿佛穿過了經(jīng)年歲月，抵達(dá)了最初相遇時(shí)的那一刻。他想起了初次見到瑤姬時(shí)她便是這樣看著自己。也是那樣高傲的姿態(tài)，望過來的眼神專注而無畏。皎皎少女，卻自有一股意氣。

    他忽然便覺得，那些縈繞在他心頭多時(shí)的陰影都在此時(shí)她的目光里漸漸散去。

    蚩尤一瞬不瞬看著她，歪頭笑問：“殿下所言，是我想的那樣嗎？”

    雨水不知何時(shí)停了下來，空中充滿了水汽潤澤的清新氣味?，幖Ш鋈挥X得再也沒有比此刻更明晰的心意，她喜歡他，坦坦蕩蕩，沒有勉強(qiáng)。

    然而這個(gè)人，居然還有臉問出來，瑤姬臉色都變了，蚩尤輕笑一聲，抱住了她。

    蚩尤側(cè)首在瑤姬耳旁道：“我若再不說什么不做什么，殿下怕是要拿劍劈了我?！?/br>
    “你就知道欺負(fù)我！”瑤姬恨恨道。

    蚩尤笑：“往后殿下也可以欺負(fù)我?！?/br>
    瑤姬“哼”聲道：“我才不稀罕！”然而她看著蚩尤，這樣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蚩尤，終是忍不住笑道：“我們都還活著，真好。”

    蚩尤也笑：“是。”

    瑤姬沉吟片刻，道：“其實(shí)我醒過來，一直想同你說的就是這句話。偏偏醒來之后卻沒有看到你?！闭f著說著竟又覺得委屈起來了。

    蚩尤收斂了笑意，伸出手摸了摸瑤姬的頭發(fā)，道：“我也受了傷，便回了戰(zhàn)神殿療傷。讓祝融先帶你回了巫山。”

    他心中有所顧慮，到底未同瑤姬說自己吃了梼杌的事。

    瑤姬蹙眉道：“那你也不該一去不回頭，連口信都不給我傳一句?！?/br>
    蚩尤伸出手指點(diǎn)開瑤姬糾結(jié)的眉心，淡笑道：“我同你說的話，可不能讓旁人代傳?！?/br>
    瑤姬眉頭一動，似笑非笑道：“戰(zhàn)神不是一向不在乎流言蜚語的嗎？還怕被人笑？”

    蚩尤道：“我是無所謂，我是怕殿下你臉皮薄不好意思?！?/br>
    瑤姬想想，自己確實(shí)受不了蚩尤同她說的私話從旁人嘴里轉(zhuǎn)述得知，被他這一句噎了好一會兒，良久才吐出一句：“你這個(gè)人！當(dāng)真討厭?！?/br>
    蚩尤點(diǎn)頭道：“我如此討厭可惡，以后還需要殿下時(shí)時(shí)指教處處感化。如今雨也停了，便讓末將送殿下回去休息。”

    瑤姬向棲云洞里頭看了看，問蚩尤：“你要不要進(jìn)去看看刑天？”

    蚩尤盯了洞口看了看，嘆道：“不用了，他就死在我面前，由我親手埋葬。我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他死時(shí)的景象和他的遺容?！?/br>
    瑤姬聞言，握了握他的手。